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平城外有高山,但山口没彻底合围封闭,开出个小小的“凹”口,这凹口被登平城宛如崇阿的高墙死死封住。
也就在李爻下令继续北上的这天夜里,第一个蒙兀士兵像鬼魂化形,突然出现在登平内城寻常百姓家的院子里。
户主人家听到院里有异响,推开屋门就被亮闪晃了眼睛。
来不及惊呼,被一刀劈倒。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蒙兀士兵狰狞的脸、甩在对方身上的热血,还有院子里不知何时被挖开的地道中虫子一样泛涌而出的鞑子。
顷刻间,一家五口悉数杀。
蒙兀军不着急反攻,悄悄把院子作为据点,集结满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信箭直冲寒夜,爆开一朵惨烈的星花。
呼应似的,城外自己打自己的蒙兀大军冲锋号即刻吹响,兵合一处,调转炮口,“轰隆”一声炸向登平。
突袭开始了。
燕北关防御号角急响。
“报——”令官直冲中军帐,“将军,敌袭!敌军合拢、迅速奔袭,很快会兵临城下,粗看有七万!”
“城内怎么了?”常健问。
令官是从城上来的,答道:“靠南的民宅中刚刚放出一道信箭,详情不明,卑职去查。”
常健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初来登平已经看出蒙兀有蹊跷,但着斥候探查又没察出不妥。
今日城南突然乱了……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答案——地道!
果然……大半年来的讲和、借兵、观望都是虚招。
对方狗咬狗一嘴毛的真正目的是给挖地道的队伍打掩护!
且寻常的攻城地道多是挖到城墙根,出其不意便罢。
蒙兀军队居然一路挖到了城内。
厚重的积雪成了隔绝异响天然的掩护,实在是——天要亡大晋么?!
老将军脑海中瞬息千万个念头。
也又在瞬息将所有衰催甩飞。
“传令,右前锋营城下集结,敌人入城了!随我去巷战!并传令城上守将,防御城外兼顾背后敌袭!再急追一道军报,直接发至康南王府,这事不能通过兵部了,需得直接报给王爷知道!”
令官听过连串吩咐,浑身凛起生死攸关的豪气:“得令!”
成败、生死、关内百万疆土,一时间系附在城内不足两万的官军身上。
常健心底莫名生出个念头——康南王若面临此境会如何去做?
紧跟着,他嘲笑自己是年纪大了,竟这般担不得事了么!
王爷也是人,除了见招拆招、死守到底,还能有什么他法?
不足两刻钟,常健率军城中肃列。
敌军的地道点位城南两处、城东两处。
城南集结兵力最快,如阴兵复活迅速从地下翻爬出来,颇有算计地保护着他们的“泉眼”。事发至今只半个时辰,已经集结过千人了。
地道口所选位置精妙,皆是深巷大院内,易守易囤难攻。
常健老谋深算。深知若只有一处洞口踩点精准,或许是对方的狗屎运;眼下四处皆如此,要么是蒙兀早有探子入城,摸清了地形,要么就是——有人卖国,将登平内城的图纸送了出去!
但此是后话。
当务之急,需得将四个地道口彻底封死。
火炮进不去。
怎么办?
这一刻他想起远在数百里外的儿子常怀,又要结同心索么?
“将军!”清凛的声音冲破牵念,“末将右前锋营统领裴安,愿立军令状,捣毁地道出口,保城内百姓平安!”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端站在常健面前,明知要赴危难之局,一双眼睛依旧坚定明亮。
常健顿挫片刻,道:“点弓/弩手外围占据高地掩护,带轻身功夫好的兄弟们去,不在拼杀,只要炸毁洞口就行!”
裴安凛声应答:“得令!末将定不辱命!”
老将军确是年纪大了。
他令出如山,但看裴安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下难忍悲意——活着回来。
否则,世上怕又多一位伤心老父。
可国家养兵千日,为得便是关键时刻迎难而上。
若血肉之躯能令万家灯火温暖长明、令寻常老人膝下有孝子、黄口小儿父母得双全,我辈亦为有子如此无怨无悔!
这风雨飘摇的世道,终归是有人任蹉跎,有人强撑伞。
第162章 对错
能做前锋营统领的必是万里挑一。
裴安年纪轻轻, 仗着与军中兄弟的默契配合、高位狙击点的掩护,在院墙上如履平地,奔袭至地道出口所在的院落附近。
鞑子们知道, 若眼下守不住地道口, 他们将被关门打狗。鞑子将官高喝一声外族话, 手下士兵即刻分裂排布新阵。
燕北关外穿出山坳便是一马平川。
蒙兀高手飞檐走壁的轻功技法不成, 并不代表他们下盘功夫弱。
呼哨连连,鞑子兵即刻默契搭出人梯,让同伴借力跳上丈高的房檐。
几乎同时, 鞑子将官的雷火弹甩向一个暴露的狙射位, “轰隆”一声响,残破的瓦片滚落,弓弩手摔在地上,死活不知。
围墙、房脊上的前锋营将士被惊得迟疑。
数条套马索从低矮处飞来, 反应稍慢的将士被套中脖颈,拽下房去, 眨眼间被乱刀分尸。
裴安一跃而起,上了房顶。
他居高看清街巷地形,心知单枪匹马成功冲到地道口概率太低。
遂打一声呼哨, 前锋营得令即刻退回——第一次巧攻失败了。
但没关系, 失败是成功他妈, 再失败一次无非去做姥姥。
“备雷火弹、推青铜轴盾!咱们强攻进去!”裴安凛声道。
他身边的小副官即刻高声传令, 跟着抢过青铜盾推到裴安面前挡住主将, 不肯让开:“统领, 您总说我做先锋不够利索, 今天遂了我的愿吧!”
这回的确格外利索。
不待裴安下冲锋令,他兀自高喝一声“弟兄们, 刀剑无眼有盾挡着!冲了——”
话音未落,他已径直向敌军坚守的窄巷内冲去。
裴安大惊,高骂道:“小旗!你/妈了个巴子的,灭了鞑子来领军棍!”
谁让你冲了!
小旗抖机灵回道:“得令,求统领徇私少打几棍子!”
裴安冷哼一声,拽开炸雷引信,往巷子里甩去。
火信在素裹的边城上空划出暖亮,甩着长白的尾烟,越过青铜重盾,落进敌军阵。
随着“轰——”的一声,堵在巷口一夫当关的蒙兀士兵们倒伏。
小旗赶快推重盾向前,将战线压进巷子。
随在他身后的裴安等人负责补刀、再投雷火弹。
敌军被晋人一颗炸雷崩醒了神,意识到这样很快会被闷堵。
鞑子将领又大喊了什么。
更多蒙兀兵士从地道钻出来,如下雨前蚂蚁倾巢而出,院子里要挤不下了。他们四散分开,搭人梯越过院墙,向四面八方奔散。
“他们头儿让他们散开,再集结去配合攻城!”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不管旁的!”裴安高喝,“必须先炸了地道口!”
话音落,他又扔远一颗雷火弹。
几乎同时,青铜盾“铛——”地被敲了,紧跟着崩天裂地一声爆响。鬼面雕纹上生起白烟,像猛鬼吐了一口烟。
炸响被窄巷拢出散不去的余震,耳朵都要嗡聋了。
蒙兀开始与前锋营对轰。
一方不计代价地摧毁。
一方不计代价地固守。
青铜盾需要靠轴轮助力,足见自重可圈可点。
副官小旗回头喝道:“他们火力不行,大伙儿跟上!”
刚喊完这句,脚踝处陡然剧痛。
没死透的蒙兀士兵给了他跟腱一刀!
他破口大骂,一脚将那半死不活的残兵蹬开,对方被跟上的战友一刀封喉。
小旗往前冲。
他头顶一道黑影划过——是鞑子将炸雷高抛,跃过了盾峰!
距离太近,巷子窄小,即便神射手能将炸雷射爆,破片依旧会造成大范围伤害。
百步穿杨竟无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