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哼了一声,朝王久武点了下头,继续看起手里的漫画。
郑彬面色一赧,连忙假装清嗓掩饰过去。
而后他恢复神色,将一把椅子拖到王久武床边,自己坐下来,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个青年。
王久武也沉默地看着郑彬。他看到这个刑警双眼血布满血丝,除浓重的黑眼圈外,左眼周围还有已变色的淤青。
……估计是我“断片”时打的,而且看起来当时下手不轻。
青年有些自责,但同时内心深处居然有一丝丝解气的感觉。
两人之间这种无声的相互试探蔓延许久之后,郑彬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王顾问,来东埠之后,你都做了什么?”
基金会顾问心道这人怕不是还打算接续昨天未完的询问,于是和以前回答得一样,“查案。”
郑彬却话锋一转,问了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没去不该去的地方吧?”
不该去的地方——比如东大西门附近、文安街道大夼村的某处民房?
以头痛不适为掩盖,青年抬手揉起了太阳穴,从指掌缝隙中偷偷观察着郑彬的表情,以判断他的话里是否有弦外之音。
对方似乎并无察觉,接着问道:
“来东埠之后,你没沾‘落海’吧?”
“当然没有。”
王久武原本不知郑彬为何要问这个问题,纳闷地回答完后却猛然反应了过来;看来自己昨天视野中浮现的黑洞与幻觉并非是淋雨后发烧的结果,连带那股无法遏制的暴怒,似乎也一下子有了来源与解释。
居然是因为“落海”吗?
“没沾‘落海’却出现了发作症状,想必是通过皮肤或粘膜吸收的,”郑彬若有所思,“王顾问,你之前是在哪里不小心接触了‘落海’?”
褐眼的青年很肯定自己从没有接触过致幻剂“落海”,但还是依言试着回忆了一下。
刹那间,那个更像是啃咬的亲吻一下子跃进了他的脑海。
陌生的唇膏味后,是微凉的舌尖,与一种独属于那个年轻人的清冽味道。
王久武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他突然认识到,阴阑煦好像是来到东埠之后,才一改原先以教唆诱导为主的“行事”方式,换成了现在这种更为神秘与可怖的“方法”;他本来以为阴阑煦是从黑市中淘得了“落海”,但结合自己的经历与孙莉笔记中的记述,王久武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莫非阴阑煦的体液,其实和“落海”具有同样的效果?
可是,会有这种可能吗?人的体液怎么会和毒品……?
一时想不通内中关窍,而且刑警还在探究地看着自己,王久武也只能摇头,装作毫不知情。
“我也认为你是误触,只是保险起见来确认一下,”郑彬咧了下嘴,“看来医生的判断是准确的,入院时他们检查过你的身体,没有发现针眼——呵,如果你是主动吸食的话,就不是来戒毒医院,而是戒毒所了。”
说到这儿他微微侧了下身,避开观察病房中的摄像头,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烟,习惯性地捏在手中把玩。
但王久武看出刑警唇角依然紧绷,猜测这人接下来还会发难。
果然,“医生还告诉我些别的情况。难怪你那回下井时不肯脱衣服,原来随身带着管制刀具。”
“我之前和您介绍过了,”基金会顾问轻轻一笑,“昼光基金会专攻凶诡血案,身上带些自卫的东西也无可厚非吧?”
“算上匕首,你那一身叮里当啷的小玩意儿,从数量上看恐怕不只是为了防身吧?而且没体现防身效果啊,你身上的伤比我这个一线刑警的都多,这可有些不正常。”
“您还记得吧,我在边境当过兵。”
“那烟头烫的疤又是怎么来的?”
说着弹了弹手里的香烟,郑彬表情似笑非笑,“而且还是在乳头和私处附近……难道是私人‘兴趣’?”
病床上的青年身子一颤。
一些足以令他呕吐的记忆画面,悄悄从脑海中的黑暗角落爬了上来。
“不聊这个了。”
见王久武脸色发青,在欲都见历多年的警察已猜到个中一二,再加上与他关注的案情无关,郑彬便不多为难,结束了话题。
他收起烟,伸手一捞,从床头柜上的果篮里挑出一个苹果。
“王顾问,我刚有点儿喜欢你,实在不想和你闹僵,”取过水果刀开始削皮,郑彬眼睛转而看向刀刃,“你给我交个底,这个案子你有卷进来吗?”
“没有。”
王久武语气与态度都相当坦然。因为郑彬只问了这个案子,所以算不得他说谎。
“好,我信你。”
郑彬将削好皮的苹果一切两半,一人一半,递给了王久武和史明。
另一张病床上立刻传来了没心没肺咔哧咔哧啃苹果的清脆动静。
褐眼的青年道了声谢,将苹果接在手里,不过自然没有吃的胃口。
平时健壮有力的人一夜之间成了这副模样,郑彬看着心里也挺难受,微叹了口气:
“王顾问,我今天来这一趟、试探你半天,其实是为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您请尽管讲。”
“昼光基金会有人保你们,估计已经到省厅活动过了,”刑警稍微正色,“但说到底也只能保你一个,你搭档的嫌疑暂时洗不干净,而且人还失踪了,所以我会追查下去。”
王久武默然。
“省厅清楚这点,却也不想驳昼光基金会的面子,所以今早来的函里是让基金会顾问——也就是你协助破案,查清阴阑煦是否真的牵涉其中。”
说到这儿,郑彬嗤了一声,嘀咕道:
“你们基金会还真有意思,明明新闻不少上,怎么还弄得和什么地下秘密组织一样。出面保你的人明显用的也不是真名,就一个字,好像是什么‘山’?”
这个发音让王久武恍惚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郑彬话里指的应该是“沙安”,也就是给出指令要他参与侦破“下个”案件的Shan。
不过听到“山”,青年不由就想起了贯山屏。
检察官今天不在场,他感到有些许失落,忍不住问了一句:
“昨天我……贯检没事吧?”
“顶着乌眼青的人就坐在你面前,你却只问另一个不在场的人有没有事?”
郑彬指着自己左眼的淤青,半玩笑半嗔怪地说道,“你可真行,该说不愧是昼光基金会的人吗,疯起来跟斗牛似的,当时硬是动用了两个刑警、两个特警和一个检察官才把你控制住,搁其他人谁能有这份待遇。不过放心吧,贯检只是被你甩到墙上几次,没像我这样破相。”
旁边病床上啃完苹果就继续扮演空气的史明这时突然插了句话:
“郑哥,我觉得你脸上带点儿伤更帅诶,比平时有男人味多了,看着还挺酷的。”
“你可真会说话,”郑彬回头瞪了他一眼,“要不我让你也‘酷’一下?”
“哒咩。”史明吐了下舌,用漫画书挡住了脸。
王久武一直暗暗羡慕郑彬和史明他们的同事关系,边看这两人相互打趣边咬了手中的苹果一口,清甜香味些许冲淡了他口中原本苦涩的味道。
而且因为这几句玩笑话,病房里开始时紧绷的气氛确实缓和了不少。
直到郑彬手机铃声大作。
刑警看了眼号码,开免提接了起来:
“林队,我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老郑,出大事了!”
“你先冷静一下,慢慢说。”
“这怎么冷静嘛!”电话那头林深的声音火急火燎,“孙雅薇——孙雅薇死了!”
“孙雅薇?”郑彬皱眉,“哪个孙雅薇?”
“还有哪个孙雅薇,鼎跃孙氏的千金、鼎跃集团副董事长孙雅薇!”
在场的人心里俱是一震。
“要了命了,老郑!详情我转你警务通上了,快查收啊!”一队代队长听着随时要急背过气,“先别管其它的,你快去现场吧!”
“我马上就到。”
郑彬匆匆挂掉电话。
痕检员把漫画往床头一放,二话不说就开始换衣服:
“这么大的事我得到场看看,郑哥你捎我一程!”
“我猜你也要去,”郑彬看向另一张病床,“就算我拦着,估计你也会自己悄悄过去——身体撑得住吗?”
“只是还有些头痛,活动已没问题。”
王久武强打起精神,取过外套。
作者有话说:
所以如果说这真是丧尸围城片场,老王变成丧尸的话一定很难搞。
第104章 返场
半小时后。
赤雨整整下了一天,至今未见彻底放晴,灰中透红的阴云依旧堆积在这座城市头顶的天空,仿佛正蓄谋给欲都再来场淋漓血浴。整个东埠都如同浸在血中,斑驳红痕沿着墙体,自各处厦宇楼顶冲落至底;那些原本为庆贺冬节而悬挂的蓝白条幅,亦皆被染成刺目猩红,如今看起来极像人身上割下的条条血肉。
就是含蓄一点儿形容,这座城市也像是已被魔鬼拉下血海地狱。
对外地人来说,东埠的一切景象都因为这场怪雨变得陌生,因此直到远远望见牌楼上高悬的匾额,王久武才意识到此行的目的地居然又是那条巨鲲街。
前后仅时隔一日。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出了此等血案与骚乱,官方竟没有叫停冬节庙会,真不知是难舍庙会所拉动的巨大经济效益,还是谁都不敢冒险叫停这一延续多年的传统习俗。警车还没开到近前,坐在车里的人就已能听到连绵不绝的摊贩叫卖声和音响渔号乐,整场庙会似乎未受到丝毫影响,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好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虽说开幕式一票难求、准入条件十分苛刻,但一到了第二天,庙会各方面都不约而同宽松了许多。就连昨日“计较”无比的检票员,今天即便遇到没票的人,也全部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出言为难拂人游兴。加之“舞龙”表演用的舞台业已撤走,腾出了大片空地,庙会上的摊位甚至比昨天更为密集。
警车根本开不进来,只得在街区外围熄火。
不等车子完全停稳,担心现场遭到破坏的痕检员便已抱着现场勘查工具箱一跃而下,一马当先就要朝鼓楼的方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