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舟最后说:“裴青,我不想这样。”
……
这段时日,尽管还没入冬,但每到深夜,温度骤降,在室外时,寒风刮骨,不比冬日暖和多少。
而今天的夜晚格外冷。
裴青下车时,险些被突如其来的寒气灌傻。
他恨不得重新钻回车里,出租车司机却毫无留恋,一脚油门,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已是深夜十一点。
他按响门铃。
等了两分钟,里面毫无反应。
裴青蓦地涌上一个不详的念头。
傅应钟不会还没回家吧?
亦或者……
大少爷今日的政务并不繁忙,所以已经早早睡下了?
风呼呼地刮,刺骨无比。
他戴着帽子口罩,挡住了风,却没挡住那股钻心的凉意。
两侧马路,没有一处有车驶来。
他从小住在这儿,知道到了晚上,这里一般都打不到出租。
踌躇半刻,他打开手机,点开聊天界面。
他与傅应钟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他没被回复的约法三章上。
莫名地,他心中涌上一股吃力不讨好的倔意。
他关掉微信,打开打车软件,定位成功后,按下打车的选项。
这一按,迎接他的,便是漫长的等待。
他把衣服裹紧了些,站在冷风中,等一辆不知何时会到的车。
奔波操劳一天,早就不剩什么体力,只站了一会儿,他便站累了。
再过须臾功夫,他已经蹲下了。
夜实在很深了,他蹲了没多久,眼皮便开始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的风慢慢停了。
忽地,一声车鸣,眼皮接触到了强烈的光亮。
他费力地睁开眼。
近在咫尺间。
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扭了个头,车窗缓缓下落。
裴青看见傅应钟那张明明称得上帅,可在他眼中,却只剩下“自大”二字的脸,自然,也听见了无比讨厌的声音。
傅应钟:“你是准备通过冻死自己的方式,来讹走这套房子吗?”
小睡了一下,裴青的眼睛虽然睁开了,脑子里却不剩半点清醒。
脑子迷迷糊糊的,腿也麻了一半。
他想站起,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不知怎么地,他忽然开口问:“如果有一个朋友,他过得很困难,但却不肯接受你的好意,你会怎么想他?”
风又开始刮。
“蠢货。”
大少爷低着眼,散漫开口。
不知道是在骂这话里的朋友,还是在骂眼前的他。
第08章
李舟的事被迫告一段落。
裴青决定将精力重新安回正轨,着手于“寻找崔坤山”一事上,毕竟傅应钟给他的时间,仅仅只剩二十天。
接下来的几天,他给舅舅打过几个电话,想询问其他亲人的联系方式,通通不了了之了。
比他更不想见到崔坤山的,就是这群险些被崔坤山借空家财的旁亲们。
他再次陷入窘迫的境地。
直到一通来自榆城中心医院的电话,打破了现状。
在医院照顾李舟姥爷时,他给护士留过电话。方便对方在老人遇到困难情况时,如果联系不到李舟,还能打这个电话。
这个电话,便因这个无心的举动而起。
他接起电话,那头试探:“是……李舟的朋友吗?”
裴青应了一声。
“太好了,你还愿意接电话。”护士在电话里松了口气。
对方很着急,刚感慨完,立马解释缘由:“能帮忙联系一下李舟吗?他拖欠了两个月的住院费,前一个月的时候,他在电话里说过,说下个月一并交上,但这个月,我打电话过去,怎么也打不通了。我在想,他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
赶着落日的余晖,出租车在森阳佳苑停靠。
裴青费了点说瞎话的劲,从护士那儿要来了李舟的电话。
才歇息没几天,他又要干回蹲人的老本行。
二栋501的门口,他反复拨打电话,反复被挂断电话。
持续这样的动作,直至那头接起电话。
李舟闷声,叫他名字:“裴青。”
还没应什么,对方又开口。
李舟说:“我说过了,我这里没有线索,我也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
“李舟,我不明白。”
裴青看着楼梯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把声音压得更轻了一些,“欠医院的钱,和欠我的钱,到底有什么区别?”
那边沉默很久,才说:“医院那边找你了吗?”
裴青没回答他,而是抬起头,看眼前的门牌号:“我在你家门口。”
李舟回来得比想象中快。
天已经暗了,楼道亮了灯,二人在小区窄小的楼道处对视,一人在光下,一人在光外,皆相视无言。
最后是裴青先开的口。
他问:“为什么?”
李舟没吭声,走过裴青,拿出钥匙打开门,轻轻把门一推,示意人进门。
房间被整理过了。
相较上一次,干净许多。
裴青坐在沙发上,李舟去了厨房,这套房子的隔音并不好,在客厅里,裴青能清楚地听见开冰箱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李舟空手回来。
裴青抬头时,他才犹豫着,缓缓开口:“……我这边只有酒。”
见他为难,裴青没绷住表情,噗嗤一笑。
方才凝重的氛围,霎时消解。
裴青:“我能喝酒的。”
李舟又回去,拿了瓶度数低的啤酒,取了两只杯子,都倒满酒。
忙活完招呼客人的事,李舟也坐下。
坐了一会儿,他又惦记方才的事,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是工作需……”
裴青打断:“高中的时候。”
李舟看着他,彻底不说话了。
从之前几次见面,裴青便看出来,李舟比起高中时期,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裴青拿过桌上的酒杯,小抿一口,被冰得轻嘶一声。
他笑着说:“高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偷偷买了酒喝过了,那时候怕带坏你们,所以谁也没告诉。”
李舟还是没说话,也没喝酒。
房间里又陷入诡异的静谧。
裴青试探说:“今天医院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拖欠了两个月的住院费,还把护士电话给拉黑了。”
这话一出,李舟才终于移过桌上的酒,猛灌了一口。
酒精适时麻痹了脑子,他才回答:“你不用想着帮我什么。我没有窘迫到那个份上,我只是……真的很累了。”
“一天两天甚至一个月两个月,我都能平平静静地过去,不抱怨一句,但一年两年煎熬下来……等今年过完年,就是第三年了……”李舟顿了顿,回过头,看着裴青。
在灯光下,深浓的黑眼圈颇为显眼。
在这一刻,李舟的颓然仿佛具象化了。
“我看不到一点转机,只有越来越重的病情和越来越昂贵的化疗费用。”他说,“这样的生活,我早就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