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72章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郑彬用余光扫了眼那具已被装上警车准备拉往殡仪馆的尸体。

“何女士,您和爱人一起来的?”

“他单位发了票,我们就定好了来逛庙会……可临开幕前,老李突然说得去盯着点儿电子屏,让我在广场等他回来……结果三等两等开幕式都开始了,我刚想打电话找他,就看到老李从——”

讲到这儿,女人再度泣不成声。

“节哀。”

郑彬顿了顿,叹了口气,又拿出烟夹在指间,“我知道您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个,但有些程序我们必须要走,接下来我得问您几个问题,请如实回答——也算是为您爱人好。”

何青哭得双肩颤抖,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就直接问了,李启明吸毒的事您了解吗?”

“这,怎么会呢?”何青立刻摇头否认,“可不能乱讲,我家老李是公职人员,哪会沾那玩意儿。”

弹了下手里没有点燃的烟,郑彬无言地看着何青。

在他的注视下,女人下意识往下扽了扽左臂的袖子。

她眼窝黑陷、两颊消瘦,和体格肥壮的李启明一比,简直快要脱相。

郑彬在心里冷笑。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女人怕也是个瘾君子,而且吸的时间绝对不短,说不知道李启明沾毒,八成也是在撒谎。

但他假装没有发现,岔开话题:

“还有些问题,在这里不太方便问,看来得麻烦您来一趟警局了。对了,您跟爱人有孩子吗?孩子有人照顾吗?”

“我儿子七岁了,现在自己在家。他姥姥跟我们住得挺近,我们工作忙的时候,都是他姥姥帮着带的。”

“阿天,”郑彬扭脸安排顾怀天道,“你开车带着何女士,帮她把儿子捎去姥姥家,然后直接回局里,听懂了?”

他给徒弟使了个眼色。

何青此时尚未意识到自己这一去怕是得有段时间回不了家,摆了摆手说自己开车来的,不用这么麻烦。

“请您理解,说出来有些残酷,但这类命案里配偶会被默认是第一序列嫌疑人,需要有警员随同。”

郑彬接着朝她摊开手掌,“另外,麻烦您指一下车停的位置,把车钥匙交给我们,我们做一次例行搜查。”

何青立刻慌了,支吾地说道:

“我记错了,这次我跟老李是打车来的,我没开车,没开车。”

“何女士,”郑彬用牙咬着烟嘴,笑上一笑,“车上有‘东西’,我猜得没错吧?”

……

如若不是有贯山屏在,王久武现在大概就会潜回广场那边,守听郑彬他们侦查的信息。

两人正走在离开巨鲲街的路上,并肩同行,却各怀心事。对于基金会顾问来说,他始终惦念着Shan那句不详的指令,“595参与侦破下个案件”,而眼前这起庙会抛尸案,恐怕就是那所谓的“下个案件”。

但要怎么做才能参与进警方的侦破工作呢?

青年一边在脑内思考这个问题,一边还要回应身旁男人的交谈,逐渐就有些应付不来;于是直到救护车拉着长音的警笛几乎在耳边震响,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车子居然已驶到身后,连忙躲闪为救护车让路。

“危险!”贯山屏也立刻揽上这人的肩膀,把王久武朝自己这边扯近一步。

那辆救护车哀叫着擦过青年衣角,又险些撞上其他路人,最后呼啸而去。

“怎么开车的!急也不能这么开啊!都开人行道上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替王久武喊出了心声。

“王顾问,”检察官跟着松开手,微微蹙眉,“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心不在焉,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王久武随口扯了个谎,“我搭档还在住院,算算时间,我该回去照顾他了。”

他看到贯山屏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那人还是语气关切地问“阴顾问怎么突然生病了?”

“谢您关心,他身体一向不太好,这回只是小病,没什么大碍。”

“我想去看看他,阴顾问有忌口的东西吗?”

“不麻烦您了,”青年婉拒,“您也保重身体,贯检,我之前叫的救护车又联系了我好几次,您要不还是去医院做次体检——”

他说完就后悔了,悄悄咬了咬舌尖。

贯山屏果然接茬,“那就去阴顾问住的那家医院好了,走吧,你正好坐我的车去。”

话已至此,王久武也只能点头。

他跟在男人身后朝吉普车走去,刚准备给阴阑煦发个短信提醒收好食盒,突然灵光一闪。

事件发生之后,他和贯山屏只是先后进入鼓楼,就接着被拥有雪亮眼睛的群众举报;

那么,为什么没有人举报先于自己从鼓楼北门离开的凶手,难道只是恰巧无人目击吗?

还是说,即便有群众于匆匆一瞥中看到了凶手,他也认为对方不会有作案嫌疑?

什么人值得被如此信任?

又是什么人,事发后在警察的关注下,仍可自由离开广场?

——不时还有救护车驶离鼓楼广场,从两人身旁马路上经过。

王久武看到贯山屏也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印有红色十字与蓝色蛇杖标识的白车。

“贯检,”青年唤了他一句,“我猜郑队其实早就已经锁定了嫌疑人群,只是他还在怀疑和动摇。”

作者有话说:

榜单任务统计截稿日一天四更,什么叫死线冲刺型写手啊(战术后仰)

第79章 旧交(上)

与此同时,仁慈综合医院住院部顶层单人病房。

于病床上支起的小桌,深色托盘中盛放的部分残躯,正饱满地迎接刀叉的切割。佐以这满溢的鲜血甜腥,灰眸的年轻人熟练地将肉削成薄片,送入口中。

这本该是阴阑煦最为享受的时刻,进食一事是如此愉快,因饥饿绞痛数日的胃肠终于得到舒缓,随之而来的饱腹感也能令他的精力恢复许多。

然而今天,这份私人独享的乐趣却横遭打扰,只因病房中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即便医院陪护标配的简陋小凳坚硬硌人,坐在上面的人也没忘时刻做到面露微笑昂首收腹,以此秉持自己一贯的优雅风度。

与曾维持数年的深色肌肤形成鲜明反差,凌凛现在的肤色极其白皙,比起病床上的苍白之人也只稍逊一筹。他染成银白的发丝业已恢复原本的金色,在阳光照耀下灿烂夺目。显而易见,不单是学生,就连东大的副教授,历经魔鬼期末月后也会从头到脚都像是换了个人,唯二不变的,恐怕就只有那人讲究的衣饰,和好似落日夕阳的琥珀双瞳。

这双仿若蕴藏魔力的眼眸,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食完最后一片肉的阴阑煦,自始至终不曾掩饰其中的观察与探究。

“所以,好吃吗?那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凌凛笑着问道。

灰眸的年轻人放下刀叉,用餐巾仔细拭去唇角的血渍,冷冷回答:

“盯着别人吃东西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金发的男人起身走来,帮他把小桌收起放回床边,然后将托盘装进不透明塑料盒中,封入包装最外层的泡沫箱。做完这一切后,他索性不再坐回板凳,就站在床边,继续与阴阑煦交谈:

“到东埠这么久却没来看老友一眼,也是不礼貌的行为。”

话中埋怨,但凌凛语气依然温柔。

阴阑煦并不买账,“谁派你来的?”

“怎么,来探视一下身体欠佳的老朋友,还是件需要别人指派的事吗?”

他脸上的微笑常常是遮掩谎言的面纱,蒙蔽过许多人,却瞒不过相识逾十年的旧交。“是谁,”那个年轻人咬字更重,一双灰眼睛里隐隐杀机浮现,“让你来的?”

“呵,你还是这么不信任别人。”

凌凛笑着摇了摇头,“探病一事确实出自我本心,不过,也确实另有‘半先生’的授意。”

这个答案令阴阑煦眼中的杀意瞬间消散,但他还是冷冰冰地追问了一句:

“半先生他又想做什么?”

既已没有隐瞒的必要,凌凛便如实告知:

“他只是担心你。先前你并未同他商量就自行决定前来东埠,眼下又受伤住进了医院,半先生对此实在放心不下,于是特意交代我来探望你,了解下情况。”

灰眸的年轻人从鼻中哼出一声,“控制狂,他又不是我的父亲。”

“你——我理解你困居病院心情烦闷,抱怨几句也正常,但记住,这句话千万不要当着半先生的面讲。”

金发男人语气认真起来,忍不住劝诫道:

“且不论‘生恩易偿养恩难报’,半先生的脾性你我都很了解,倨傲专横又手腕强硬,他虽视你如己出,但不代表他能容得你有一丝忤逆——毕竟那个老先生曾被亲生儿子背叛过——刚才这句话,我权当没有听到。”

“别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腔调跟我说话,”如野兽发出警告一般,阴阑煦皱起鼻尖,“说好听些,你是半先生指定的‘使者’,所以我不能动你;说难听些,打小报告的家伙,你现在还能活着站在我面前,只是因为我暂时没有找到杀你的理由。”

“对你我没有恶意。”

面对如此直白的威胁,凌凛只是报以微微一笑:

“而且,如果你真想杀我,早在我拒绝加入昼光基金会的邀约时就会动手,根本不需要拖到现在,但你没有这么做。”

“闭嘴。”

“你其实也视我为朋友,对吧?”

“闭嘴。”阴阑煦咬牙。

年轻人的反应令凌凛倍感愉悦,没有什么比撩拨笼中的野兽更有趣的事了。

不过,为了不真的惹怒阴阑煦,凌凛明智地不再继续逗弄,尝试岔开话题。四下寻找,他的视线随之落到床头柜摆放的小八音盒上,不禁哑然:

“我才看到,这是595给你的?”

漂亮的芭蕾舞人偶高举着双臂,静静地站在音乐盒上,等待有人拧动发条,好让她翩翩跳上一曲舞蹈。

“是怕他不在的时候你无聊寂寞?呵,595真的是拿你当小孩看了。说到这儿,我们的王顾问呢?”

“那个姓贯的检察官,昨晚发短信邀他一起去冬节庙会。”

“呀。”凌凛咋舌。

那双浅灰的眸子睨视过来,“你这是什么反应?”

金发男人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不作阻拦,反而同意他赴约。”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595算是你唯一的软肋,以你的性格,难道不是会处处加以提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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