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98章

第109章 特邀嘉宾(下)

主持会议的郑彬就这么跑出了会议室,留下一屋子参会人员面面相觑。

在这人刚才通话的过程中,王久武依稀听到了“师娘”这一称呼。既然郑彬的师父是宋柏,那他口中的“师娘”,估计就是宋柏的妻子。如此推测之后,王久武回忆了下以前基金会发来的宋柏资料,没记错的话,宋柏的妻子荣瑾似乎也曾是一名警察,但除此之外再无更多详细信息。于是王久武装作一无所知,压低声音向旁边的贯山屏求证:

“贯检,郑队的师娘,就是宋局长的夫人吧?她是?”

“荣瑾荣警官,前东埠警局刑侦大队七队长,我有幸曾和她合作过两次,”检察官也压低声音作出回答,“不过是挺久之前的事了,自荣警官伤退之后,我已经多年没再听到她的消息。”

七队?

王久武微感诧异,因为在东埠警局的“三定方案”中,刑警支队刑侦大队下只有六个中队,根本没有所谓的第七中队——莫非是后来被收回了编制?本想继续询问,又担忧自己知情过多一事会令贯山屏生疑,王久武只好趁检察官不注意的时候,在腕表输入“七队”,发给基金会后援人员。

三分钟过去了,未见回复。

褐眼的青年不禁心生疑窦:之前自己参与侦查“熊偶系列案”,因并非基金会授意,故后援自始至终未提供任何资源协助,尚合情理;但这次他参与侦查“冬节系列案”,是Shan对595下的指令,怎么依然不见后援及时支持?

莫非基金会那边出了状况?

疑虑归疑虑,王久武此时没有多余心力深究这个问题。见郑彬不知何时方能回来,他便强令自己振作精神,在继续等待后援回复的这段时间里,一边留心其他警察的小声议论,一边接着翻看摆在面前的报告——

“冬节系列案”由之前发生的四桩案件并案而成,前两起案件的受害者陆西行、李启明皆死于失血过多,且同样被捅颈剖腹;第三起案件中自缢死亡的五名仁慈医院医护人员,经核验生物信息,已被证实为杀害陆、李两人的凶手;第四起案件的受害者是鼎跃孙氏千金孙雅薇,死因虽同为失血,但死状与陆、李两人有些许不同。

细究起来,此八人单论死因,其实无甚特殊之处;真正让王久武加以关注的一点,其实是法医在报告中的一句标注:

“怀疑上述八人生前均有致幻剂吸食经历,疑为‘落海’。”

陆西行、李启明遇害现场遗落有毒具“扎条”,手臂上亦有新鲜针刺伤口,关大海据此推测这两个人遇害时恐怕正在吸食“落海”;五名医护人员及孙雅薇身上虽同样有细微穿刺伤,但均为旧伤,关大海只能结合这六个人濒死状态下没有丝毫挣扎的反常表现,猜测他们当时正处在某种致幻剂的控制之下。

王久武更注意到,至尸检报告编成之时,法医仍未形成一个明确定论,甚至连一个毒理分析结果都没能给出。

关大海在此处额外标注了一句:

“‘落海’进入人体后起效甚猛,却疑似会迅速变质分解,无法分离甄别。查阅已明确为吸食过量致死案件的案卷,均由其他证据构成闭环方才定案;咨询多名法医同僚,亦均未能通过尸检鉴定死者生前有无吸食‘落海’。”

读到这里,阴阑煦曾说过的一句话跃入王久武脑海:

“法医无法从一堆代谢废物中检测出‘落海’。”

先前他一直以为这是搭档从黑市贩子口中学来的夸耀“落海”隐秘性的说辞,但此刻,结合自己的经历,褐眼的青年蓦地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莫非“落海”之所以无法被分离甄别,不是因为它进入人体环境后极易变质分解,而是因为它本身就是由某些常见代谢产物构成?

他无意识地用食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这些构成“落海”的代谢产物,或许大量存在于体液之中?因此只要达到一定浓度,便会——

思绪延展,王久武接着回忆起四天之前,在那个月光诡异皎洁的夜晚,灰眸的年轻人曾特意叮嘱过,“不要让你的伤口沾到我的血。”

……难道阴阑煦的体液真的如此特殊?

正想就着这个方向继续思考,王久武手上多翻了一页,赫然看到几具陌生尸体的照片。

连同文字说明仔细看了一遍,他疑惑地发现这些全是数年之前发生的案子,案中每个受害者都被开膛破肚,现场却没有血液与内脏遗留,部分男尸甚至丢失了生殖器与大块肌肉。

“这是不小心把别的案子编进报告里了?”青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清朗男声自他身旁传来,“是我建议的。”

邻座的检察官向他解释道:

“其中有两件是我曾接手过但仍未侦破的悬案,因受害者死状与陆西行、李启明颇为相似,我直觉或许有所联系——至少也能提供些许参考与思路启示——便建议关大海一并附录。另外,报告中附录的这些,其实也仅是所有相近案件的一小部分,昨晚我在档案室查阅案卷之后发现,自八年前起,每年临近冬节,东埠都会发生两三起开膛案。”

王久武脑海一闪,丢失的血液与内脏,他隐约觉得自己刚才的猜测似乎勾上了线。

可惜随即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是郑彬回来了。

只见一队长走在前面,侧着身,正恭敬地给一个妇人引路。

“荣队!”史明和关大海也立刻过去,和郑彬一起将她迎进了会议室。贯山屏虽未离开座位,但也起立站直身体,以注视向妇人致意。对方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检察官这才重新坐下。

见此情景,王久武意识到荣瑾绝非仅是“局长夫人”这么简单,跟着站了起来。

一队那几个警员也站起身,但他们最终犹豫着没有一起上前。

郑彬瞪了这几个徒弟一眼。

荣瑾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这几个不认识自己的年轻警察慈蔼一笑,而后来到会议桌上首款款落座。显而易见,她即是今天到场的“重要人物”。

然而,尽管荣瑾仪态大方气质高雅,王久武却还是从她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丝异样。

荣瑾坐下的时候,左腿曲折显得十分僵硬,与椅子接触的瞬间甚至传来一声异响。

她的左腿是假肢,基金会顾问猜测道。

但在资料所附的照片中,估计也就几年之前,仍身着警服的荣瑾身姿婷立,看起来显得十分年轻,素面朝天,没有多少皱纹,一双眼睛锐利有神。再看现在,这个年过五旬的妇人目光柔和,老态微显,不太明显的淡妆已然遮不住唇周眼角时光雕下的细纹,一头浓密黑发估计也是染烫而成,衣着打扮与同龄女性无甚不同,与那张照片里的女警判若两人。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众人对她的尊敬。

那边郑彬自荣瑾进门后便没再坐下,一直陪站在她坐席旁边,向一队这帮自己一手带出的徒弟介绍起来:

“这位是前七队的荣瑾荣队长,是宋局的夫人,也就是我的师娘,更是你们的前辈。听好了,以后再有机会见面,不准和刚才似的傻站着,都必须问好,论起来你们可是得称呼——”

“叫荣姨就行,我这都退休多久了。”

荣瑾笑着制止了他。

“荣姨,”史明居然真就顺杆爬,“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当时跟您一起查过案的那个见习痕检员啊。”

“当然记得,阿明,这么多年了你一点儿没变,还和刚报到时一样。”

“还是变了些的,别的不说,成熟不少——以前他们都说我长得像高中生,现在改口说我看着起码能上大一啦。”

痕检员说着挪动身子朝荣瑾坐近一个位置,笑容灿烂,表现得就像见到敬爱长辈的小后生,俨然忘了这是个严肃正式的场合。

“对了荣姨,这都好几年没见,您今天怎么来了?”

“阿彬前几天问了一些过去七队的工作,事关重大,所以我交代我们七队现在唯一的成员过来列席参会,”荣瑾脸上笑意减淡,眼神也冷下几分,“结果谁成想,我们这个陈警官昨天去了趟大鱼庙,回来就不知跑哪儿去了,到现在也联系不上。除他以外,七队还能说话的就只剩我这个前队长了,没办法,今天只好借着你们开碰头会的机会,我自己来跟大家‘交流汇报’。”

而后她又恢复了慈蔼的笑容,打趣一句:

“提前说好,我可是好久不开会了,万一不自觉啰嗦起来,你们可一定要提醒我,千万别闷在心里偷偷嫌弃我这小老太婆。”

“不能不能,”郑彬立刻说道,“师娘您过来后,我们这个会才算开得有点儿价值。”

“阿彬,”荣瑾突然问他,“专案组里,确定没有东埠本地人吧?”

郑彬摇了摇头:

“照您的吩咐,别说东埠本地人,连祖籍东埠的我都没编进来。原先唯一没法绕开的林深,昨晚也请宋局紧急协调,免去了他的代队长职务。”

“那就好,那就好。”

荣瑾点头,随手摘掉右手手套放在一边,却没动左手上的。然后,她从挎包中取出了一个泡沫纸围裹的小罐,拆掉外包装,放到了会议桌中央。

那是一个圆柱形的标本瓶,约莫只有普通笔筒大小,看起来已有些年头。透过微微泛黄的玻璃,可见一只不足半指长的水母被浸泡于福尔马林之中,浅灰伞盖下无数细长触须伸展开来,犹然栩栩如生。

史明觉得这小水母格外可爱,忍不住站起身凑近看了半天,兴趣十足:

“荣姨,您怎么还带了只海蜇过来?”

他开了句玩笑,“这泡在防腐液里的,也没法中午加餐啊。”

“它可不是普通水母。”

“那是啥?老醋蛰头?”

荣瑾微微一笑:

“这,就是‘落海’。”

作者有话说:

发动技能,社畜开会。

第110章 落海

“落、‘落海’?!”

本想拿起标本瓶细看究竟的史明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下意识捂住左手掌心的那道伤口,颤声道:

“荣姨,我刚吃过那鬼东西的亏,您可不要吓我,这这这,这不就是只小水母吗,怎么会是‘落海’?”

“是我说得不严谨了,”荣瑾笑着安抚他,“它确实不是‘落海’,应该说是‘落海’的源头。”

她说着又取过一个笔记本,遮住了照向标本瓶的灯光。

阴影之下,瓶中的小水母散发出浅淡的灰色荧光。

“因为这种荧光,此类水母被命名为‘辉水母’,是东埠的特产物种,”荣瑾耐心地解释道,“辉水母会分泌一种可致幻的神经毒素,俗称‘辉水母素’,正是制取‘落海’所需的最主要原料。同时,因为辉水母仅分布于东埠湾,且辉水母素见光易分解、运输保存难度大,所以‘落海’只有东埠本地,确切地讲,是东埠湾附近才能出产。”

“哈?敢情‘落海’是从水母里榨出来的?”史明挠了挠头,“噫,幸好我不爱吃海蜇。”

再看标本瓶,在痕检员眼中,里面触须伸展的可爱小水母已然变成一副张牙舞爪的凶恶模样,于是他下意识将椅子向后挪了挪,坐得离它远了一些。

“可这玩意儿连触手一起算,还没个水饺大,”史明又发问,“就算还要加点儿别的东西兑吧兑吧,但横竖这得多少水母,才够攥出一管毒液来啊?”

荣瑾点头,“如你所言,最开始的时候,制取‘落海’的人为了获取辉水母素,确实曾大量滥捕辉水母。这种行为一度导致它们濒临灭绝,有那么三四年时间,东埠湾中甚至观测不到一只活体辉水母。”

陪立一旁的郑彬此时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可据禁毒那边的同志说,自‘落海’于黑市流行以来,十年之间一直熄扑不绝,从没听说有‘断货’的情况?”

“这是因为,辉水母中能提炼的辉水母素剂量毕竟太少,制毒者们另选了一种更‘高效’获取原料的方法。”

讲到这儿,荣瑾的脸色彻底起了变化,温柔慈爱悄悄淡去,女警的目光中又出现了往昔的锐利。她的语气也一并变得严肃起来,此刻坐在会议桌上首的,俨然又是当年于此坐镇的七队长:

“我接下来要详细介绍这一部分,但你们所有人必须先向我保证,你们会严格保密接下来听到的所有内容,不可告诉专案组成员之外的人,尤其不可告诉东埠本地人。”

听到她再次单独强调“东埠本地人”这一身份,在场其他人心中不免疑窦丛生,小声议论了几句,一时不晓得该作何反应。郑彬见状啧了一声,“废什么话,不能保证的就出去,听明白的就点头!”

贯山屏第一个点头。

随后是其他人,而剩余几个表现犹疑的则立即被一队长清了出去。

在所有人都郑重作出保证之后,荣瑾呷口茶水,润了润嗓。

她首先提到了一个学术名词,“富集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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