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机!
蒙兀大军高声呼喝,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城门冲去。
晋人则开始鸣金收兵。
可回城的路上堵满了鞑子,被阻在城外的官军哀呼连连。
图择仰天狂笑。
拉扯十余年的攻防战终于要在他手里结束了!回到大汗身边定能扬眉吐气!
可热乎心气儿还未高涨到头,“轰——”的一声爆响来着身后,吓得他一缩脖子。
“可汗!阵尾被袭!又是那种威力巨大的小炮!”
炮炸得极远,好几炮将将够到他的中军位。
可阵尾怎么会有晋军?!
不待他想明白,第二个败兴消息紧随。
“可汗,城外败散逃开的晋军火速有序在两侧集结!”
果然,不知何时心急火燎的哀哭消散了,像从未出现过。
图择因性子蛮莽多次被父汗指摘,眼下一时意气又被对方包饺子,太过丢脸。
他霎时想起父汗曾教他以退为进、死而后生,据说中原有珍珑棋局,便是此道!
他眼看己方前锋冲至燕北关城下,喝令一声:“全力攻城!将流落城中的百姓悉数抓起来!”他定声与军师吩咐,“李爻身体不行了,往回必由常健顶上,常健行事守旧谨慎,牵制百姓必有抗衡之力。”
如图择所料,晋人的近攻肉搏实力不怎么行,他没费太大力气就进了城。
然后,再次傻眼——城里没有百姓,甚至连颗米粒子都没有。
李爻居然腾空整座城池骗他?!
而他明白也已经晚三村,切切实实成了瓮中王八。
第166章 养蛊
登平高耸的城墙直冲云霄, 曾是抵御外敌的壁垒。
如今成了牢笼,将图择和随之入内的鞑子兵将牢牢关住。
而蒙兀的阵尾士兵们根本来不及进城。
他们先被夜渡冰河的万人拖住,后被假意溃散的骑兵围拢。
李爻这时已从南门退出登平城, 收到北关外烟火传信, 得知卫满得手。他一道殷红的火焰杀令发上天去, 为银装素裹的大好河山画上一抹点缀。
无首的鞑子兵将在炮火连天中惊慌失措, 此后杀声阵阵,困兽犹斗、龙血玄黄。
不过半个时辰,白色烟信传来, 一万多龙翔军对抗五万蒙兀兵将大获全胜。
燕北关外的残兵被卫满杀的杀、抓的抓, 已经消停了。
图择在城楼之上亲眼所见己方惨相,急得火冒三丈,他无处施展,恨不能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城上莫说炮弹了, 就连投石车都被卸掉了螺栓,残箭、断弓四处皆是, 无可使用。可汗一时轻敌,导致爪牙被削、口粮没有,幸亏身体尚算健康, 没给气得爆血管。
“可汗, ”传令小兵到图择近前报, “康南王在南城关下, 请您城头叙话。”
图择抬眼看令官扫眉耷拉眼的衰样, 抡圆了给他一嘴巴, 打得令官原地转了个圈。
“混账, 你也叫他康南王了?!”
他自己也气得转了个圈。还不解恨,抽/出腰间砍刀, 结果了令官的小命。
都是倒霉催的!
他气急败坏往城南去,亲兵不敢靠到近前。
只远远跟着。
南关外,李爻骑在马上,已经戴了面罩。他还是有点咳嗽,面罩乌黑的颜色将他脸色衬得惨白,可看他身姿挺拔至极,没有半点风吹就倒的孱弱,让图择分不清他城上那口血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
统帅身后军旗猎猎而动。
大军列队整齐。
图择见他的悠然模样,狠命将上头的怒意压下来,觉得不能过于跌份儿,清嗓子、持着蹩脚的中原话,咬牙切齿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康南王是个卑鄙小人,打不过我的铁骑军,就用下贱招数。”
李爻峻眉轻扬,恣意拿马鞭搔两下额头:“啧,打仗怪劳民伤财的,卑鄙就卑鄙了。老子没几多功夫跟你闲耗。找你过来就一句话——你独自出城来降,我们每日有吃喝供给城内兵将,若有异动……”他一摆手。
军阵两翼展开数十门小炮,一声号令炮火齐发。
炮口调整过角度,炮弹越过城墙直接砸进城里去,“轰隆隆”数声巨响,腾起的爆烟比城墙都高。
图择被李爻自毁城池的举动惊呆了,他一时闹不明白这人是太过拎得清利弊,还是绝美的皮囊下住着套疯癫魂魄。
“看见了么?”李爻待城内乱声平息,提丹田气朗声道,“关起门来老实待些日子,或许有一线生机,妄图反攻、挖地道逃离只会死无葬身之地。你立刻只身滑悬索出城,否则我即刻炸平了登平,算送给你和你军将士的陪葬。”
他言辞不算刻薄,却带着扼人喉咙的杀意,不容置疑。
图择眼角跳了跳,见城外望台上皆有哨位,正目不转睛地盯视城中动向。
他又与李爻对视片刻,确定对方说得出、做得出,只得灰头土脸出城去,做起了阶下囚。
李爻速战速决,心中半块石头落地。
他留常健和增援的十万大军固守,下令说对方稍有异动,就全杀了。同时飞速拟好书信,发到蒙兀主寨去,告知蒙兀的老头子大汗,甭管你爷儿俩是不是一条心,反正现在你宝贝儿子在我手上,要死要活一句话。你敢派大军来抢,我就敢先杀他祭旗、炮轰城中的五万骑军。大不了咱们继续打。
常健看李爻忙活,心道:北关的乱子也只得是王爷,才敢、且有能耐以此雷霆手段按下。
换作寻常守将,哪敢擅自豁出整座空城诱敌深入。
他接令驻守,细化斥候对草原深处的探查、望台对城内的盯视,又命人将图择单独看押。
他明白李爻的归心似箭,以实际行动让他宽心。
李爻看在眼里,笑称“老将军坐镇我自然放心”,又简略措辞,写好战报送去都城。而后他提笔未收,想写两句什么给景平,可左思右想,心中感念全是景平将他从乱局中挪出来的良苦用心。一时不知如何下笔。心中千言万语,竟凝练不成一句话。
“王爷……”常健叫他。
李爻回神,发现笔尖滴墨,沾了卷。他笑着撂笔:“走神了。”
“王爷歇一两个时辰吧,”常健劝道,“刚刚城上……您到底……”
“骗人的,捏爆了提前备好的血包,不碍事,”李爻不吝地回答,起身往外走,“不歇了,待着也睡不着,路上跑累了反而能安稳个把时辰。”
他飞身上马,对老将军抱拳“尽在不言中”,点齐小队兵将,一骑绝尘直奔牵念之人,爆土攘烟地跑了。
常健总觉得他脸色差极了,整身暗乌色铠甲在冰天雪地里,像副水墨画。一场雨、一阵风都能让他融化在山河间,不由得感叹:说走就走啊,也就仗着年轻了。
功名几行尽,霜雪压满身。
人间正道不能稍微宽待他些吗?
天瑞皇帝赵晟一夜之间变成太上皇,儿子不仅“偷摸儿”登基,还整了个万民书似的诏令昭告天下。
回程路上,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没人刻意来触他霉头,他依旧有所耳闻。
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时,赵晟不信;第二次暴怒;第三次则已经开始相信逆子当真反了。
他吹胡子瞪眼地想:他说待朕还朝就会归政?希望他说话算数。
若是不算……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眼看这天就要进城,太上皇圣驾经过城关外十五里处的空场,看见连片的驻扎营地。
细看,正规军帐只占整片驻地的十之三成,剩下的皆是破窝棚。
军营范围内,军纪整肃,士兵各司其职,而老百姓连片的窝棚边,则生活气息浓郁。暖意十足的小火堆上架着大盆烧热水,老太婆坐在一旁缝缝补补,时不时有小童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花袄子嬉笑跑过。
日子穷困,也是烟火人家凑合过、不减和谐。
随着车马队前行,赵晟看见营地背后的空场上,正在练兵。
前排官军打拳,后面跟了许多精壮百姓依样画葫芦。
“这片怎么回事?”赵晟问道。
樊星答道:“这是围堵邺阳城门的幽州百姓,被庄大人带着,暂时安抚在这了。”
赵晟深呼吸,背上早就好了的箭上隐隐幻痛。
樊星看就知道他又要犯病,赶快敲敲车门让御驾快行,又安抚道:“陛下,坑杀山匪的事情存下个心结,他们还没解开,眼下不便与他们起冲突。”
赵晟眉心捏起深深的沟壑,没有李爻出迎三百里的阵仗,他也心虚,料想身边护卫军不过千人,与十万人死磕,该是不行的。
他没在言语,摩挲着竹报平安的腰佩,倚回座椅里,木讷地看着窗外。
太上皇毕竟是皇上的爹。
群臣面上的礼数不能减,出城门列队迎接,口称“太上皇”礼数周全。
赵晟扫视一周,不见赵岐。
目光最终落在内侍庭铎戌脸上,见即便是他都没了从前的谄媚,心中一口闷气涨得难受,强持着冷静,问道:“岐儿为何不来迎驾?”
礼部尚书硬着头皮出列道:“回太上皇,康南王生擒蒙兀可汗,北关战事大捷,陛下需得尽快给将军们回信,现在正与几位大人商讨应对之法呢。”
“太上皇”、“陛下”是尚书大人咬着后槽牙喊出来的,他身为文官,全神戒备,防备赵晟突然窜起来给他一刀。
从前赵晟是皇上时,对大臣喊打喊杀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现在……
现在你若攮我,我拔腿就跑。
片刻过去,风平浪静。
礼部尚书掀眼皮偷瞄赵晟,见他脸色难看,倒不至于难看得要死,遂想起自己话还没说完:“太上皇舟车劳顿,臣等恭迎圣驾入宫歇息。”
赵晟非是不想闹。
而是他眼见众人的态度,知道想起势已不能靠莽了,需得寻觅良机才行。
当下强硬只能自讨苦吃。
他二话不说,扭头重新上车,任由官员随着,入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