二臣贼子 第111章

“我去兵部还有些事,”李爻没顺着情意继续给他打鸡血,“那天在巷子里我与你说的话一直作数,这番乱象平息,你若愿意便跟我一起走吧,若是……”他冷着脸站起来了,没说“若不愿意怎样”。

他往门边走,换了后半句:“若万不得已,你想推新主,太子赵岐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我爷爷身体力行,即便背负骂名也教我不负苍生百姓,我死也要守住这份坚持,除此之外……我必不负你。”

景平的心被对方最后半句话击中,声声句句敲得震响。

李爻扇一巴掌给个枣,言外之意还是提醒他少殃及不相干的人。

他追上去想拉住李爻,李爻已经推开门了。

胡伯正好过来,道:“王爷,马上就吃饭了。”

李爻立时换了一副轻松模样:“今儿有个臭小子点了个破香,放在我脑袋边拿我当蚊子熏,害得我日上三竿才起来,我得出去,中午不在家吃了。”

他说完回头,方才的冷冽郑重尽数散了,柔声缓语对景平道:“一会儿自己多吃两碗饭。”

第099章 暗潮

李爻依旧忙叨叨, 晚上过了饭点儿才回府。

进门吊儿郎当,见景平迎过来时身边还跟着旁人,索性凑到对方耳边压低了声音笑着问:“有没有乖乖等夫君回来?”

大庭广众之下, 生生整出一股偷情的鬼祟。

景平被这人的不要脸创了下, 仿佛晌午郑重其事的告诫与誓言都不是出自他口。

贺大人战术咳嗽两声, 也不再提那茬, 只是将对方的字字句句悉心珍藏起来——只怕这辈子能听到李爻正儿八经、堪比告白的许诺屈指可数。

沉重、真挚,每个字落在心里,如火焰绽放, 弥足珍贵。

李爻回来大半个月了, 皇城根已然天翻地覆。

眼下出发在即,未尽事宜不少。

用过晚饭,他一脑袋扎进书房。

太子身体太差了,他须得将东宫积压的军机文书处理完。

期间, 景平为他奉了一盏茶,到他背后搂着他, 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问:“要忙到什么时候啊?”

李爻歪头亲他一口,笑着指桌上摞得像小山的文书:“那一堆,我得看完。这会儿实在是没时间陪你。”

景平叹气, 腻乎地蹭着对方耳边:“那我出去一趟, 你早点睡, 要是我回来你还在这屋耗着, 我就……”

“你如何?”李爻掀眼皮看人。

他一双眼睛很好看, 眼角有个极小的上翘角度, 平时眼神里果决和坏水儿居多, 现在不经意间含了情,完美演绎“祸水”撩人, 看得景平立刻不想做正事,只想把他抱走。

而李爻太熟悉景平了。

他几分得意、几分惆怅地想:从来不知道我魅力这么大。

他清嗓子正了颜色,把景平从身后拽过来,摆出装大辈儿的持重,起身随手理好景平衣襟:“有事快去做,”说着手动把景平转了半个圈,在他大腿根扇一巴掌,把人往门口送,“早点回来,过了子时不见人,我就锁大门,不让你进来了。”

景平被扔出门,撇了撇嘴,走几步咂么出别的滋味,最后那句怎么听都像两口子对话。

他眉毛一挑又美了,为了快点,步行都换成小跑了。

现在是春天。

但近来天气不好,风刮得萧瑟。

路上行人不多。

景平只身一人,闷头行至东宫,让门房通报,说临别来看看太子殿下。

东殿暖阁中,太子赵岐极夸张地披了一袭薄裘氅。

是有些潮冷,但何至于此?

景平给他问脉时,摸着他手腕冰得像死人。

殿下不过十六岁,正该是火力壮的时候。

“贺大人来找孤,是老师有话要交代吗?”赵岐见景平闷头诊脉,不说话。

景平晃眼看一圈侍人。

赵岐会意了,摆手让众人退下。

“殿下最近没再吃山楂蜜饯,从脉象看药石相克的弊处已经消退不少,但想要根除毛病,非要让弊症从身体某个薄弱的地方爆发出来才行……否则积压久了,会闷出旁的不好。”

他一直没告诉赵岐真相,依旧假多真少地唬他。

赵岐问:“从何处?要多久?”

景平躬身:“殿下近来是否总是视力模糊,看字多了会头疼?”

赵岐很聪明。

要说这孩子在看人方面青出于蓝,不知比他爷爷、父亲强多少倍,他一次次听到李爻的二臣的名声,一次次为对方喊冤——老师为江山社稷折损自身,还要担那样的声名,实在太委屈了。

他对李爻敬重信任,连带着对景平也亲近。景平若只为给他医病,根本用不着让他屏退左右。

“贺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上次你让孤莫吃山楂,孤觉得大人所知之事另有深意,孤的不适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平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答非所问:“殿下相信下官,便收下这药,若眼睛恶化到一日里有大半时间模糊不清,便吃下它,”他把瓶子放在桌上,“服过之后,殿下的眼睛或许会有一段时间不能视物,太医们会束手,但下官回都城,必能让殿下眼睛复明,此后也不会再头痛。”

李爻看重赵岐,他便看在他家晏初的面子上,给赵岐指一条对辰王瞒天过海的道儿。

交代完,景平躬身一礼,转身要走,想了想又补充道:“眼盲可以明心,或许此次能让殿下看到许多不曾见的因果。当然,殿下若不信下官,可以不服药,更可将药物拿去验。”

景平说完,再不停留,果断辞别太子。

家里那位可说了:子时前不回,就别回来了。

也正是这个春风萧瑟出秋意的夜晚。

豫妃没有伴驾。

她在自己的寝殿对着妆镜愣愣出神。

福禄来了。

她宫里的人知道娘娘与内侍庭的福禄公公相熟,福禄出宫方便,常带市面上的新鲜玩意逗娘娘开心。

深宫大院里的女人,面上如何风光,也注定一辈子孤独。

更何况,当今圣上博爱——谁都喜欢,便是谁都没有那么喜欢。

豫妃近来因为离火神君祠的事情闷闷不乐。

所有人都知道,她差点被赵晟推出去背锅。

所有人也知道,很多时候女人心寒是眨眼间的事,她近来照应皇上身体不过是面上周到地走过场。

豫妃平日待宫里人不错,近侍也都希望娘娘能开心。

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

值守宫女见是有本事逗娘娘开心的福禄来,识趣地退下去了。

福禄给豫妃带了酥糖来,奉在桌上。豫妃很喜欢街市上的小吃,她说那是自由的味道。

左右再无人,福禄低声道:“娘娘,昨夜康南王府的事情办妥了,湘妃怒是小人亲自射进院子的,只小人一个回来了,剩下的两位尸身在刑部衙门。”

酥糖的香甜让豫妃的表情有一瞬间松欣,她问:“那几位都什么反应?”

“辰王爷没怀疑到咱们,把矛头指向了祭司大人,小人见他今日让专人送信出去,已经安排人半路截下了;康南王则从事发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不出心里想什么;倒是那贺泠,借机向辰王殿下讨要外使身份,要与康南王一道去鄯州。”

“李爻镯子的秘密传给大祭司了么?先安殿的老东西会不会说谎?”豫妃问。

福禄道:“那事是阿公酒后说的,已经传过去了,其实即便是吹嘘,又有何妨?”

豫妃沉吟片刻,淡淡道:“也是,你下去吧。”

福禄没动。

豫妃看他,问道:“还有何话说?”

福禄突然撩衣袍跪下了,正色道:“辰王殿下既然放您走了,您离开不好吗?您去哪里,小的都会伺候您,侍奉您的!”

豫妃垂下眼睛,居高看福禄,眸色和善,泛着一点诧异:“你……”

“小的只是敬重娘娘,别无它意。”福禄俯首。

豫妃微微一笑,像自言自语:“我和他的关系太玄妙,我是他与祭司大人的牵连,却为他背叛过祭司,又因为私心,挑唆了贺景平去查当年的旧事……我爱他也恨他,帮他又为他埋下隐患,我像一根墙头草左右摇摆,终归难得善终,既然如此……”

她没有再说:一疯到底不好么?我要让他知道,从前若非是我心甘情愿,事情从来不会顺利,想毁掉他的多年筹谋易如反掌,只是我从来没去做。

她心事无人说,至此依然只能说半句。

而那无言的后半句心念却像被福禄听到了,他神色黯淡悲凉极了:“没有全心全意,是因为他给不了您安稳……”

豫妃的心被掐了一把,不再说什么,把福禄遣下去了。

景平回到王府,没超过时间。

当然,李爻更不会真的把门锁上。

可景平偏生起玩闹之心。

如今王府森严守卫,他依旧找到空隙翻墙而入,像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李爻:冤家,你以为锁了门,我就进不来了吗?

这二人从晚上开始,就招来逗去像在偷情,还玩上瘾了。

景平功夫好,对环境又极熟悉,一路摸到书房门口,谁也没惊动。

屋里依旧亮着灯火,李爻伏案的剪影投在窗棂上,很安静,单手执笔,时不时批注一两处,聚精会神的。

景平在后窗处压住气息,从窗缝里看人,站了好久也不觉得无聊,仿佛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他都无怨无悔。

时间不知流走多少,李爻终于撂了笔,捏捏眉心,随意伸懒腰。

他肋骨的伤正是长骨痂的阶段,寻常时没存在感,非常容易被忽视,如今动作大了,便是一滞。片刻缓缓把手挪到肋下按着伤处,轻轻呼气。

景平看得眯了眼睛,悄悄掀窗翻进去,压着步子和气息往李爻身后摸过去。

李爻缓出那口气,正在收拾笔墨,满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眼看下一刻景平便能如愿以偿把人抱个正着,李爻偏恰逢其时地起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王爷轻声笑了,翩然回身,倚在桌边看他:“哟,春宵寂寞,小郎君跳窗来给本王暖被窝吗?”

他手里捻着毛笔,随意翻转,耍得人眼花缭乱,比玩刀子还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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