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岐急退,但他身后的一群老头子,反而成了阻碍。
眼看刀尖贴到赵岐衣襟,“呼”地一声,一柄侍卫腰刀扑过来,直直扎中那诈尸的鬼。
鬼惨嚎着吃痛丢刀,不及反应,又被几点冷寒钉住。
老头儿们这才回神,反应过来太子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丧命。
陡然去看是何方神仙显灵救命——
贺景平冰壶玉衡三丈开外,冷喝道:“拿下!”
令既出,不知从哪里冒出早在待命的小队禁军,将刺客和章遮通通拿下。
而事情向来是愈乱越乱,这边葫芦刚按下,那边又起了瓢。
城门令官一溜烟跑进先安殿,直冲太子赵岐脚边:“殿下!烽火台传讯,城外不足百里突现大军,人数约有十余万!”
什么?
赵岐想看景平,刹那间意识到当着诸多一品大员的面呢。他强忍住下意识,他问:“何方队伍?什么叫突然出现?”
令官也不知道。
太子殿下责令再探,斥候未回,李爻的急报来了——防备幽州刺史庄别留聚集流民围逼都城!
第163章 大棋
内侍庭紧急接手章遮看押审问。他受刑两日, 将对赵氏的憎恨吐了个痛快,口口声声要趁皇上出行,断了国本根基。
而与幽州百姓大举围逼都城相比, 赵岐被刺杀未遂的事情也并不至于让邺阳塌下半边天。
两件乱事一勺烩, 以八百里加急向赵晟追报而去, 皇上溜溜达达并未走太远, 回信迅速、意思明确:这点小事不用朕回去,让晏初平叛。
赵岐已经无语了。他越发搞不懂父亲想做什么,一面希望天下太平做明君, 一面又笃信风水做甩手掌柜。
而且王父早就领旨去幽州了, 他怎么连这事都忘了?
……
忘了……?
赵岐脑袋里冒出个诡谲猜测,把自己吓出一身白毛汗。
会不会上一道旨意根本就不是父皇下的?!
有人假传圣旨军令!
他急召景平入宫,将事情说了。
景平安静听完,与赵岐面面相觑片刻:“殿下想要下官说什么?”
他平静得像个旁观者, 在台下搬凳子、坐看皇室自取消亡。
赵岐噎了下:是了,贺大人向来谨慎。他与王父私交再好, 置喙此事也是僭越了。
不过事由十万火急,或许明日百姓就要“兵”临城下。
赵岐捏着眉心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贺大人着人拿孤曾给你的玉牒, 去临镇檀华当找大朝奉, 他有东西给你。咱们以备不时之需。”
“下官知道了。”景平躬身道。
“百姓围城贺大人有何见解, 孤把王父召回来如何?”
赵岐直言相问。
景平眼波流转, 心道:信安之后, 他确实不太一样了。
“蒙兀乱边, 百姓围城, 若里外乱局都牵系在王爷一人身上,金刚罗汉也要累坏的, ”景平端定平和,与李爻的临阵不乱异曲同工,“待庄大人到城外,下官去与他谈一谈。”
他顿挫片刻,沉声问:“下官将临镇的东西拿来之后,殿下希望下官把事情做到哪一步?”
赵岐心惊:他怎么好像知道我要他拿的是何物。
他突然笑了:“从前只道贺大人与王父情谊深厚,一心护着他,不愿他往危险的地方去;而今你却宁可他留在北关,也不要他回来,不正是断出都城乱象将出,或许比阵前更加险恶么?”
似答非答,似是哑谜。
景平依旧看着赵岐。
“也罢,”太子殿下站起来了,“诚如贺大人所言,内忧外患不该压在王父一人肩上,希望待他凯旋时,孤与大人能以都城春来好风光为他接风洗尘。”
这是景平需要的答案。
景平心照不宣对赵岐深施一礼,转身出去了。
他出宫回府,让松钗去取东西。
果然与景平所料一致——那是辰王之乱时,皇上为保万全留,准许赵岐必要时登位的密诏。
众人自信安还朝后,赵岐没将密诏上呈封存,而是称那玩意在乱局中遗失了。
而今看,自赵晟萌生舍下大儿子去昭揭辰王野心时,那个傻乎乎、过于善良的皇嫡长子就在慢慢死去了。
但大事当前,景平一定要确认赵岐有决心和野心,才好动作。
第二日晌午,幽州口官军和近十万百姓在庄别留的带领下,驻足邺阳北门外。
庄别留有少文采,以血为墨,请陛下给被坑杀的降民一个说法,他们是这十万百姓的儿子、兄弟、丈夫、父亲……如今亡魂的亲人们来都城要一个交代。
景平得知消息,即刻与花信风一起出城。
小队人马刚出城楼小门,便听城上一阵乱声。
花信风是阵前老手,不用看就知道城头上了重兵,暗道不好。
果然,回头见鬼。
内侍庭禁卫总管铎戌面白如死、探头探脑往下看,跟着着人喊话:“花都统、贺大人,二位速速回城,陛下有新旨意到!”
但凡没彻底傻,就能断出所谓“新旨意”不欲讲和。
否则何必让自己人回撤。
更要命的是,城上的旨意是真是假都需明断而后论。
铎戌见二人迟疑不动,派人顺滑索快速下城。
内侍庭太监近前卑躬低声道:“二位大人快回吧,陛下的新旨意是给花将军的——劝退不回者,以暴/民兵谏论,格杀不容。”
景平在鄯庸关与铎戌打过交道,知道这老太监是个囊膪,也仅限于囊膪。
“近来圣上旨意发得蹊跷,或是有乱贼挑唆,劳烦公公转告铎公公若不想尘埃落定时莫名背锅,就请通融半天。”景平道。
小太监只得回城传话。
铎戌抖楞着手,打开旨意一个字一个字看,见到“即刻”二字,还是不敢抗旨。
可又暂时不能扯开嗓门喊。
寒风凛凛中,他急出一脑门子虚汗。
景平看他那虚不胜补的模样,心道:我要是你,干脆原地装死,正好把这破事妥开。
可那老太监,生怕事后被责年纪大了不顶用,连装死都做不出。
景平不乐意看他那风吹芦苇、左右摇摆的衰样了,干脆不理他,要策马去找庄别留。
庄别留定马十几丈外,看出城上、城下眉来眼去,朗声喊:“城上何意?陛下同不同意?”
他不问还好。
一问倒给铎戌点了火——没你们来裹乱,咱家能受这夹板儿气?
他进了水的脑袋一热,直接沸腾了,站在城上着人喊话:“陛下让大人回去,否则以暴/民兵谏论,格杀不容。”
景平脑仁嗡嗡的,暗骂铎戌当年该在搁古大营里吓死才好。
这不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庄别留已气得七窍生烟,冲城上喊:“陛下让庄某安抚百姓,可庄某身为地方官员不能向百姓拔剑,只得来天子脚下为他们求一说法,陛下就是这样对待子民吗!”
话音落,他身后发出一声爆喝,带着怒意,震得邺阳的九丈城门震了三震。
话已经挑开了,景平向城上道:“铎公公,此间有误会,给我半日时间……”
铎戌扒城头一声长叹打断景平:“这不行啊贺大人,你们快点上来,”说着,他一摆手,“花都统刚刚上任开印,难不成要所有禁军兄弟陪你一起抗旨掉脑袋?”
随即,内侍庭数十名弓弩手搭弓拉箭,瞄准景平、花信风,意图明确——快点进城,否则与反叛同论。
花信风怒意暴涨,冷冷甩给铎戌一眼。
目光如利剑,直戳铎戌喉咙,把他看得咽着吐沫星子、下意识想躲开对方目光所及处。
“半日够吗?”花信风低声问景平。
景平知道师父想做什么,点了点头。
而不待花信风有动作,城上又起骚乱。
蓉辉郡主一身戎装登上城楼,二话不说腰刀出鞘,冷寒架在铎戌脖子上。
“收箭。”她冷冷道。
她是郡主,内侍庭、禁军皆认识。
一名离得近的弓手道:“郡主……怎可违抗掌武……”
话没说完,蓉辉手一甩。
弓手腕子剧痛——尺长的匕首钉穿了他的手。
“收箭!别让我说第三次。往后若圣上怪罪,蓉辉一人承担。”
没人敢跟郡主动手,更没人乐意再做挨揍的出头鸟。
“贺大人去吧!”蓉辉朗声对景平说完,又扬高了几分声音对庄别留喊,“贺大人心向百姓,你们伤他分毫,便什么都免谈!”
景平向城上抱拳,策马与花信风一道往流民阵营去了。
讨说法的“大军”人数众多,却寒酸无比。
即便是庄别留的“中军帐”,依旧缝缝补补,没得炭火盆,只为了有口热水,架出一小堆篝火,烧了几根破木头。那破帐子四下透风,倒也不怕拢烟。
庄别留与景平未有交道,只知对方是信国公世子,其余都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来、不知真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