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魔君来我们这小地方了?”
“哪呢哪呢哪呢。”
“……魔君来了你们怎么这么兴奋。”
“死都快死了,死前还能看一眼魔君长什么样,不看白不看。”
然后他们透过前面堵着的人群探头往前看,看见他们的孟仙长站在两个人身边,一个容貌俊美但神情冰冷的白衣男人,另一个半跪在地,眉眼温润,正在给地上弟子治疗的黑衣男人。
多年以来的刻板印象让后排居民们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判断:“等等,魔君身上穿着的白衣怎么和孟仙长有点像啊?”
“嗐,这就是你不知道了,魔君曾经易容潜入过玄天宗,有玄天宗的衣服再正常不过。”
殊灵:“……”
孟苍:“……”
晏来归也回过味来,知道他们是惧怕魔君的恶名了。
但晏来归还是有些忍俊不禁,偏过头对殊灵好笑地说道:“我能不能把鬼纹面具戴上?”
感觉他们很好逗的样子。
想吓。
殊灵:“……”
这样插科打诨的玩笑无形之中冲散了很多隐藏在背后不得而知的情绪,可是殊灵脸色还是不好看。
正是因为他知道这没办法怪任何人,所以殊灵的心情就更加不好。
魔君名声是被一些刻意浑水摸鱼,做尽坏事给魔君泼脏水的魔族搞臭的。
而弥灵州的情况殊灵也知道,他们遭受边境魔族侵扰多年,对魔族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能怪谁呢?
殊灵知道他脾气不好,也装不出脾气好的样子,被错认成魔君也正常,他半点感觉都不会有,可是看着居民们唯恐避之不及的晏来归不遗余力地救治被魇魔侵入的弟子,殊灵只想拔剑。
只是茫然四顾依旧无从下手。
晏来归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澄清一点,哪怕一句都好呢。
孟苍正色道:“魔君为人良善,非作恶之徒,多年恶名皆为谣传,诸位大可不必惧怕。”
“何况,”孟苍声音缓了下来,“魔君与殊灵剑尊自从进入弥灵州之后,便一直在处理魇魔。他在救那些被感染成为魇魔的人,他在救我们。”
就在这时,晏来归手下那名昏迷不醒的弟子身体抽搐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睛,喉咙上下滑动半晌,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神智清醒的时刻太短,不多时就重新阖上眼眸昏迷了过去。
可是明眼人都能看见,那名被晏来归指尖抵住眉心的仙长脸色从一开始的青紫,逐渐恢复成了正常人的脸色,就连周身萦绕着的若有若无的魇气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晏来归收回手,道:“让他缓一缓。”
周围围观着的居民们都看呆了,此时哪还能看不出来,晏来归能够救治已经被感染成为魇魔的人!
这一批十几个玄天宗的弟子最早遭到魇魔入侵,还有可能在抵抗的过程中造成神魂和识海不同程度的岁上,比较棘手,但只要神魂还在,那就还有救。
其他一起躺在地上的居民们则比较好处理,因为都是普通人,容易被魇魔入侵,自然也容易被清除。
晏来归的精神域无声展开,缓缓将地上躺着的人笼罩进去,所有魔息齐齐发力。
不多时,地面上躺着的人们体内魇气被彻底清除掉,陆陆续续清醒过来,其他站着的村民们有些看见自己的亲人从半死不活变成如今活了的模样,简直喜极而泣,扑上去就和亲人抱头痛哭。
其他人这才恍然意识到孟苍说的都是真的,纷纷为自己之前后退的动作道歉:“那什么……对不起啊魔君。”
真正体验过亲人在自己面前起死回生的人已经给晏来归跪下磕头了:“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晏来归一个措手不及,连忙把人扶起来:“没事的,我也讨厌魇魔,能力之内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
殊灵抬手抓住晏来归的手腕,探他自己的脉搏,晏来归怔了一下,笑了笑:“我还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承受不了,时愉。”
殊灵依然皱眉:“你从进入弥灵州的时候就开始放精神域了。”
言下之意就是晏来归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吸收吞噬魇气,直到现在,他不放心。
距离两人最近的一个中年男子刚被清理完体内的魇气,恍恍惚惚地望了一圈,反反复复摸了摸身上,没有缺胳膊少腿。
没有变成吃人伤人没有神智的怪物。
在意识到自己得救了的那一刻,他猛然向晏来归扑跪了下来,抓着晏来归的手涕泪横流地说道:“魔君大人……多谢魔君大人!”
晏来归转过头去,对上了中年男子的视线。
那中年男子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眼角皱起来的时候能够看见深深的褶皱,头发已经有些稀疏了,一双手粗糙满是泛黄的裂痕,那是常年忙于农作才会留下的痕迹。
晏来归没有抽回自己的手,静静地凝视着那名涕泪横流的中年男人。
他垂着长长的眼睫,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魔君。”
你怎么知道,我才是魔君?
那人一愣。
孟苍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他意识到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直昏迷着,按理说听不见他们之前发生的对话之时,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更何况,即使是澄清,在场三人也从来没有清楚指明过殊灵和晏来归,哪位才是他们之前避而远之的魔君。
那这样一个常年忙于劳作的勤恳老实中年男人,又如何醒来第一眼,就目标明确地扑对了人?
孟苍背后陡然生出了一身冷汗。
第41章
中年男子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愣了一下,脸上悲喜交加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还带着挤出来的眼泪,被风一吹干在脸上,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点痕迹,可是中年男子的眼神和姿态却彻底变了。
他直起了微微佝偻的背,淡紫的眼眸印着晏来归沉静的眉眼,轻柔道:“主君,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晏来归低头看了看从中年男子手中逐渐蔓延过来,爬上他手腕的魇气,诚实道:“不是很好。”
那魇气绝对不同于他们之前杀死的那些寻常魇气,它们一接触到晏来归的时候,晏来归就感觉到了皮肤上阻滞黏腻的触感,没有什么攻击性,可是却能让晏来归体内的魔气运转凝滞起来。
殊灵眼神陡然凌厉,镜悬当空朝着中年男子抓住晏来归的手斩去,可是如今再想把中年男子与晏来归隔开来,也已经晚了。
离几人最近的弟子们蓦地直挺挺坐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殊灵的剑下扑来,逼殊灵收剑。
弟子们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了开来,却是一片如墨般的漆黑。
他们本来因为受魇气侵蚀程度最深,体内魇气暂时无法彻底根除,如今倒是成了中年男子手中现成而趁手的魇气补充。
魇气从他们体内骤然涌出,人体成了容器和载体,将所有承载进来的魇气完全释放。
本应该暂时安全的山庄内,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
几乎是瞬息之间,涌出来的魇气就罗织成了一张漆黑的大网,兜头将山庄里所有人全部吞了下去!
孟苍反应迅速,原地撑起一张保护网,将其山庄里其他普通人护在身后。
殊灵反手把晏来归按在自己怀里,再把镜悬掷了出去,任由自己和晏来归被魇魔吞噬的时候,让镜悬直直地往中年男子的魇境识海刺去。
镜悬顺畅无阻地穿过了层层浓墨般的魇气,最后刺穿了中年男子的眉心。
中年男子似乎没有想到殊灵对同族人类的躯体也能如此毫不留情地下手,一道紫色轻烟从中年男子流血的耳朵旁钻出,却被数道剑气钉在了地上。
殊灵冷冷道:“滚。”
那道轻烟忽地原地散开,再重新化成了一个人形,声音有些沙哑道:“剑尊大人真是手下不留情,对自己的同类也能如此痛下杀手,如何担得起人族剑尊这个名号?”
殊灵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先把气喘匀再说。”
被镜悬剑气这样刺一下,那道淡紫色轻烟变得稀薄了不少,化出的人形也虚影缥缈,显然并非像他表面那样游刃有余。
“泠见,”晏来归手中化出明辞剑,道:“我没有教过你们滥杀无辜,没有教过你们弃明从暗,也没有教过你们颠倒黑白,污蔑他人。”
中年男子这个状态,已经不是被魇魔控制这么单纯了。
他的神智神魂都已经彻底湮灭,可是身体还保持着人形,所以这具躯体才化成了泠见能够完全操纵的木偶。
那道紫色轻烟化作的人形容貌昳丽,瘦瘦高高,身段却很柔韧,身上披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黯金长衣。
衣服上面还沾着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可是泠见却珍惜得很,一直穿在身上不肯丢掉。
泠见看着他手中对准自己的明辞剑,有些难过:“主君,您以前把我们养在魔宫的时候,不会用剑对准我们,也不会用血脉压制逼迫我们束手就擒的。”
晏来归收回属于魔君的威压,道:“你以前也不会和魇魔这么亲昵地沆瀣一气。”
也是。
看样子,泠见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些血脉杂糅的半魔了,连体内不多的魔族血脉如今应该也所剩无多,不然不会对晏来归的威压压制毫无反应。
“主君,他们怕您,恨您,厌恶您,歪曲您,可您才是最该被敬仰的,”泠见朝晏来归伸出手,用一种嗔怪的语气道:“他们这么坏,您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了,他们不值得。”
晏来归站在原地没有动。
后方孟苍能撑,护住山庄里的人应该不成问题,泠见显然只冲他来,何况有殊灵在这里,剩下的魇魔不必他操心。
晏来归偏过头,轻轻拽了拽殊灵的衣袖,道:“很久以前的遗留问题了,我来处理?”
殊灵只是盯着泠见身上那件黯金长衣上干涸的血迹,答非所问道:“你的血?”
“你以前也受过不少伤吧,”晏来归道:“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早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泠见冷冷看着晏来归和殊灵如此旁若无人,阴沉道:“主君。他们欠你的,总是要还的。”
明辞和镜悬共同亮着光芒,撑起结界护在两人的周身,周围的魇魔已经将他们两人完全包裹,彻底隔绝了外界,连孟苍他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晏来归感受到周围景象开始扭曲变化,光影被打碎成千万细碎光片,揉在一起搓散搅乱再重组。
唯有肩膀处用力攥着不让他被魇魔拖入未知深渊的手具有鲜明的存在感,让晏来归勉强在周围万花筒一般的扭曲景象中心定。
这是魇魔最擅长的手段,以局中人的记忆编织成一道深渊般的梦境,让局中人沉溺其中,或痛苦或欢愉,无可自拔。
光靠蛮力是无法将魇境打破的。
他们被隔绝在魇魔梦境里面,孟苍那边再次断联,不知情况。
泠见道:“主君,您不该小看我。”
他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紧紧盯着晏来归,笑道:“那些丑陋的人族,不能害我们至此,还岁月静好数百年啊。”
晏来归抬手将明辞剑召回手中,道:“冤有头债有主,欺负一些不知道的人很没品,要替我鸣冤,为什么不向罪魁祸首动手?”
泠见叹了一口气,微笑道:“主君还是这么善良。您放心,会的。总得先让他们知道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