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15章

“凶手不是无差别随机作案,毕竟这几个学生有很多共同点,比如家里都相当有钱——尽管看不出凶手有图财的表现。不过根据前期调查,名单上的学生社会关系并不复杂,虽然有几个曾被父母干的缺德买卖连累、收到过死亡威胁,但除了同学关系外他们互相背景并无交叉,应该不存在共同的仇人。”

贯山屏将他的思路延伸,“所以凶手应该在几个学生共同接触到的人当中,结合对凶手非常熟悉校园环境的推断,他应该是校内人士。”

“可以排除校工,”一队长语气相当肯定,“之前拉网时校工中没有查出可疑分子,基本都有工勤记录作为不在场证明,而且他们大多是东埠乡郊居民,相当依赖这份职业在城内立足,没必要为难几个学生。”

贯山屏点头:“我也认为不是校工。校工负责后勤保障,不参与教学活动,与学生接触较少;而能在半夜把夏吉吉约出宿舍楼见面,说明凶手与她有一定‘感情’基础,应该是讲师,或者学生。”

“讲师不大可能,谁半夜出门见老师?倒是同龄人之间比较容易放松警惕。”

同时想到了什么,郑彬扭脸对顾怀天说道:

“阿天,我记得有学生给你留了联系方式,你去打听一下夏吉吉男朋友是谁,或者她有没有暧昧对象,总之和她关系亲密的人都要问出来。”

实习警察应了一声,利索地起身出门打电话。

“讲师暂时不能排除,假如涉及恋爱关系,经验阅历和社会地位的差异将导致年轻女孩更为依附年长恋人,”检察官略一思考,提出了不同意见,“而且凶手是学生的话,怎么会对校园摄像头的位置如此熟悉,每次都能避开监控?”

一队长拍了下头,“哦确实,我忽略了这点。我上的是警校,大家为了逃课不被抓都提前踩过点,但东大学生不需要这么做。”

顾怀天这时打完了电话,一进门就直摇头:

“舍友反映夏吉吉还是单身,平时除了参加社团活动外没见和哪个学生来往密切。不过据他们回忆,有段时间夏吉吉频繁出入大学生心理辅导中心,似乎对咨询师很有好感。”

郑彬脸上肌肉一抽,“那不就是凌凛。”

“凌教授昨晚在哪里,”检察官一双墨黑眸子望来,“郑队你知道吗?”

“不用怀疑他,”手指夹着的笔一抖,郑彬做了个类似弹烟灰的动作,“凌凛昨晚来陪我加班,那个点儿我们在吃宵夜。”

贯山屏“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那么还能是谁,”郑彬摊手,“这个人还得和几个学生都有交集,莫非也是‘超能社’的社员?挨个过筛一遍吗?”

敛眸思索了一会儿,检察官轻轻摇头:

“太费时间,而且你们拿到名单时就已经调查过一次,这么短时间内再来一遍,恐怕不会有新发现。建议实在没有别的思路时作为保底来做,或者在我们讨论时另找人过筛。”

“成,”一队长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已经交代给我们队小亓和大何去做了——诶贯检,你刚才说‘实在没有别的思路时再做’,也就是说你现在有新思路?”

“称不上新思路,只是我意识到逐一排除校内人士的做法很容易出现疏漏,不如采取这种方式——”

以指为笔,贯山屏在桌上画了两个圈。

“我们还有一条重要线索,凶手知晓‘疯信徒’的作案方式。如果我们立足这点寻找具备这个条件的人,再对比东大校内人士身份,两者一旦出现重合,”他重重点了点两圆相交的位置,“交集内的人就有重大嫌疑。”

这个话题令郑彬想起了碰头会上与贯山屏的不快争执,于是他没有像前几个话题那样立刻给出回复,而是抑住想要发声的冲动,准备听对方怎么论述。

贯山屏却话锋一转:

“小同志,麻烦你去档案室帮我们把‘招财旅店六尸案’的卷宗起出来。”

对上他投来的目光,顾怀天一时恍神,满眼都只有这个男人随言语翕张的淡色双唇,被自己师父用手肘捣了一记才勉强回神,顾不上回话便往会议室门外跑,还险些被椅子绊摔一跤。

郑彬本来暂时不想说话的,这下可好,“年轻人不懂事,贯检你多见谅。”

“没事,他一直旁听你我讨论,参与度低,会走神也很正常。”

郑彬权当贯山屏是给顾怀天的冒犯盯视找了个台阶下,跟着一笑就把这事揭了过去。

“不过贯检,你这是打算把以往涉案人员都捋一遍吗,工程量可相当大,我再找人手过来?”他接着说道,“而且‘疯信徒’做下的可不止在招财旅店的这一件,但是随着当初专案组解散,其他案子的原始卷宗已经分别收于案发当地警局,调取可能要花很长时间。”

“我知道,所以我这是在赌,赌东大系列案件与十三年前的‘招财旅店六尸案’有关。”

检察官眼神一时放空,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轻敲出节拍,“我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或者说直觉,两案同发东埠,一起为‘疯信徒’首案,一起为‘疯信徒’消失多年后再度冒出的模仿案,彼此之间也许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到这儿贯山屏唇角弯了一下,算是今天里郑彬第一次见他露出笑容,只不过是自嘲的那种:

“另外一点,算是我决定赌一把后说服自己而找的理由。碎尸案的案犯必须有足够私密可供肢解尸体的固定场所,为了确保他人不能随意出入,多半会使用私宅;东埠房价连年飙升,外地人仅凭工资很难负担起购房费用,我据此怀疑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郑彬另有所思,“贯检你这句话启发了我,我得通知小亓大何过筛时留意‘超能社’社员有没有在东大购买房产,毕竟他们可是能负担得起。”

“郑队,”贯山屏出声阻止他继续游离自己的思路,“我们需要重新过一遍‘招财旅店六尸案’,请你不要分心。”

检察官调整了下坐姿,朝着刑警队长的方向微微倾身。

“卷宗只是补充,文字描述无法完美还原当时的场景,招财旅店又早已拆迁,因此亲历者的回忆尤为重要——郑队,你还记得十三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吗?”

面对那一双深邃似能勾人精魄的墨黑眼眸,郑彬险些重蹈自己徒弟覆辙。幸好他和贯山屏结识多年,免疫力更强一些。

“当然,”稍稍错开了视线,一队长回答道,“经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历历在目。”

于是郑彬从接警出警到自己登上旅店二楼目睹尸体惨状,再到与当时的一队长也即是现在的宋局分析那个诡异符号,最后到法医将尸体封入裹尸袋运去殡仪馆进一步尸检为止,一五一十地分享给了贯山屏。

折磨了他十三年的记忆被压缩为两个小时滔滔不绝的描述,中间顾怀天多次帮他杯里添水,但郑彬为了保持回忆的连贯硬是一口没喝,结果导致讲完后自己咳嗽不止。

检察官也聚精会神地听了两个小时,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画,在他停止咳嗽的同时立即提问:

“你刚才说六个受害者死亡时间相差较大?”

郑彬深重地呼出一口气,“没错,我们到的时候头两具尸体已经出现软组织糜化,盖了一层煤渣草木灰吸味,客房门也是用木板条封死的。而第六个死者,也就是旅店老板赵德才,刚遇害不久,地上血泊未干。”

“旅店老板是最后一个死的。”

这句话并非询问,语气更像思考问题时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疑点。

贯山屏蹙眉沉思,郑彬也因为不断涌上的回忆一时无言,两人又一次同时陷入沉默。

直到检察官再度开口。

“郑队,你有没有想过,”贯山屏目光灼灼,“‘疯信徒’为什么要把赵德才留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相信善于发现规律的朋友已经发现了,我都是在八点半定时更新。

因为八点半,是社畜一天的开始,是被诅咒的时间。

本来还想更社畜一些,定成工作日更新、周末及节假日放假,想了想还是算了。

不过也许第二卷我会这么玩吧。

第18章 亡羊补牢(下)

郑彬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顾怀天这时从档案室回来了。当年根本没有线上办公一说,案件留痕完全依赖手写,外加提取到的纸质证物,卷宗光是副卷就足足装满了三个标准档案盒,实习警察手抱腋夹硬是一口气全搬了过来,不免有些气喘。

贯山屏起身接过档案盒,戴好手套从中挑出正卷,一边快速翻阅一边继续同郑彬对话:

“假设你是一个连环杀手,选中了一家黑旅店作为落脚与行凶的地点,你会先除掉谁?”

有道是好警察另一面也是好罪犯,郑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眯起双眼,“当然是先杀老板一家。”

顾怀天慢了一拍,不过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如果只是租住客房,稍有异样,老板就算不第一时间报警也会进门检查;而杀掉老板一家后,就可以伪装成旅店老板,不仅方便接触目标,而且即便偶有失手,搪塞其他住客时也更容易被人相信。

“没错,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贯山屏应和,“可‘疯信徒’却一反常理,不仅最后才杀碍事的老板,还留了老板娘一命。”

一队长习惯性地把手里的“烟”送到嘴边,没有意识到自己吸的是笔帽:

“这样一想还真是处处都有问题,别的不说,那么多煤渣和草木灰可没地儿卖,八成是从旅店锅炉掏的;作为住客,也不可能说封客房门就封客房门——”

他的声调蓦地扬高:

“赵德才绝对知情,甚至给予了一定协助!”

检察官埋首于纸页之间,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这个观点。

“可恶!”郑彬把笔一摔,双手揪扯住后脑的头发,“我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师父!”顾怀天担心他又要情绪失控,连忙小声叫了一句。

万幸郑彬这次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很快就重新坐直身体,只是懊恼之下双眼有些发红。

“但赵德才为什么要这么做,被‘疯信徒’威胁?还是被收买?”

“以恐吓或金钱构建的关系,向来都脆弱得不堪一击——谨慎如‘疯信徒’,即使他自认绝不滥杀,也一定会采取某种理由说服自己将赵德才夫妇灭口——我想他们之间,恐怕存在更深层次的联系。”

贯山屏沉声说道。

他抬起脸,表情平静,可那一双墨黑眸子里却正隐秘闪动并不属于自己的疯狂:

“狂热的宗教活动者除了自己虔信,也会热衷于向他人传教,‘疯信徒’既然自认神之使者,想必也身担令他的‘神’荣光漫布世间的职责;更何况人类是社群动物,寻找同伴是天性使然,没人可以长期忍受孤独——我推测赵德才夫妇皈依了那个邪教,是‘疯信徒’发展的新信徒,这也是为什么老板娘神智崩溃后会不停念叨‘信徒’这个并不常见的词。”

“那‘疯信徒’最后怎么又把自己的‘同伴’杀了?”郑彬摩挲着下巴,发问的同时自己也在思考。

“这里提到其余五个受害者的随身物品全部遗失,”贯山屏轻轻点了点卷宗中的一行,“或许是遭赵德才盗卖中饱私囊。这种行为触犯了‘疯信徒’的禁忌,许是因此才导致赵德才被划入‘奸邪之人’,成为又一个祭品。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总之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那个疯子也倍受打击,寒了心。”听了这么久,顾怀天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

“嗯?为什么这么说?”

郑彬扭脸看向他,贯山屏也抬眸看了他一眼。小伙子被搞得有些害臊,挠了挠头,“因为‘疯信徒’没有选择继续留在旅店,甚至干脆离开了东埠,之后也没再见他有主动发展教众的意思,改成了留《告世人书》招徕潜在的信徒——我是这么猜的。”

“有道理。”稍一思忖,检察官点了点头。

“行啊小子,”郑彬在自己徒弟头上撸了一把,“学会串线索了。”

但没几秒欣慰的笑意便在郑彬脸上褪去。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解决眼下的实际问题。”

捞过一个档案盒,郑彬精准抽出当年提取的住宿登记册递给贯山屏,口中继续说道:

“当时是淡季,前后只来了五个住客,正是除赵德才外的五个死者;幸存的老板娘疯了几年也死了,现场再无其他目击者,可以说招财旅店里的人不剩活口,怎么可能再牵涉进东大系列案件?”

检察官接过登记册,却没有翻开查看。

“其他案子情况也都差不多,”郑彬摊手,“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迄今为止正面遭遇过那个疯子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也没有目击者。有条件知情的,按贯检你那时的意思,只有当初专案组的干警。”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贯检,你该不会觉得就是我们内部人作案?我们中的一个人脱离系统去了东大,然后——”

“不。”对方摇头。

“那是?”

“我这次翻看卷宗的时候渐渐形成了一个猜测,只不过是一个可能很快就被推翻的猜测:或许‘招财旅店六尸案’还有一个目击者,因为当时不在现场,便没被记入卷宗。”

“这?”郑彬愣了一下,“你何来这么一说?”

贯山屏不打算卖关子,直白问道:

“赵德才死亡时年纪和我差不多,那个年代又普遍早婚早育——他没有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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