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的课被我上了 第94章

那根本不可能。

但顾清洲还是请了假,他要亲眼看着那个人死在他的面前。

说来也是挺可笑的一件事,顾清洲的爷爷奶奶就住在北市,只不过跟顾清洲一南一北。那么多年,也都没有遇到过。

按着奶奶给的病房号,顾清洲到了第一人民医院南院。

出了电梯,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他爷爷顾浦和的病房。

但顾清洲停下了。

在来的路上,顾清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甚至连轻蔑的语气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他一定把当年这些人怎么羞辱他的,全部、一次性地讨要回来。

可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顾清洲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多年前,他打骂自己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明明是那么有力气。如今,不过是六年而已,好像在顾浦和的身上,已经过了十六年一般。

顾家人都很高,顾清洲还有个小叔。小叔家里就只有一个妹妹,比顾樱要小一岁。如果放在古代,顾清洲就是嫡孙。顾浦和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所以也不会一生都没有女儿。生了两个儿子的他很满意,更满意的就是顾清洲出生的时候。

他是顾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还是男孩,从小就备受宠爱。

而小叔一家,就因为没有男孩,顾浦和对他们一直都不怎么样。奈何小婶婶在生完妹妹之后身体大不如从前,没法再生孩子。在顾家的地位,更是低到不行。

如果抛开他出柜之后顾浦和对他的态度不说,顾清洲小的时候过得很幸福。

可再幸福也抵不过那些话对他带来的伤害,那是最亲近人的伤害。

往往最疼。

对他也就算了,这么多年,对顾樱也是不管不顾。

如果顾清洲没猜错的话,这次让他回来,无非是顾浦和葬礼的时候,身边要有个孙子。

要不然,他们顾家,又要没有面子了。

心里的矛盾与挣扎一直纠缠不休,一方面是顾浦和对他和顾樱带来的伤害,另一方面,看着双颊凹陷连活动都不能自如的老人,顾清洲的心里仍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同情。

奶奶赵广荣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从第一次给顾清洲打电话时,顾浦和就确诊了肺癌晚期。本身年龄又大,顾浦和自己说了,也没有要救的必要。偶尔疼得难受,就来医院打个针。其余的时候,依然会选择待在家里。最近这几天,顾浦和可能感觉到自己行将就木,所以才住了院。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顾浦和在生死面前,又怎么会想不起他这个唯一的孙子呢?

顾清洲推门而入,顾浦和想要下床,赵广荣正在一旁扶着他。

赵广荣腿脚本身就不好,自己走路有时还会拄个拐,现下更是艰难。

顾清洲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就站在两人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病房是三人间,顾浦和住在最里面,中间病床上没有人,离门最近的那个看到了站在自己床尾的顾清洲,满是疑惑地问:“小伙子,你找谁?”

顾清洲对病床上的大爷点点头,指了指顾浦和。

两人自然也是听到了动静,齐刷刷地看着顾清洲的方向。在看到是顾清洲时,都是明显地一愣。尤其是顾浦和,看着顾清洲,一脸的不敢相信又非常激动。

一时间竟控制不住地喘了起来。

“老顾,你千万不要激动啊,当心身体。”赵广荣赶紧帮着顾浦和顺气。

也不知道原来顾浦和想下床做什么的,如今看到了顾清洲太过激动,只好先回到了床上坐着。

而自始至终,顾清洲都依旧站在那个地方,没有往前迈一步。

他真的很想看看,在顾浦和看到这个让他蒙羞的孙子时,眼中会不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还真有。

虽然顾浦和只是看了顾清洲一眼,但两人目光对视之时,顾清洲从那短暂的一秒中似乎看出了诸多情绪。

比如后悔。

顾浦和,竟然还会有后悔的时候?

“小洲啊,你真的来了。快来做快来做,本来还想扶你爷爷去趟卫生间,要么你来吧?”赵广荣说着,像是在给两人创造机会。

顾清洲倒也没有拒绝,但依旧一言不发。他走到两人的身边,像刚才赵广荣那样扶着顾浦和。顾浦和又看了顾清洲一眼,这一次,顾清洲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欣喜。

病房里并没有独立的卫生间,顾清洲扶着顾浦和在走廊上慢慢地走着。

出了门之后,离开了赵广荣的视线,顾浦和似乎终于想着把这最后的羞耻心拿掉。

他慢悠悠地开口,跟顾清洲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两人正路过电梯,恰好电梯开门。“叮——”的声音将顾清洲从片刻的失神中唤醒,他对着顾浦和笑了一下。

顾浦和满心欢喜等待着顾清洲的下一句。

顾清洲说:“不来的话,又怎么能看到,你是如何死的。”顾清洲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说出的话却让顾浦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洲,你——咳咳!你怎么变成了——咳咳,这个——咳咳样子——咳咳——”

顾清洲脚下没停,扶着顾浦和的手也在用力,生怕顾浦和倒下。

“这还不是拜您所赐?”

“我——”顾浦和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

还有很多恶毒的话,在顾清洲来的路上都想过了,他要一句一句,一点点地将这些话都说给顾浦和听。顾浦和只是听了这些话,而他呢,则是因为顾浦和曾经那些直戳心窝的话,改变了他整个的性格,还让顾樱吃了苦。

他原谅不了!

哪怕是现在旁边的人,瘦得好像只剩了一个骨架。

到了卫生间,顾清洲示意顾浦和自己走进去。顾浦和手上戳着保留针,并不影响什么。只是,这段时间的病痛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连脱裤子的手都颤颤巍巍的。

其实最开始住院的时候,医生就建议要不要直接用上成人纸尿裤。但一生要面子的顾浦和又怎么会容忍这种事出现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宁愿疼死,宁愿多走那几步路,也要自己独立上厕所。

顾浦和好了后,身上老式的西裤扣子怎么都扣不上。顾清洲想了想,还是走上前,给顾浦和扣了一下。

“没想到吧,竟然有一天会让你最恶心的孙子帮你做这种事,您老的面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了。”顾清洲又是淡淡地一笑。

这话,让顾浦和的情绪又开始上下起伏。

顾清洲还想说什么,手机这时候振动了一下,是苏峙的消息。

【。】:清洲你今天晚上还回来吗?【期待.JPG】

【轻舟】:“不回了吧,这几天可能都回不去。晚上自己睡觉要盖好被子,这段时间晚上的温度还是挺低的。”

顾清洲当着顾浦和的面,发了语音。

【。】:“好的呀,人家想你了呢,什么时候回来啊?这两天看装修都辛苦死了呢。”苏峙其实很少会给顾清洲发语音,但这几天毕竟会见不到,所以苏峙难得地又调戏了一下顾清洲。

最开始,顾清洲是转的文字,后来,干脆放了外音,还把手机伸到了顾浦和的面前。

“听到了吗?这就是你最讨厌的最恶心的孙子的男朋友。不知道您听了是否满意?”

顾浦和这次直接气晕了!

病房里,医生离开之后,顾浦和还是没有醒。赵广荣在一旁坐着,不住地抹着眼泪。

医生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因为按照顾浦和的身体状况,不一定哪天就离开了。还是按照惯例,在走之前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赵广荣哭了一会之后,看顾清洲无动于衷,便想要去拉顾清洲的手。

“他还有几天?”顾清洲甩开赵广荣的手,问。

“小洲啊,就是他再对不起你,那也是你爷爷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这样?哪样?他觉得我丢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是他的孙子。怎么,现在需要我了,我就得认他是爷爷了?”顾清洲冷笑道。

他的家庭与苏峙不同,苏峙有侯梦侯宇,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弟弟妹妹至少给苏峙带来了一丝童年的温暖。

而他呢,是顾浦和亲手将他从过去的美好中撕扯开来,尤其还是在他最黑暗最痛苦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像恨顾浦和一样恨过一个人,从来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顾清洲每天都待在病房里。晚上病房里只允许一位家属,他也不说话,就直接坐在折叠床上不动。赵广荣只能自己先回家。

他小叔顾耀也来过几次,没见过小婶婶和堂妹。

因果循环,顾浦和不喜欢人家,人家自然不会再拿热脸来贴他的冷屁股。

就这样,在第四天的时候,顾浦和走了。

也算是没有什么痛苦,走的时候很安详。

自从被顾清洲气晕了之后,中间也曾迷迷糊糊地醒来过。可能也是感觉到了自己将要离世,嘴里反复念叨的都是顾清洲的名字。

也包括一些错了之类的话。

可顾清洲在旁边依旧无动于衷。

就连外床的那个人都看不下去了,虽然不知道这家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无论怎样,也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即将入土的老人啊。

然而只有顾清洲自己心里清楚,每当顾浦和念叨一句,他的心里就会疼上一分。

往事在顾浦和彻底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全部浮现在顾清洲的脑海中。

记忆力,顾浦和非常疼他。

上小学的时候,顾浦和总是天天接送,风雨无阻。无论顾清洲想要什么,顾浦和总是会答应买,尤其是考好了的时候。顾浦和从来不会做扫兴的家长,言出必行。

所以,那时候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吧。

按照北市农村的习俗,顾浦和八十五岁,也算是喜丧,所以在下葬的前一晚要请喇叭匠来唱曲。

搭好的简易舞台上,热热闹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在办喜事。

顾清洲点了一支烟,蹲在墙角。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他抽了一口,然后低下头。

很快,面前的黄土地上出现了一滴水,一滴接着一滴。

他给苏峙打了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苏峙的声音带有浓重的鼻音,顾清洲也是。

“感冒了?”顾清洲问。

“没有,刚睡着了。”苏峙说。

“阿峙,想你了。”

“我也是。”

接下来便是许久的沉默,久到顾清洲感觉自己的腿都蹲麻了。他蹭着土墙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

“睡觉吧,阿峙,我明天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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