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56章

王久武没有回应牟爱珊的道别。

多望了一眼放在床尾的那个大衣柜,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门。

……

过了几分钟,牟爱珊起身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小心掩好了门,对着屋里说道:

“他应该走远了。”

“嗬,光听你俩聊天却没法插嘴,可把我闷坏了。话说,柜门只开了道透气的小缝,我在里面是一点儿都没敢动,他刚才怎么还是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这叫什么,野兽的直觉?嗨呀,明明只是条家犬。”

衣柜门忽地敞开,从女人的衣服堆中钻出了一个被墨镜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青年。他长长地伸了下懒腰,同时连珠炮般喷出满嘴难懂的话语。

“可算走了,呼。事先说明,我可没有在怕,只是这个时间点跟燕子先生碰面的话,屋里就会有两个死人了。”

玩笑一般说道,江河清记仇地踢了一脚冯富祥的尸首。

牟爱珊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长出一口气,微嗔道:

“你明明说过这个人很好对付。”

“我这么说是为了让你有点儿信心,昼光基金会豢养的狼狗,哪条是善茬?”

推了推脸上的墨镜,江河清又多补充了一句,“再说了,小马过河的道理你懂不懂?这么多年下来,真正让我觉得难搞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对我来说,他就是很好对付,你看看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信了你的话呢。”

女人哼笑。

“你这个名字起得也妙,恰巧就有个‘爱’字。有了‘爱珊’这一梗,你刚才摸着肚子假哭时可真是戏剧感拉满,哈,燕子先生绝对想不到,压根就没有‘珊珊’,”江河清敲了一下手心,“不愧是我,词儿写得真好,我可真是能想会编。要是哪天我厌倦了祸害东埠,干脆改行写小说好了。”

他等了一会儿,见牟爱珊没有接茬,纳闷道:

“奇了怪了,你不想再说点什么吗?虽说干活利索其它不问是优点,但你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啊。要不你问点儿什么?比如问问我为什么要让你假冒昼光基金会成员?”

“我不关心,”牟爱珊冷淡回答,“我只在乎一件事,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那自然不会忘,不就是事成之后,给育儿堂账户里转一大笔钱,”江河清笑了笑,扬起句尾的语调,“不过嘛,嘿,我现在可是改主意了——且慢!先听我把话说完!”

见女人瞪起眼睛,还朝长柄斧走了几步,青年连忙抢白道:

“斧下留人!我是打算将育儿堂的资产买下来,转捐给官方福利院,好让正规机构继续运营这里。如此一来,孩子们就能得到良好的照顾。至于原先答应你的钱,我也会给,我还要再给你多加一个零,足够他们优裕地长到成年。”

牟爱珊听完有些惊诧:

“你是新闻里的那个江河清吧?你也会有发善心的时候吗?”

“喂喂,怎么说着说着就搞起刻板偏见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十成十的大坏蛋?”

江河清现在心情不错,闻言只是笑骂了一句,“虽然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比起区分善恶,我一直都只是随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挺不错,演技过关,不仅记熟了我提前写好的对话台词,遇到意料外的问题时也没有露怯;更重要的是,你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了,真是实属难得,比上一个蠢货强出太多——我很满意你的表现,刚才说的都是额外小费,你就当是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儿心意。”

看出了这人说到最后时眼神中的微妙变化,牟爱珊多问了一句:

“你也有孩子吗?”

“算是吧,”青年耸肩,“毕竟是我唯一的徒弟。”

女人似乎对这个孩子很感兴趣,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江河清并不想多提自己的事,打断了她的话:

“不扯了不扯了,再扯警车都开脸上了,我得赶紧闪人。一并抓获江河清和‘熊偶系列案’的凶手?这种好事可不能落他们手里——哦对了,告诉你一声,带队的郑彬是个粗中有细的男人,以我对他的了解,那人肯定会换成便衣步行进来,避免吓到孩子。所以,你接下来还有一段时间,好好利用吧。”

青年踩上窗台,飞身而下之前,用两根手指在眉边一扬,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和你合作非常愉快,后会无期,牟小姐,将来我会替你常来看看孩子们的。”

……

待江河清也离开之后,牟爱珊用塑料膜裹住冯富祥的尸首,然后就不再多做收拾,转而给自己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她对着镜子梳理了头发,仔细抹净脸上的泪痕,准备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向孩子们道别。

然而还没想好待会儿该怎么和孩子们解释自己的离开,突然又有人猛地推开了她的房门。

不过那人并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先倚在门上,维持身形直立。

女人注意到,冷汗正不断流下不速之客的鬓角。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本来说这次更新会更卷末剧情大招的,结果我爆了字数,只能下次更新再写了!对不起!(土下座)我保证下一章就是!

你永远可以相信东埠唯一指定黑幕江河清.jpg

嗨呀,只能躲柜子里旁听,看给小江憋得。

小江不适合写小说,建议出一本单口相声集。

第62章 尖牙(上)

案情大局已然明朗,虽仍有几处疑点,但王久武无意厘清,只待警方查明真相。

他现在所想唯有离开这里。

天气阴沉,院里秋风萧瑟,有更多落叶争抢着从枝头跃下,在空气中划出轻慢的弧线。寒意透骨,王久武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工服,默想冬天终于要来了。

然后他就瞥到在这一片暗淡枯黄之中,有一角红色随风飘扬,分外显眼。

——长墙小门的门缝里,夹着一条红布。

之前是没有这条红布的,青年对此相当肯定。

既已看到这一幕,若是接着一走了之,职业病怕是能让王久武一整天坐卧难安。他本来都已准备翻墙离开,这下也不得不掉转脚步来到门边,将红布捉到手中细细展平,验看起来。

上面没有任何文字符号,干干净净一条三角形红布。

一条红领巾。

王久武一惊,立刻掩起身形,侧目悄悄由门上方窗向屋内窥探。

接待室里,一个小女孩正缩坐在沙发上,将脸埋进了竖起的双膝。虽看不清长相,但她的发型与衣服,都和先前照片里王楠的装束对得上。

——是贯水楠!

青年压下了立即推门而入的冲动,谨慎地观察接待室里是否另有他人。

育儿堂职工刘蓉也在。

在沙发对面的办公桌后面,背对着小门,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靠坐在办公椅上,后脑枕着椅背上沿,像是正在偷懒小眯一会儿。沙发上的女孩则保持着蜷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是否也已睡去。一老一少就这样无声地相对而坐,接待室里十分安静,气氛太过平和,乃至有了些暗流涌动般的诡异。

不对劲。

细视之下,王久武敏锐地看出刘蓉双臂肌肉松弛,此刻是软软地垂在椅侧两边。顺着她的手臂,王久武视线继续向下,发现在桌底的阴影处丢着一个手机,呼吸灯微弱地一闪一熄,却一直不见妇女弯腰拾起。

探指抵住方窗下沿,青年施力摇撼,让玻璃就像被大风吹动那样咔啦作响。

没有第三人现身查看情况,倒是沙发上的小女孩闻声抬起了一双黑亮的眸子,望向小门。

而刘蓉连根指头也没动过。

由此王久武停止了暗中观察,拧开门把手跨进接待室,翻掌间短匕已然在手。他站在门边,扫视屋里所有可能藏人的角落,一边保持高度戒备,一边调出柔和语气,向贯水楠喊话:

“囡囡,你还记得我吗?王久武,就是你上次领着参观警局的那个王叔叔。”

“王叔叔。”贯水楠回了他一句。

眼看女孩一侧脸颊肿起、唇角还有血丝,似是遭人殴打,王久武心下一紧。但听她吐字清晰,伤势应该不重,于是他稳定心绪,继续问道:

“囡囡,你先告诉叔叔,屋子里除了你和这个阿姨,还有没有别人在?”

女孩摇了摇头。

褐眼的青年确实也没发现屋里还有第四人存在的痕迹,便反手掩好门,接着又问:

“囡囡,现在跟叔叔讲讲发生了什么,好吗?”

他语气极尽温柔,但贯水楠还是一瘪嘴,当场给他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今天我正上着课,突然被要求交出挂在书包上的小熊……然后,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人,说有件事想让我做,就把我装进车里带出了学校,还给我抹了脸、换了一身衣服……”

“别害怕,叔叔在,你现在安全了。”

听到女孩委屈抽噎,王久武软语安慰,却没有走向她,而是先去查看起刘蓉的情况。

圆睁一双死鱼眼,中年妇女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不时还有涎水从她唇角滴落。这人双臂软垂,两腿向前平伸,肥胖的身躯沿椅面滑坐半截,若无卡在后颈部的椅背支撑身体,大概已摔坐在地,跌成一滩尚具人形的烂泥。

这个姿势怪异而难受,如果不是彻底失去意识后恰巧架在椅上,恐怕没人能坚持这么久。

基金会顾问在她面前招了招手,效果如同在检测一张照片是否会有眼球反应。

于是王久武确认了刘蓉并非在演戏。此刻正被他验看的,真就只是一具中空躯体。

好在还有脉搏,也暂时未见呼吸中断。

青年收回轻按在妇女颈侧的手。

而另一边,女孩像是在他的安抚下重拾了勇气,又接着刚才中断的地方开始述说:

“之后,那个人在路边的招工市场挑了一个给钱就干的人,自己隐藏起来。被雇的人按那人的吩咐,假称是我的爸爸,编了个类似躲仇家的理由,逃过了查验身份证的环节;刘姨只顾着数塞进她手里的票子,根本懒得管究竟是什么情况……就这样,我被送进了育儿堂。”

“那个人为什么要把你送到这儿?”

王久武边问边蹲身拾起刘蓉的手机,按亮屏幕,发现所停留的拨号界面上已按出了报警电话的号码,却没有接着将电话打出去。

——妇女在按下呼叫键前,要么是瞬间被完全制服,要么是瞬间陷入昏迷。

见她衣衫整齐,没有挣扎反抗的迹象,青年很快排除了前者,不由蹙眉思索,这么一个身上并无明显外伤的人,为何会突然失去意识?

心念闪动,他俯身翻开刘蓉的眼睑。

但见她瞳孔涣散,下睑结膜紫绀,眼球表面密布细小的出血点。

“落海”?!

“囡囡,你知不知道——”

王久武直起上身,刚想询问在刘蓉身上发生了什么,却听到一连串轻小足音响起,紧接着一具娇小身躯就朝他扑了过来。

基金会顾问正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险些条件反射一脚踹去。

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顺势蹲身,接住扑到自己怀中的女孩。

“不怕,不怕,坏人不在了。”

他想抬手抚拍贯水楠的脊背,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只得将手放在膝上,由着女孩环抱自己项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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