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见地连续发问,检察官努力维持冷静理性的态度,话语中却有了明显的颤音。清甜淡雅的檀香混杂了焦急,变得再难平复心绪,徒劳地从他衣上步下,散进充斥浓重腥味的空气。
王久武强打起精神,再次艰难地笑了笑:
“让您担心了,这基本都是雨水,我没怎么受伤。估计只是因为淋了冻雨,我才突然有些身体不适。”
边这么说着,他边勉强攒起劲,伸手撑住地面,想要从冰冷的瓷砖上站起,却摇摇晃晃稳不住身形。身旁的男人立即一把扶住了他,丝毫不在意他身上横流的赤红雨水会染脏自己的大衣。
“王顾问,你脸色很差。”
一手搀扶着王久武,一手拧开水龙头冲掉盥洗池中的呕吐物,贯山屏示意对方节省体力,自己探手试了试水温,准备帮他冲洗干净脸上的脏污。然而无论朝哪个方向拧动,水龙头里始终没有热水流出,于是他让青年倚靠上自己,而后从衣兜中取出绣着“屏”字的丝织手帕,浸过水再用力绞干,递到王久武面前。
“别,这,太可惜了。”
王久武慌忙立直身体,踉跄着想从贯山屏身边退开,抬手挡了挡那方手帕。
“别动。”
见他不接,检察官索性亲自动手,稳住青年的身体,仔细用手帕擦去了他额头的冷汗与唇周的污迹。
无处可躲,王久武有些惶恐地接受了男人轻柔的动作——毕竟向来是他照顾别人,他不习惯被人细致照顾——他张了张嘴,想要道谢,口中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随后,基金会顾问总算反应过来,转而询问:
“贯检,您不是看要刮台风,就赶回家照顾闺女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按原计划,我现在确实应该已经在家。”
检察官微叹口气,“但当时,我刚步行到地下停车场,就隔着一道卷帘门,撞见一伙护工拖着郑彬和一个年轻警察进了太平间;结合之前发现的医院异状,我意识到事态异常,因此没有贸然离开。恰巧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所以我报完警后,就暂时隐藏了起来,以向警方不断通报院内情况。”
——所以是因为有贯检报警在前,特警支援才那么快就能到场?
基金会顾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他眼下没有余力细究。赤烈的红色像在他的头脑中塞进了一团棉花,青年几乎失掉全部的思考能力,只能跟着检察官的话默默点头。
见他意识混浊,目光都失去了焦点,只是呆木地保持着看向自己的动作,贯山屏忍不住开口提醒:
“你被冻雨淋透了,还穿着全湿的衣服,这样下去会得失温症。”
如检察官所言,脸、脖颈和双手,王久武暴露在外的躯体十分冰冷,简直像是有一块寒冰埋进了他的皮肤之下,顺着血管回流进心室,令他整个人都失掉了温度。
“跟我走,我这就开车送你去市医院。”
非常自然地,贯山屏握住青年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准备用自己的体温先捂热他的肢端。
王久武却像是被烫到,猛一激灵,连忙将手从检察官衣兜中抽回:
“不,不用去医院,我没事。”
“或者我送你回你住的酒店,你得尽快将湿衣服换掉。”
褐眼的青年已做不到详细解释,只是机械地摇头,“不,不,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贯山屏眉头锁得更紧,“什么事比你的身体还重要?”
“我搭档……阴阑煦从病房里失踪了,我得尽快检查现场有没有线索遗留。”
伴随着这句话,更深的寒意席卷了王久武全身,他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湿透的衣服,结果自然是于事无补。
“从病房里失踪?”
贯山屏语带疑惑。
顺着王久武的视线,检察官一同望向走廊尽头那间自己曾来过的病房,微弱的光线从半开的门缝中透出,自门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放心去休息,我会帮你留意。”贯山屏收回目光。
基金会顾问选择了拒绝。
“……阴顾问对你而言很重要,是吗?”
王久武此刻无法否认,默默点了点头。
检察官眸中一黯。
但他很快恢复正常,“在这种情况下失踪,阴顾问的人身安全确实难以保障,必须尽快找到他——我陪你过去,速战速决。”
……
在检察官的搀扶下,王久武再次来到了病房门前。
无形的压力迎面而来。回想起门里噩梦般的赤红景象,青年不禁一时有些退缩,但感受到检察官施加在自己臂上的力道,他多少又找回了些直面梦魇的勇气。
于是王久武伸手推开了门。
一片赤红怵目惊心。
他条件反射般闭了下眼睛,同时听到贯山屏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检察官很快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环视一圈四壁的血红涂绘,贯山屏随后沉声说道:
“粘稠度对不上,而且一直保持着鲜红色——王顾问,我想你先不用太担心,这些不是血,应该是红漆。”
在他的提醒之下,王久武麻痹的嗅觉总算有些恢复,他翕动鼻翼,这次闻出了掩盖在浓重海腥味之下的,那股属于崭新木器的刺鼻漆臭。
“红漆……?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避开眼不去细看墙上的图案,青年喃喃自语般问道。
病房里溅满了红漆,已无供人坐卧的位置,贯山屏只得继续原地撑扶着王久武的身体。墙上图画表达的意象令检察官也泛起了一种欲要呕吐的反胃感,但他还是强忍住恶心,远远地仔细观察着那堆赤红的图形,想要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我今天来看望阴顾问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无法下床随意走动。阴顾问应该并非自行离开病房,这些图案,会不会是带走他的人所留?不知道这些图案,背后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基金会顾问闻言心下一颤,顿时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将阴阑煦带离病房的人,恐怕也是——
“等等,那是德文诗!”
贯山屏伸手指向床脚附近的墙角。
那处十分隐蔽,红漆颜色却比别处淡了许多,仿佛是既不想被人轻易发现,又故意想要显露边角那串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字母。
“德文诗?该不会?”
“还是那首赞美诗。”
还是那首写在1401室客厅墙上、于鼓楼壁画涂鸦的赞美诗——
【自那星辰,降临深海;
祂虽沉睡,意志同在。
以我魂颂,献我躯拜;
待祂醒来,恩典万代。】
作者有话说:
我淦,虽然不是说这一章,但这篇文我怎么不管是看鬼故事还是半夜爬起来写,都写不出吓人的感觉,好歹是有些许“猎奇”血案的悬疑文,那得吓人啊,不吓人就太吓人了。
第99章 安抚
在此之后,城市另一边。
窗外暴雨如注,风狂啸吼,不见丝毫将近放晴的预兆;铅云遮天,赤水压城,连带着未开灯的室内也晦暝如阴、沉暗似夜。
贯水楠抱着抱枕,缩坐在沙发里。风声雨声绵绵入耳,她本来还捂着耳朵有些害怕,但听久之后,逐渐也开始昏昏欲睡,最后终于有些支撑不住,索性便关掉了电视,枕着抱枕半躺下来,准备小眯一会儿。
细小的捅动门锁的声响。
耳尖一动,小姑娘登时清醒大半,坐起了身。
轻轻的拧动把手的声响。
小姑娘呼吸一滞,立刻丢开抱枕趴低身体,戒备地关注起门口的动向。
——几年之前,也是在大雨倾盆的日子,猎猎风声掩盖了入室之人的足音……记忆在此处出现混乱,无法辩识那朝自己持刀袭来的人的面目,贯水楠只记得等她反应过来时,眼前只剩一片血泊……恰如此刻窗外流淌不息的赤红。
曾经遇袭的经历陡然化作无法遏制的恐惧,虽时隔多年变得模模糊糊不可定形,但可怖的回忆确乎自开启的门扉中窥视,似乎伺机准备向贯水楠扑袭。
小姑娘手指紧抓着沙发罩,不受控制地颤抖,左眼下的旧伤明明早已落痂,此刻却又开始隐隐发痛。
她屏息听了一会儿动静,四周静默无声。
不知多少秒过去。
贯水楠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便悄悄稍抬起头,只露出一双眼睛,越过沙发背看向门口。
门已半开。
一个已成血红的人静静站着,发梢衣摆滴淌下不祥的赤色。
——就如同当年那个被妈妈的血溅了一身的奇怪男人一样!
“是你!!”
一声受惊的尖叫登时从贯水楠喉中发出,好似落进陷阱的小兽,小姑娘跳了起来,本能地就要往父亲的卧室跑去。
门口的人此时也有了动作。
她不敢多看,抄起原本放在手边的遥控器,用力向那个“不速之客”狠狠扔去,只求能给自己拖延一些时间。
对方眼疾手快,一扬手将遥控器稳稳接住。
随后“啪”的一声,是来人拍开了灯。
室内复见光明,清楚地映照出他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口的青年没有贸然向贯水楠走来,打了个表示安抚的手势:
“是我,囡囡,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贯水楠这才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停下了转身欲逃的脚步。但她还是原地僵硬地站了一会儿,才终于又能动作,转回身来,“是你啊。”
“当然是我。”
江河清把遥控器放到玄关柜上,忍不住教训了一句:
“你这丫头,遇事怎么还是这么莽撞?我怎么教你的,‘一看二想三行动’,你上来就跳到第三步还行。乱丢什么啊,真是,扔坏了怎么办?到时候遥控器调不动台,就扣你零花钱换新的。”
那边贯水楠怦怦直跳的心脏还没完全恢复平静,正摸着沙发扶手将自己重新摔进坐垫,但一听他这么教训自己,小姑娘也忍不住顶了句嘴:
“怪我咯?你才是,干嘛呀,回家也不出个声,要吓死谁啊!”
青年怼了回去,“我还问呐,你既然在家怎么不开个灯?决定躲藏居然还敢抬头?黑灯瞎火的,就看见一团东西在沙发上窸窸窣窣乱动,我还以为是家里进了小偷赶巧被我抓在现场,正打算趁人不备上去闷头一顿捶,得亏没来得及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