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晏来归都觉得过于好笑了:“我的拥抱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剑尊大人一剑霜寒十四州,世人敬仰,俊美无双,怎么可能会在乎这种东西。”
殊灵:“…………”
见殊灵神色越说越难看,晏来归也不知不觉停下来了,他原地迟疑了半晌,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殊灵?”
真是骑虎难下。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是你的问题,不用多想。”
晏来归想了好久,还是没有想通,担忧道:“那你是为什么生气呀,你总是这样闷着自己,我一点放心不下。”
殊灵沉默半晌,木然道:“本尊气的是孟苍现在不能立马飞进来把秘境重建好,非得本尊费心费力,都是他的错。”
晏来归:“……”
好好好。
小狼其实不想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它能感觉到不论是晏来归还是殊灵,一旦针锋相对起来其实都并不快乐。如今见他们二人似乎重归于好,于是小狼尾巴摇得更欢了,听见殊灵干脆利落的归因,还十分兴奋地仰天嗥叫几声以表赞同。
管他呢,就是那个谁的错,它的两位小主人和好才是最重要的。
殊灵觉得他实在是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无法掌控的事情来,比如发誓发着发着就丢掉了自己的尊号什么的。
可是晏来归不这么想,他戳着小狼黏住殊灵,把殊灵带回来的原因就是想时刻注意他身上的伤,晏来归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上一回殊灵灵力透支外加依赖期发作,难受的时候也藏不住,现在殊灵一下咽了一整瓶回复灵力的丹药,还放了好几次风雪剑域,晏来归真的不敢想后遗症叠加在一起反噬过来的场面是怎样的。
殊灵现在看着还像没事人一样,也有可能是那一整瓶丹药的药效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还没结束,反噬还未到来。
可殊灵似乎铁了心地要走,晏来归坐在巨狼背上,眼巴巴地望着殊灵,轻轻说道:“你可以不走吗?”
晏来归自从在秘境里面当中自爆身份化出魔君真身之后,身上的易容便随之全部解除了,如今那双剔透如水晶般干净澄澈的紫色眼眸就这么直直地望着殊灵,就差把“求你了”和“想要你陪”写在脸上了。
殊灵的脑子说:他又来了。
又是这套勾引人的手段。
然后身体十分不小心地坐回了晏来归身边,再很不小心地接住开心往他怀里黏的晏来归,最后再十分不小心地把洞口封住,不让其他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殊灵心道:都怪晏来归。
是晏来归先勾引他的。
不是他的问题。
他要是不答应,晏来归还会想尽办法继续勾引他。所以为了让双方都省事,不如干脆一点同意。
想通这一点,殊灵就十分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一切。
他大概也清楚自己根本无法拿晏来归怎么样,动手不可能,斥责不舍得,离开一定会被挽留,不如干脆留下来。
殊灵觉得自己悟了。
与其抗拒沉溺,不如心安理得地享受。
殊灵大彻大悟。
晏来归对他愿意留下来的决定十分开心,他一开心了就总忍不住黏人,一黏人就喜欢贴贴蹭蹭,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坏习惯实在是有点没有边界感,但好在殊灵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甚至还抓住机会按着他低头吸了一口。
殊灵这个动作又让晏来归想起某些殊灵依赖期发作的记忆,他本来就没想挣扎,这下更往殊灵怀里黏了,生怕殊灵因为好面子不肯接受。
背上的人无声温存,还是幼崽心性的巨狼最喜欢看见阖家团圆,又幸福上了,它忍住了原地打滚的冲动,把下巴搭在自己的前爪上美滋滋闭眼睡觉。
……
晏来归的睡眠很浅,一直在留心着殊灵的状态和呼吸。
他出门前就已经因为伤重而昏睡了数日,本就神采奕奕,无可睡也,但殊灵这些天似乎都从未合眼休息过,刚解决了魇魔源头就扛着他找到这个山洞为他治伤守他恢复,间隙还要出去把毁了大半的秘境兜底解决残余魇气,忙得可谓是不可开交,所以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殊灵的呼吸便趋于轻缓了。
晏来归如今躺在殊灵身旁颇有些无聊,因而开始数起了殊灵的呼吸。
他数了不知多少次,要么数错数漏,要么自己记忆不清了不知道数到哪于是重新开始了,数了半天失去了兴趣,又悄悄伸手,偷摸小狼一碰就会抖的耳朵。
小狼睡得很熟,尖尖狼耳被折来折去都醒不了,晏来归玩了半天,殊灵那里还是没有动静,于是稍稍放了一点心,打算睡了。
然而晏来归才刚安心闭上眼睛,殊灵的呼吸频率就倏地一变。
晏来归蓦然睁开双眼。
殊灵眉尖紧蹙,紧闭着眼,不知梦到了什么,胸膛起伏的幅度逐渐变大,额间开始隐现冷汗。
他的体温开始变得冰凉,摸起来真的和冰块没什么区别,晏来归本以为在梦中的冰块不过是体温差夸大导致的错觉罢了,没想到当真有一天,晏来归能被一个人的体温冰到吓了一跳,连忙去摸颈间动脉看人还活着没。
晏来归拧着眉,正思索着要怎么办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殊灵眉心丝丝缕缕渗出的黑气。
晏来归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又是魇气。
他讨厌死这个鬼东西了。
那本来应该是一种很可怖的画面,但是晏来归只顾着生气了,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他俯下身,与殊灵眉心相抵,尝试将自己的神识浸入殊灵的识海。
晏来归做好了被殊灵的识海排挤出去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刚进入殊灵识海之时有感受到殊灵本能的防备和敌视,在认出晏来归的气息之后那种防备的尖锐感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晏来归透过神识,在殊灵的识海内睁开了眼。
他以一种半透明的灵体漂浮在空中,晏来归一低下头,就看见了一个到他腰这么高的小孩,粉雕玉琢,小小一团,五官就已经初具锋芒,晏来归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缩小版的殊灵。
平常冰雪小团子也是这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板着张脸好像世上所有人都欠他几百万灵石一样,没什么好脸色,但是他是祝家的独子,虽然只有六岁,但是天赋惊人,识字诵读过一遍就能掌握,祝家上下对这样一位恍若冰雪捏成的团子极其宠爱,都盼着祝家嫡长子觉醒灵根测试资质的那天。
他们小少主三岁熟读经书五岁能默百本剑谱,按照他们家小少主的悟性,这修仙资质没有个天灵根什么的根本说不过去,换句话说,小少主天生就是修仙的料!
小少主一般都不怎么笑,只不过也有例外,他与自家爹娘待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板正的神情总算不像爹娘也欠他大几百万灵石了,还会默不作声地往爹娘旁边坐,然后装作不经意地伸懒腰,一不小心伸到了娘亲的怀里,再被娘亲顺理成章地抱进怀里。
祝母笑着唤道:“小愉怎么天天板着张脸,不开心吗?同娘说说?”
也是那个时候,晏来归才知道了殊灵在人间时的名字。
祝时愉。
鉴于小愉少主早早就觉醒了独立的思想,摔倒不让别人扶,疼了不肯喊娘的这种奇怪犟种性格被祝时愉完美继承培养,丁点大的祝时愉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观点,举着依赖爹娘就不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观点,愣是和爹娘分床睡了三天。
三天后,小愉少主实在受不了了,他觉得短暂地当一个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他的狠话已经放出去了,拉不下那个脸自己给自己下马威,因而那几天小愉少主不是头疼了就是发热了,一有不适就会不小心在爹娘睡的软榻上睡着,然后一不小心地在爹娘上床后一不小心地翻身翻进了爹娘的怀里。
祝夫人私下快要笑死了,但为了维护自家小小少主的脸面还是忍住了,这样别扭又顺理成章的方式便彻底保留了下来,双方都心照不宣。
祝家小少爷六岁那年年末,祝时愉被检测出罕见的天级冰灵根,被玄天宗宗主重金求徒,半月后祝时愉去剑崖挑选本命剑,被神剑镜悬选中,再次震惊世人。
神剑镜悬向来是魇魔克星,上任大能剑主因为封印魇魔本源而陨落,镜悬剑再次挑选到自己的剑主后,祝时愉几乎毫无悬念地接下了这个重任。
祝家捧在手心里宠大看大的小少爷离家多日不回,上上下下都想念极了,每次小少主回信都言辞简短得仿佛玄天宗里的笔墨一套值千金一般,每次都说下次回来看爹娘,每次都因为各种处理魇魔突发时间而耽搁。
三年来回家次数寥寥可数,两手不超。
祝母每次都写长长一封信寄去,或是说孩子他爹今日赏梅摔了一跤,干脆坐在雪地里朝着忍不住笑的下人丢雪沙,或是说小愉院子里的桃树开花结果了,每年都要爬上去亲自摘果子的小少主今年吃不上清甜的桃果了。
祝时愉身在玄天宗,接受着师尊严厉乃至苛刻的教导,知道自己身负神剑,肩上责任重大,因而每次也只是翻出爹娘给他寄的信,仔细看上数次才珍惜收好。
入玄天宗的第四年,祝时愉和神剑镜悬磨合完全,能独立斩杀被魇气入侵感染无法救治的魇魔。
入玄天宗的第五年,祝时愉赶着娘亲的生辰偷偷回了一趟家,祝家上下高兴坏了,庆祝了几天几夜。
入玄天宗的第七年,祝时愉声名鹤起,魇魔闻风丧胆。同年七月,祝家遭受魇魔入侵,祝时愉奉宗门之命,亲手斩杀所有被魇气感染的人,祝家上下七十三口,无一幸存。
七日后,祝时愉擅闯封印之地,屠杀近万魇魔,生生打碎一角魇魔本源,重伤而归后取尊号为殊灵,至此世上再无祝时愉。
他再不知愉是何种滋味。
第26章
晏来归看着祝时愉从一只手就能抱起的小团子到如今沉默挺拔的成年身形,陪着他走过四季轮回酷暑寒冬,走过每一张写着温婉爱意的家书,走过血溅纷飞的高墙,走过香烛黯淡的明灯彻夜。
世事无常,命运残酷,个中滋味,不知几何。
眼前画面一转,方才如竹节般寸寸拔高的人不知何时再次变回稚嫩青涩的孩童,洗不掉陈旧血迹的破旧高墙重新焕然一新,化作枯骨的人长出血肉,他们再一次回到了祝时愉年幼之时。
晏来归有些愕然,有些不确定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
晏来归本来是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的半透明灵体,可如今却突然变成了整个幻境之中可以自由活动的存在,晏来归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现他还是原来的身形,一只手就能抱起还是团子的祝时愉。
他和坐在秋千上静静仰头看着他的祝时愉对上了眼神,晏来归几乎只思索了片刻,就上前把不会荡秋千的小团子抱进了怀里。
祝家小少爷拧着眉:“等会别被我娘当成人牙子了。”
上来就抱小孩,想不被误会都难。
晏来归:“……”
晏来归忍不住笑了一下:“有记忆?”
还想趁殊灵小时候搓搓团子呢,没想到虽然身体是幼年,但灵魂却还是那个熟悉的殊灵。
祝时愉低下头,埋进青年颈间,半晌后平静道:“晏来归,出去吧。”
晏来归假装没听见,轻轻松松地抱着祝时愉坐回秋千上,微微荡起来,这才道:“没有人给你推秋千吗?”
祝时愉低下眼眸,攥紧晏来归的衣襟,道:“不记得了。”
大概是有的,只是他的记忆模糊,几百年间一个人不知冷暖,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今当真开始模糊了。
祝时愉不记得有没有人帮他推秋千了,大概是有的,不过也没关系了。
晏来归仰头,看见府邸另一端袅袅升起的炊烟,道:“什么时候开饭?”
祝时愉出神了片刻,低声道:“一个时辰左右。”
还是记得的。
晏来归便从秋千上下来,抱着祝家小少爷去了前厅。
进去之前,晏来归把祝时愉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祝母正在与客人相谈甚欢,见祝时愉牵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有些惊讶,道:“是小愉的朋友?”
“是的,”晏来归弯弯眉眼:“祝夫人,时愉说他稍微有一点点想你,被我偷听到了。”
祝夫人显然有些惊喜:“真的?”
对于别扭又不善言辞的小少爷来说,稍微有一点的时候,那就已经有很多很多了。
祝时愉抓住晏来归手指的手瞬间收紧。
晏来归蹲下身,轻轻推着祝时愉的后背,小声在他耳边道:“去吧,别让娘亲等久了,她很想你。”
祝时愉沉默半晌,声音低了下来:“你知道这不是真的。”
晏来归异常认真地说道:“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