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以上三条,即刻退兵,若不答应,要以举族之力力拼。
此檄文也依样发往信安、邺阳。
这信乍看有鼻子有眼,其实半句没提妙虚为报私仇,搅闹南晋、信安城与羯之间的矛盾;也没提他与无夷子筹谋、壮大离火教,扰乱南晋民生兵政。
只是将两国的纠葛归结于被魔高一丈的赵晸利用了。
李爻冷笑看着三条要求:真能胡搅蛮缠,理都让你占了,只怕小景平都甘拜下风。
当然一条也不能满足。
“将信安周围山地地图拿来我看,再去探对方的兵阵排布。”李爻吩咐道。
对方此次兵出奇袭,李爻有预判,也有对策,于兵务上并不慌乱,他只是算漏了时间,私心里挂念景平,下意识捋着左腕的镯子暗道:你可不要有事。
常健在旁暗中观察主帅。
老人家虽然被景平那句“他有事我也不活了”震惊非常,却依旧在想,听说二人同门情深,贺大人是王爷在坊间捡回来的,有牵绊也不足为奇……
他担心李爻因景平沉不住气,试探道:“统帅是否要带兵前去快刀斩乱麻?”
李爻看他一眼,嘴角弯出丝看透他心思的笑,定声道:“羯人既然来犯,又怎会想不到近距离之间的牵制,他们很快会有后招针对鄯庸关守军。估计不是昨天的后天,就是明天的昨天。”
诸将:……
亲兵很快拿来了地图,李爻看了片刻,眨了眨眼,贼坏地笑道:“有马粪么,这两天多攒点儿。”
帐内从将军到亲兵再次全都看他:……统帅又要拿死王八炖汤了。
“鳖”一肚子坏水。
鄯庸关守军即刻进入备战状态。
果然如李爻所言,不过半日,斥候与避役司前后两道急报传来:
鄯庸关外五十里有羯人大军前来,尚不知将领是谁;
昨夜奥单越狱了。
李爻自嘲:昨儿还骂大王子做事不够狠绝呢,我真的是……乌鸦嘴。
“挂帅之人八成是奥单,给搁古大王子发国书,问他是否要弃毁信约,再给他三日为限,让他管好自家兄弟,若是管不了,我就替他管了!”
当然,李爻眼下不去信安城不代表往后不去,他身为军中统帅,必要看清形势。
他发散地想,政务边务均是牵一发动全身。
羯人此番围城发檄文,倒是给远在都城的赵晟一个反制赵晸的机会。
只是不知他要如何利用。
与此同时,信安城已经经历过一轮羯人的示威攻击。
若要围城,兵力至少敌守军三倍。
黄骁正面防御,为免士卒恐慌,又命精锐前锋自城西绕路而出,突袭敌军侧翼,不打人,只毁辎重军备,得手便由城上掩护回撤。
此番实效甚微,但军心士气因此坚实不少。
信安城曾是独立的诸侯城,自身防御工事完备。单说城门便有六丈厚,木门内镶青铜筋,需要机械助力才能打开;远攻武器如毒箭、火油、投石机,近防如狼牙拍、夜叉擂、塞门刀车应有尽有,就连城楼上,都有支摘重盾,可说坚如壁垒,无懈可击。
羯人也明白攻城不易,来招惹片刻,空射几箭,展示过自家人多势众,又向后撤开了。
事态暂时安稳。
但城中高阶军将多是明白的,这是暂时的。粮仓被烧,羯人根本不用来犯,只要围城不撤,援军不到、决策不出,信安城被围死是早晚的事。
景平突然想起早年间跟李爻说过,应该在外城垦田,农兵合一,如今倒只来得及马后炮了。
府衙内,众人分析战局。
“眼下羯人是什么兵力排布?”蓉辉郡主问,“我一路过来,发现从蜀中到信安其实有很多小路,他们总不可能将路全都堵死。”
“这两天我细看过地图。”
三十而立,十五半蹲。赵岐正在半蹲的年纪,路没多走,书没少看,他到沙盘边沉吟分析,“小路通传音讯尚可,运粮屯兵却不能,且蜀道崎岖,老师曾教我‘守城必立寨’,信安城因天灾无法在周边立寨,于敌军而言是天时地利,老师调遣的兵力终归比他们晚了一步,只怕会被敌军以信安城为质,阻截在半路。”
郡主所言乍看可行,实则是走不通的路。
景平心道:若是援军来了,城内鼓足破釜沉舟的勇气前后夹击围城大军,倒也有一线生机,只是信安城门打开,羯人必要不顾后路地冲城,城破的可能性便会加剧。一旦失利让敌军入城,百姓必遭涂炭。
“贺大人有何想法?”蓉辉郡主对景平高看,总觉得他有奇招。
景平无奈,苦笑还没挤出来,赵岐突然趔趄了一下,栽歪着在桌上撑住才没摔倒。
“殿下怎么了?”景平淡声问,他知道赵岐没服他给的药。
前几天赵岐被辰王晃一遭,让赵晟将计就计把儿子送来信安暂避祸端。
本以为是世外桃源,未曾想一夜之间变成了火坑。
“头晕了一下,不碍事。”赵岐道。
被围很是被动,这会儿三个臭裨将暂时顶不上一个诸葛亮。
只得先以不变应万变。
景平道:“殿下内堂歇歇,下官看看您的脉象。”
二人入内堂。
景平给赵岐诊脉,越诊越不对劲——怎么那毒比从前更烈了?
“殿下确实没再吃蜜饯了吗?”景平问。
赵岐终于得了与景平私下叙话的机会,忙道:“贺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中毒了?现下我也知道了,谢谢大人周全暗护的苦心。”
景平短暂讷住之后不隐瞒了:“确实,下官不好多做置喙。”
“我明白,感谢大人还来不及,”赵岐说到这,迟疑道,“可我已经吃了解药,为何体弱更甚,大人似也有相同的疑虑,是否看出什么端倪?”
景平皱眉看他,心里编排一遍他话里的意思,陡然大惊,极少有地喝问:“解药?什么解药,谁给你的解药!”
他一向脸素淡漠,没有预兆地急了,把赵岐吓一跳。
赵岐木然道:“是……是侍奉我皇爷爷的老宫人给的,他说那药是当年皇爷爷留下,解五弊散之毒……”
话说到这不敢说了。
因为赵岐见贺景平的脸色已经晦暗得像要杀人。
景平利落的颌骨线条,此时突兀出紧绷,他是在狠咬着槽牙。他呼吸难以自控地急促,目光像只冷血猛兽,盯在赵岐脸上。
对视间,赵岐恍惚觉得他是在透过自己,怒目另外的人。
赵岐咽了咽,实在不知景平为何突然撒癔症。
沉了片刻,他试探道:“贺大人……?”
景平的满腔压抑被一声低唤点燃,他鼻息一抽,猛然出拳。
拳风掠过赵岐侧脸,他连闭眼都来不及,目瞪口呆地听见“咚”一声震响。
景平一拳打在床柱上,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自以为是。”
他不理赵岐,转身就走。
赵岐呆愣,心有余悸。
但他确定这里面有事。
他侧目,见床柱上蹭着血痕——景平一拳,手便破了。
赵岐顾不得怕了,一跃下床,急追两步拉住景平:“贺大人怎么了?那老宫人没有坏心,即便药不对症,也不怪他,若是有错漏,也是……生死有命……”
“好个生死有命!”景平打断他,一声悲叹。
赵岐虽然姓赵,但在景平看来他是个小孩,是局外人,他不想把火气撒在他身上。
只是眼下他胸中一团怒意要爆炸了,看他一脸无辜的模样只觉得厌烦,低喝道:“你死不死又与我有何干系!我救你不过是晏初念你心思纯良,可你……他们自以为是,解药不对症,于毒性不解反激,是活该!你……”他牙齿要咬碎了,“你吃的是晏初的解药!”
赵岐定定地看着景平,震撼于对方难以自已的情绪。
他印象里,贺大人是个对任何事都淡薄冷漠的人。
可如今对方眼眸爆血,“晏初的解药”几字里,暗藏着无限的悲凉。
好半天,赵岐脑子才转了转,反应过来晏初是李爻。
他木讷问道:“什么……意思?老师的身体不是心血虚亏吗?他怎么会中毒……”
景平愤懑满腔,心口胀痛,他这辈子没生过这么大的气,暴怒、抑郁包裹着力所不及的悲切。
事已至此,他索性不瞒了,深吸一口气压住咆哮的冲动:“心血虚亏?”他只说出这四个字,鼻子便发酸,这份怨压在心里太久,一直无从宣泄,“那是表象。是你爷爷,要倚重他又忌惮他,所以与你大伯合谋下毒牵制他!他利剑蒙污,明知如此……依旧瞒着所有人,跟你那混账爹回了都城,又几次豁出命去……”
景平急怒、委屈、无力揉成一腔无可释放的情愫,他合了眼睛:“原来有解药啊……一直有解药……赵晟为何不给他……”
为的是此时给儿子先拿先占吗?
他说不下去了。
赵岐已经被真相锤傻了,他想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这怎么听也不像有误会。他没想到父皇、辰王伯、皇爷爷表面对老师那么好,堪称宠信,背地里这样待他。
原来阿公所言只是他们所做之事的冰山一角。
他隐约想得明白缘由,又一时脑袋发乱。
他看着景平,透过对方浓烈的情愫看到了李爻——老师他是那么好的人,背着算计,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赵家、对得起所有人……
自己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他救命的解药。
该如何还他?
又该拿什么还他?
第116章 云涌
信安被围第三日。
羯人大祭司发来帖子, 说得知大皇子在城中,恭请皇子殿下到羯营作客,若皇子不赏光, 便派卫队亲自来迎。
直白成一句话:赵岐来羯为质, 不来就开打。
上次劫持不成, 这次更简单粗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