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军号声才连番响起。
松钗以为可算有高阶将领醒神了,正打算看能不能把大祭司惊动出来。
没想到斥候大着嗓门喊:
“敌袭——有敌袭——”
“天甲营救火——山坤营保护晋人皇子——其余人整装备战——”
慌乱间,他还听见有人哭着喊“替戾冈——替戾冈——”
这是羯语,但悲切至极。
这几天在营内混迹,松钗知道这短语是“王”的意思。
他先是一愣,旋即醍醐:刚刚药草里埋的怪人眼熟,太像一面之缘、隔帐相见的羯人王上了!
所以说是大祭司以什么诡异巫药之术控制自家王上不死不活?
那他眼下死了没?
没死也快了。
“敌袭是自己人吗?”蓉辉不知刚才的事。
松钗道:“该是王爷安排的接应,咱们冲出去!”
说话间,二人已到营地外围。
现在营内集体混乱,外围各自混乱。二人披着暗色斗篷,一路趁乱匆匆而行,居然没人拦。
松钗想去抢坐骑,可他们最近不自由,还没摸清敌军的马匹安置在何方。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连串呼喝:
“留步!”
“站住!否则放箭了!”
“大殿下!”
“拦住他们!”
松钗回头,见身后乌央乌央的人潮翻涌。
前方戍卫也醒神了。
“杀出去!怕不怕?”松钗问蓉辉。
蓉辉看他,飞眉一挑,双眼冒出贼光:“早想这样了!咱们比赛!”
没看出怕,只觉得她挺兴奋。
果然她出手便不凡。
对方迎来的兵不及反应,手中长/枪已被眼前的弱女子顺了去,跟着,他被一枪穿喉,蹬腿闭眼。
姑娘爱用枪,招式是走战场杀伐的路数,眼下她能一招夺兵刃制敌,让松钗放心不少。
他嘴角一弯,也入杀阵。
暗夜披血,二人且战且退。
但捱不住双拳难敌四手,杀的没有追来的快,眼看是被耗住了。
正焦灼时,“嗖——”一声破风利响。
短箭自营外不知何处射来,正中一敌军额头,穿骨入脑,那人直直仰躺下去。
跟着,接二连三,迅速帮二人清出一条通路。
“快走!”松钗喝道。
“放箭——”羯人也不再留手。
箭如落雨。
蓉辉舞枪花扫开流矢。
松钗眼见己方射程够不到对方箭手,这么僵持下去终归是难以逃脱,他心一横,正打算护着郡主,好歹逃出敌营冲进暗夜里。
便见几支奇怪的短箭自营外飞来,落在他和郡主身后,然后“轰——”地炸了。
爆炸腾起浓烟,朦胧出妖异的粉色,形成屏障。
敌军箭矢因此变得稀落。
良机绝佳,二人直冲出去。
“二位这边。”荒草丛里一人、三匹马在等。
“是你!”松钗到近前,看清来人面目。
“很奇怪么?”
花信风笑答,打出个极响的呼哨。
带着湘妃怒的箭矢更加繁密无隙地射向敌军营内。一支响箭劈空而上,炸开一片星汉泼天。
紧跟着,羯人营地的另一边炸雷火光大盛,夜空爆亮了半边,显然另一边在吸引火力,掩护这边撤退。
“这周围没有高地,箭从哪里射来的?”蓉辉问。
这丫头当真满脑子都是战略部署。
“回郡主殿下,是军中工匠临时赶制的轻便木架,让弓/弩/手登高,只能出其不意,被看出端倪,便不好用了,咱们快走!”
几人闲话不叙,飞身上马。
松钗刚还好好的,突然一栽歪,被花信风急忙扯住,才没大头朝下摔下马。
“你中箭了!”花信风惊呼。
松钗后肩插了一支羽箭,但看位置是不至于让人失神。
是毒还是麻药?
“无妨……敌军内务有变,需快点通知李帅!”松钗强撑着力气。
花信风见他不停打晃,飞身与他同骑,圈着人带稳缰绳:“坚持一下,到安全的地方给你医伤。”言罢,扬鞭打马。
松钗虚声道:“不劳费心,也不必医。”他欠身离开花信风身前分毫。
有种说不出的扭捏戒备。
-
隔日一早,辰王与羯人使节前后脚到信安城下。
过文牒时,城内才知来访使节是羯人世子。
可眼下围城呢,玉皇大帝来了都不好使。
信安城那厚重的城门只赏脸打开个门中门。
其实那小门也有丈高,关上时,依旧如一声闷雷响,让人恍惚出要关门打狗的错觉。
景平身为正史,亲自安排接待“贵宾”。
在这之前,羯人在他脑海里是个深刻的符号,今日见面,世子倒不像想象般野蛮,眉目精明,三十来岁,进城目不斜视,只在几个特定的地方带两眼,均是城防的关键之所。
午宴上一派祥和,至酒宴散席,众人未提一句政务。
宴毕,辰王向景平道:“贺大人,带贵客去歇息吧。”
他极沉得住气。
与之相比,羯人世子直白得多,变了神色,蔑笑道:“王爷如今已经大权独揽了吗?小王今日已享受过礼仪之邦的周到,但毕竟是为檄文之事来访,王爷给句痛快话,若不愿意,小王也好早些回去复命。”
辰王依旧秉持着雅正平和的笑颜:“尊邦提的要求,我南晋一条都不同意,请世子在城内小住,待我修书给你父亲,说明白尊邦退兵之时,便是我将世子毫发无损送还之日。”
双方的脸皮子被柔言轻语撕破了。
世子皱眉道:“大祭司果然没说错,王爷是个为达目的,连血肉亲情都能舍弃的无情人。你不顾大皇子性命,却连女儿也不顾了吗?”
此言出,辰王与景平皆:郡主身份被识破了?
羯人世子见对方神色有异,得意道:“令嫒扮作侍女,陪同大殿下到我军营中作客,深明大义。为的便是防着你枉顾大皇子的性命吧?殿下自己阴险狡诈,倒当真生养了个好女儿!”
以他羯人的身位,这般解读合情合理。
辰王沉默,好一会儿才沧桑道:“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上,为了不让百姓受战火离乱之苦,留大殿下与蓉辉多在尊邦叨扰些日子,也非不可。更何况,世子邸下如今也身陷困顿,羯王只有你一个儿子,定会同意撤兵的。”
世子突然“哈哈”狂笑起来:“王爷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我三日不回,先杀郡主,六日不回,大殿下便也没命了。你想借我族之手折损大皇子,就要先赔上女儿的命,值吗?”
辰王脸色铁青。
也正此时,门外突然大喊一声“报——”
令官进殿,身后跟着位武将,正是花信风。将军身边还有一名身形玲珑的女子,却是蓉辉郡主。
花将军风尘仆仆,肩甲上还蹭着些许血迹,他行军礼:“花信风见过辰王殿下。昨夜,羯人大军后营出了乱子,不适合皇子、郡主继续游览,卑职受李帅派遣,接人回来,送至信安城。”
措辞轻巧,在座众人各怀心思,皆惊。
“岐儿怎么样?”辰王关切问,见女儿平安,松心又生气地剜了闺女一眼。
花信风答:“大殿下受了伤,略有虚弱,安置在驿馆歇下了。”
“你们……居然派兵偷袭?”世子压抑着怒火,终于闷出这么一句。
回答他的是城关急传来的第二条消息——有个羯人令官在城门外只身一人请求入城,说有要务要告知世子。
乱象环生,辰王刚到城中,多聪明脑袋也已经熬了浆糊。他看向花信风和景平,结果那二人皆低眉顺眼,满幅全凭王爷做主的表情。
片刻,羯人令官被领来,直奔世子身边低语。
世子脸色越来越沉,蓦地回头,暴怒看向身后之人,大喝出连串羯语。
没人听得懂。
被骂之人是个随侍,年纪不算小,也有些懵。
但这人显然经过风浪,不解的神色闪逝而过,很快面沉似水。与世子低语了句什么。
世子面有犹疑。
蓉辉郡主破冰道:“昨夜尊邦有位大将火烧王上,是我亲眼所见,虽然我第一时间呼救,却着实不知王上是否安好,世子还是赶快回去处理要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