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彬皱眉回忆了一会儿,“是有一个儿子,我印象里他上的是寄宿学校。我们当时凑了些钱给孩子送去,那个时候他都还不知道家里出事了——贯检你在怀疑他?十三年前那孩子才上小学。”
“寄宿学校也不是完全封闭的,”贯山屏回应,“几个受害者死亡时间相差较大,他有可能在此期间回过家并有所目击。加之父母都入了邪教,推测得更激进一些,自然也有孩子一同成为信徒的可能。”
“不不不,我刚才话的重点不是寄宿学校,”郑彬直摆手,“是小学!那孩子当时估计不到十岁,他能懂什么!”
“我女儿也不到十岁,但已经‘懂’很多事了。”
“那能一样吗,谁不知道你闺女是小神童。”郑彬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虽然最后还是让顾怀天去调查赵德才的儿子,但相比之下,郑彬还是更寄希望于大何小亓能从“超能社”里筛出什么有效信息。
两人喝完半壶水的时候,实习警察拿着一叠打印纸赶了回来。
在郑彬的示意下,顾怀天直接念起搜集到的资料:
“赵成鸣,东埠本地人,男,21岁,大学二年级学生,高考后复读两年,现就读于东埠大学动物生物学专业。”
“东大学生,和柳陆一个专业。”贯山屏若有所指。
“他在校学生会安全部任干事,”顾怀天接着念,顺便解释了一嘴,“我打听了一下,这个安全部名头虽大,其实就是组织查寝和印发节假日安全提醒的。不过当有学生丢失财物或者反映有可疑人员时,他们也负责去保卫处帮忙调监控。”
郑彬一拍桌子,“我调监控时去过保卫处,里面有一面墙挂了二十几个屏幕,都是校园各处实时监控,如果有心留意画面,可以知道哪里是死角!”
顾怀天被突然“砰”的一声吓了一跳,顿了几秒又接着念道:
“除此之外,赵成鸣还是东大生物实验室勤工俭学岗助理——东大自己建了个实验动物养殖点,他的工作就是照顾实验动物,有实验课时则把实验动物提前运到实验室,顺带回收处理实验废材。”
巧合得如同有人刻意安排,郑彬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是“小史”,一队长把手机放到桌上开了免提,痕检员的声音立刻连珠炮般传了出来:
“郑哥!竹林石头缝里那些奇怪泥球我做完化验了!我和关哥没看走眼,就是兔子粑粑!我琢磨这案子可能要破了!我们刑技又是大功一件!”
“小史,从头说,说慢点儿,贯检和阿天都在。”郑彬制止道。
“兔子粑粑——兔粪!”史明兴奋难抑,又强调了一遍,“有兔粪就说明有兔子,但郑哥你想啊,东大里有野猫有野狗,有野兔也早被逮光了,而宠物兔又不可能去那里遛,不是野兔不是宠物兔,那么是哪儿的兔子呢?”
“实验动物养殖点,生物实验室。”贯山屏反应迅速。
“对!”电话里史明拍了下手,“想到这一点后,那些车辙来自于何种载具也就有结果了。先前根据车辙没有防滑花纹这一点,我们只能推出这是某种适用于室内的载具,现在结合实验室这条线索,我敢打赌,是那种装运实验动物笼的小推车!”
“老鼠兔子味儿可冲了,正好也能用来掩盖尸块的血腥气。”听筒另一边窸窣响动,应该是手机被换到了另一个人手中,然后关大海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看凶手就是这么想的,但他肯定没想到推车上沾着的兔粪会落到现场,成为揪出他的重要线索!”史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继续说道,“另外补充一点,巴比妥类药物是动物实验中常用的麻醉品。综上所述,东大系列案件的凶手肯定和东大生物实验室有关,而且还是可以任意取用实验器材不被怀疑的那种人!我盲狙一个实验室负责老师,不管对不对,总之郑哥,范围已经很小了!”
挂断电话,郑彬表情复杂。
贯山屏沉默地看着他。顾怀天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也看着他不说话。
叹了口气,郑彬敛起情绪,问道:
“阿天,赵成鸣住哪儿?宿舍吗?”
“文安街道大夼村的一处民房,离东大西侧门不远,”实习警察回答,“师父,我们现在赶过去吗?”
“不,不到时候,”一队长给出安排,“阿天你联系一下辖区派出所,出两个面善的民警——最好是赵成鸣曾见过的——着制服去他家,随便找个可疑噪音扰邻之类的理由要求进屋查看。如果他坚持不同意进屋的话,不要硬闯,注意观察他的反应,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发现问题立即向我汇报。”
顾怀天点头。郑彬看着他小跑出门,收回视线,发现贯山屏也起身收拾起自己的公文包。
“我能做的到此为止,先回单位处理其他工作。”
数小时全神贯注的思考与讨论,检察官的精力快耗磨至极限,眉宇间尽显疲态,“有情况及时联系。”
他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郑彬,表情格外严肃:
“关于赵成鸣的一切现在都只是推测,没有任何直接实质性证据,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有罪推定’,与你我的职业伦理相悖。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贯检,这次我确实欠你个人情,”郑彬面露赧色,“案子结了后我请你顿饭,到时请务必赏光。”
“不必,这几天我没能好好照顾女儿,有时间我得补偿她,”贯山屏回绝,“郑队你也好好休息,最好利用休假时间多找凌教授聊聊,减轻些心理负担。”
“休假?”一队长摇头苦笑,“哪有休假,还有别的案子正等着我。”
“不,你会有。”
检察官肃然而立,朗声回道:
“郑彬,你在侦破东大系列案件过程中严重失察,错过最佳破案时机;而我身负侦查监督职责,却没有据理力争、及时制止,导致局面失控恶化。无论案子最终了结与否,你我二人失职一事,我会在总结报告中如实陈述——言尽于此,后会有期。”
阳光从门缝泄进一线,正落在贯山屏胸前检徽之上,金辉耀眼。
郑彬怔怔地目送他离开,最后也只能一声长叹。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手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秋叶凋敝,还没想好下一步,兜里突然铃声大作:
“师父,出事了!”顾怀天语气焦急,“派出所的同志发来消息,赵成鸣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看我写得好像用时很短他们就推到了这一步,其实开会开了大半天,郑队坐得腰上旧伤都要犯了。
曾有朋友建议我这两章修改一下,不要这么“狂暴信息轰入读者”,我觉得很有道理,但是想了半天,讨论问题解决问题的形式我只能想到开会:(我已经彻底是社畜的形状了。
第19章 尸不语(上)
呼啸警笛再次打破了象牙塔里的宁静,只是这一次警车并没有径直驶入东大校园,而是在西侧门附近拐弯,停在了一间民房门前。
残旧平房,低矮破烂,灰瓦砖墙为它草草圈出个小院,墙外绞缠爬山虎枯死的藤蔓,这就是赵成鸣外祖父母的老屋。女婿遇害后,老两口将女儿接回照顾,老屋一度相当热闹,时常传出女人的尖声疯叫。随着三人先后去世,房子空置了一段时间。后来赵成鸣复读考上了东大,不久他便搬了进来,老屋这才又有了些人气。
但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蜗居在这方破旧天地,天天呼吸带着泥灰腥味的空气,总归是要出问题的。
一小时前,辖区派出所民警按照郑彬的意思登门,敲门两次,无人回音。他们本以为赵成鸣不在家,刚要离开,却发现院门并未上锁,往里望屋门也只是虚掩,两个民警因此起了疑心,决定直接进屋查看。
谁料想一推开门,只见得年轻的房主悬于屋梁。
一小时后,此刻,屋里屋外站满了市局的刑警。
两天之内四个现场,刑技大队连续工作劳顿交加,难免有些个人怨言。郑彬清楚自己也是不忿而来,现在进屋的话极容易因为某些现场特征认知分歧与勘验人员起争执,为了避免擦撞是非,他选择暂时在外等待。
派去实验动物养殖点的另一队人马很快也打来了电话,郑彬示意周围同事安静,开启免提:
“养殖点内有一个上锁房间,经了解钥匙掌握在赵成鸣手中,所以我们采取了破坏程度最小的开锁方式。这个房间主要用来堆储杂物,里面多是坏掉的笼子与清洁工具,但我们发现了被藏起来的一整套解剖工具,以及一些可疑容器,贴标分别是‘氯化钾’和‘肌松药’。此外,最重要的发现是,房间正中有一张废弃的解剖台,虽然明显经过多次清洗,但上面还是出现了鲁米诺反应,我们已经提取样本,准备返回检验是否为人类血迹。”
“辛苦。”郑彬挂断了电话。
旁边一个同事听完后冒出一句:“这么看来,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就是赵成鸣了吧?”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一队长此刻口吻有点儿像那个贯姓的检察官,“还缺乏直接决定性证据。”
“八九不离十,”同事回头扫了屋里一眼,“而且郑队你也知道,因为非自愿情况下悬挂难度极大,上吊而死很少是他杀,我看这小子就是畏罪自杀了。”
“如果赵成鸣是凶手,昨晚他又杀了一个人,接着今天就畏罪自杀?你觉得合理吗?”
“没准就是打定主意自杀才要在死前爽上一把。”
“混账话!”郑彬瞪了他一眼,“一个女孩遇害了,现在又有女同志在场,注意言辞!”
同事瘪了瘪嘴。
郑彬收回视线,补充了一句:
“另外,是不是上吊而死,还得看刑技那边——”
“是自缢而亡,错了管赔。”一个男声横插进来。
是史明,他刚结束自己那份痕检工作,走出屋门就听见郑彬在和同事讨论,索性加入话题:
“现场没有搏斗痕迹,甚至没有第二人在场痕迹。关哥那边还在做初步尸检,不过未闭合缢沟、涕涎流柱,以及四肢下端形成暗紫色尸斑,都符合悬位体位缢死的特征。更何况,虽然还没解剖,但关哥一眼就看出死者颈椎节相互脱环,人力可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身体突然下坠才会导致这种情况——尸体偏前方地面有一张倒斜的凳子,我已经测量过高度,加上死者身高及缢绳长度后稍高于屋梁高度;结合凳面只有死者的鞋印,我合理推测他是踩着凳子上吊,然后踢倒了凳子。”
痕检员说着,递给郑彬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条结着绳圈的塑料长绳。
“我已经做过初步比对,只发现了死者的指纹。”
那个同事跟着“喏”了一声,“果然是自杀,郑队,心不虚怎么会自杀呢?”
郑彬接过证物袋,端详了一会儿,渐渐皱起眉头。
“这是捆扎绳,打包行李用的,”他利索地穿戴防护装备,“那赵成鸣原本应该是打算逃跑。从逃跑改自杀,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说话间郑彬已经踏进屋门,“死者的行李呢,我要检查一下。”
还在忙碌的勘验人员却很茫然,“什么行李?”
悬吊尸体的主屋是一个大通间,平时用一扇破屏风勉强分隔出“餐厅”和“卧室”,现在屏风已被移开,屋里可谓一览无遗。郑彬快速扫视了一圈,赵成鸣的个人物品基本都在,小衣柜里也挂满衣服,完全没有打包东西的迹象。
“没打包行李?那怎么会冒出一截捆扎绳?”
同事还算眼尖,从墙角堆放的杂物里翻出了一卷捆扎绳,剪口和证物袋里的那条正相吻合。
“家里放一卷捆扎绳备用也很正常嘛。”
“备用?所以你是在跟我说,决定自杀的赵成鸣放着现成的电线鞋带之类的不用,专门从杂物堆底下翻出了备用的捆扎绳剪下一截,然后还有闲心再把捆扎绳好好塞回去?”
郑彬提高了音量,“这其中有蹊跷!我直觉赵成鸣肯定打包过行李,但是行李被解散了,物品也一一放回了原位。如果他真决心求死,还会在临死前多此一举归置东西收拾屋子吗?何况如果是畏罪自杀的话,还要恐惧随时可能到来的警察!”
他压着火气,转身面对史明,“小史,我想除赵成鸣和我们之外还有人进过屋子,而且清理了现场,麻烦你再仔细勘验一遍。这个案子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恐怕不是单纯的自杀。”
痕检员刚才听郑彬那番话时就在跟着皱眉,此刻更是立即点头,重新返回工作。
虽然发现了这么一处疑点,但也因此千头万绪横压下来,郑彬不免有些心烦意乱,隔着口罩用力搓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同事却在此时把他拉到了一旁,压低声音说道:
“郑队,算了吧。”
“哪个算了?”郑彬已经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但还是咬着牙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里可是东埠,古怪离奇的案子多了去了,查不过来的,不差这一件。再说了,上头急着要一个结果,催了多少次,你这时候再说让他们接着等,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吗?不如就给他们一个结果,真凶是赵成鸣,已畏罪自杀。反正赵成鸣是凶手这点绝对是坐实了,现在没死将来也难逃死刑,何必纠结他是怎么死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亏你穿着一身警服还能说出这句话,”郑彬怒极反笑,“李希宁,实话告诉你吧,这个案子到最后不管如何结案,有贯检参的那一本,我这个一队长指定是当不成了,所以我任职期间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你踢出这个我一手带出来的一队!”
“师父!”同事情急之下叫出了多年前的称呼,“我也是好意!”
“免了,”郑彬懒得多跟他废话,“还有,别再叫我师父。”
快步从曾经的徒弟身旁走开,郑彬脚下不停,接着走去核心现场那边。
关大海正小心翼翼地将尸体装入裹尸袋,背后突然站近一个人,不知为何竟惊得他差点儿把拉链扯下来。起身发现是一队长,法医眼神躲闪,默默让开了位置。
郑彬心下疑惑,但无暇细究,向着裹尸袋里看去。
留着土气厚重刘海儿的青年双眼微睁,面色死灰,由于椎骨脱节而有所抻长的颈项比例诡异,缢沟淤黑,半吐的舌尖令尸体面目愈为丑恶,死后失禁的排泄物糊满裤裆,散发出阵阵浓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