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 第169章

李爻不通药理, 现在又一心在景平身上, 没想这么深, 只念着得小景平赤诚相待, 满腹心肠化作春水映花, 搂了人往外走:“别收拾了,我得去趟兵部, 出门前给你做点吃的,然后你好好睡一觉。”

景平把氅衣披回李爻身上:“不用,喝口粥就行,你做的饭太好吃,我吃撑了睡不踏实。”

李爻笑道:“那我少做,让你意犹未尽、总惦记着。说吧,吃面,还是炒两个小菜就粥?或者别的?”

景平眼珠转悠,贴在李爻耳边:“吃你。”

李爻愣了一下,一指头戳在景平脑门上,笑骂道:“都什么样了还吃我?!我怎么捡了你这么个流氓回来,早知如此,当年就不捡你了。”

“缘分到了,不捡也会遇到的。”景平根本不介意对方“口出恶言”。

这日景平告了假,李爻出门前嘱咐两位老伯好好照顾,有事赶快着人去找他。

一日平安,倒是无事。

无奈李爻关心则乱,整日心不在焉、分出半幅心思惦记人,急切切忙完手头一堆公务提早回府时,天还没黑透呢。

他进门见景平逗着滚蛋玩,精神头不错,就是脸色还不好。

心总算放下来些。

可或许是景平自己都太不拿毒当回事了,毒要给他个样儿看看……

半夜,他睡不踏实了,翻来覆去地烙饼。

常时他睡相很好,睡着了就跟死了似的,有时一夜不动换。

李爻顿感不妙,撑起身子看人,见对方紧蹙眉头,眼睫一颤一颤的、上面挂着晶莹,不知是汗还是眼泪;再摸额头,一层冷汗盖着烫手的温度。

“景平,”李爻轻声叫他,“做梦吗?”

见他没应,李爻起身下地。

倒是冷气流突如其来,把景平惊醒了。

“晏初……”他微眯起眼睛,叫一声。

嗓子都哑了,跟早上动辄惦记“吃你”的疯魔样子判若两人。

蜡烛点亮。

李爻借光见他脸颊潮红:嘚瑟大了掉毛了吧。

腹诽不妨碍心疼,他柔声道:“我去找大夫来看你。”

“不用,你帮我拿针。”

景平撑着力气坐起来,给自己落针依旧无比熟练,分毫间又变成刺猬了。

刺猬精抬眼看李爻,无声地表示:你抱抱我。

李爻叹了口气,倚着床头把他搂了。

看得出景平确实是难受,浑身是针、难以自抑地尽可能紧贴李爻。

午夜梦坠他吓坏了。

现在他抱人、拉着李爻的手、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淡香味、感受他恰到好处的温暖……

一系列的真实终于让景平相信:李爻毒发不治只是自己思虑过甚的噩梦。

他倚在李爻怀里不大一会儿睡着了。

李爻抱着他大半个时辰没挪动,见他睡得踏实、算计停针时间早超了,轻轻将针下掉,而后照顾他平躺下、舒服睡。

幸好,景平应了那句傻小子睡凉炕,全靠火力壮。

天快亮时,烧热彻底退了。

狗皇帝不在都城,日子过得飞快。

常健时常发军报回来,李爻见之心安,盼着赵晟出去放风一圈,早点回来得了。

老将军也是一直向这个方向努力的,无奈收效不佳。

大军往北行,对外打出的旗号是去幽州口巡境、平匪患,沿途逐渐填充驻军。意图不到最后一刻,不让蒙兀看出讨伐之意。

可怎奈天有不测风云。

赵晟将将到幽州,便遇上连日大雪。西北风卷着鹅毛劈头盖脸,刀子似的割人肉。大军被阻在城关外十来日,每日只能缓行十几里。幽州境内最大的城名登平,城南关叫幽州口;北关是燕北,出燕北就算离开南晋国境了。幽州苦寒、人烟稀薄,官道上整日见不得个把人。

大雪无人清除,三丈余宽的官道被积雪挤到不剩一丈宽。

常健、樊星和几位将领抓住天赐良机、劝赵晟打道回府,待春暖花开,再卷土重来。

可皇上的脑袋瓜子俨然随冰雪冻住了,念着眼看到地方,若不让当地百姓瞻仰天颜,实在辜负了长途跋涉、挨冻受累。

是以他不顾众将劝阻,执意前行。

常健已经被皇上得没脾气了,不知多少次心想:这要是我儿子,早就大耳瓜子扇他了。

无奈眼前这位扇不得,他只得以轻骑精英护送皇上,让余下士兵分散三路,从幽州口的三岔官道守关口囤驻。

要说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老天看了谁不顺眼,能让他走平路原地摔跤。

更何况,赵晟倒霉催的不做人太久,活该有这次劫难。

话要从赵晟过幽州口时说起。

前来界边迎驾的是幽州刺史,刺史大人见到赵晟礼数周全,却没半点对皇上远接高迎的隆重。

幽州口内冰天雪地,入城脚沾地,出溜着比迈步走得稳当,但仪仗别提毛毡垫了,连黄土垫道都没有。

安置皇上歇息的驿馆简陋无比,碳炉、桌椅,还不如宫里太监们用得好。

赵晟面露不悦:“朕一路低调前来、未有铺张,可再如何也是天子出行,简便罢了,为何如此粗陋?”

刺史名叫庄别留,是世代武将出身,自带行伍之人的利索,他家往上辈论和李爻家的长辈相熟。

他听闻怪罪波澜不惊,躬身道:“回陛下,幽州口自来苦寒,再往北去是登平城和燕北关,此一带连年征战、缴粮,如今又征兵……地没人种、收成惨淡,若是年根儿仓有余粮,便是百姓积德了。饭不饱饭的地界儿实在没有闲钱修整驿馆,陛下若不信,微臣可带您在城内逛逛。”

赵晟知道北面连年征战,且不比江南鱼米富庶,但他没想到能落魄至此。他从庄别留两句话里听出对方似乎反对征兵,疑心他和百姓藏富露穷、合伙坑蒙自己:“也好,朕随庄爱卿去看看,实在困苦,即刻让户部拨钱粮来。”

庄别留便先带赵晟去府衙,衙门口经年日久失修,外衙尚勉强撑得住一分官家底气,内衙则实在惨不忍睹——桌椅老旧,全是磕磕碰碰的旧伤痕,甚至椅子断了腿儿,都又拿麻绳绑好凑合用。

再到街上随意走,发现城中小半数人家关门闭户、门窗破落,房子是空的,显然许久没人住了。

“这些人呢?”赵晟问。

庄别留道:“多是走了。田地收成不好,一直留在这,只有等死的份儿,大家往南方迁移,即便流落在路上,起码可以保住家里男丁不上战场、有一线绵延生机。”

赵晟不爱听这话,沉着脸色想:人人都畏缩,何人保家卫国?晏初当真是……难能可贵。

话说到这,御驾行至城正中。

日薄西山,鼓楼上暮鼓擂响,飘荡在半城霜雪的幽州上空。

鼓声落,庄别留下马,突然在赵晟面前跪下:“陛下,幽州百姓经不得年征百万的折腾,微臣替他们恳求陛下宽缓雄心,给一条活路。”

赵晟皱眉道:“庄卿先起来,这年征百万又不是只征幽州一地,更何况身为大晋子民,上阵杀敌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话没说完,“嗖——”一声破风响。

冷箭猝不及防由赵晟背后袭来。

赵晟功夫一般,听见异响,下意识侧身,来不及回头,肩膀已经猛然剧痛。

箭正中肩头。

他惨呼一声坠马。

皇上遇刺!

所有人都慌了。

钟鼓楼附近已因皇上出行,避遣了闲人,护送圣驾的小队官军人数虽然不多,但该足够了,怎么还能着了暗道?!

常健、杨徐、樊星,内侍庭高手同时环顾四周、拉开阵势将皇上合围当中——

四面八方静悄悄的,树上、房檐,均未见人。

只偶有一两只乌鸦飞过。

“在那呢!”陡而有个御前护卫指着棵叶子掉秃的树。

那树离废屋很近,树干几乎贴着房檐生的。

喊声未落,枝头微晃,几粒雪松松垮垮地给晃下来——枝丫侧面确实躲了人。

可明断尺寸,从树干到房檐落差不过一尺高,能藏何人呢?

侍卫们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呼喝一声,四下包抄。

白驹过隙间,一道矮小的影子从树枝跃到地上,往远处飞奔而去。

侍卫搭弓拉箭,流火追风,箭矢长了眼睛一般正中刺客膝窝。

矮小的身影跌坐在地,很快被围住、拿下。

赵晟肩头中箭,勉强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精神尚没恍惚,见被押上来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孩子瘦得像只猴子,衣衫褴褛、双颊凹陷,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赵晟见之惊怒交加:“小小年纪,为何要杀朕?!”

孩子被一圈钢刀架在脖子上,抬眼恨恨盯着赵晟:“若没有你,我哥不会战死沙场!我娘更不会因那狗屁征兵令不舍我入伍、向邻舍隐瞒弟弟出生的消息,日日怕他哭泣出声,最后误将他闷死在襁褓里!我要杀了你!给他们报仇!让城中的百姓都回家!”

赵晟看笑话似的看他:“恨朕做什么?若没有四夷来犯,又怎么会有战死沙场?你与其怪朕,不如将这仇恨带到沙场上去!”

“你根本是想让百姓为你送死!枉死的冤魂断送的是大晋气数!”这话简直不像出自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之口。

他爆喝之后眼神一凛,突然窜起来,双手猛去抓架在他脖子上的钢刀,扯过来狠命一划。

押他的一圈官军谁也没想到他来真的,收手已经晚了,只得看他热血泼洒在冰天雪地里。

他是自知谋刺皇上,定不得好死,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也罢。

只是可叹,刺客竟是一个孩子。

他像个死士。

或许死得悲壮。

赵晟被护送回驿馆疗伤,夜里发了高热。

那小孩子在箭尖上涂过毒草汁液,只因无人指点,毒性并不足以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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