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这些之后,江河清打了第二个呵欠,作出一副解释完毕的姿态,却又横挑眉梢给韩恒宇送去一眼,恶劣地勾他求自己说下去。对桌的男人果然中招,追问道,“其二呢?”
“你问,其二?”
“嘭”的一声,是身体与桌沿碰撞发出的巨响,上一秒法外恶徒还懒散如猫,下一秒突然就向前一扑。势如狼狩,形如虎踞,他双手撑上桌面,冷森森地笑着,对韩恒宇说道:
“其二,自然是按照韩总‘您’的意思办事。”
“我什么时候——”
“您问什么时候?”江河清直直盯着他的双眼,“真是贵人多忘事,一年多之前,不正是您慷慨出资,雇我除掉孙跃华吗?”
“但陆西行的事和孙跃华有什么——”
韩恒宇停了下来。
几秒之后,他抬了下眉梢,自己分析起来:
“据我们调查,那个陆西行表面上是东埠良好市民,背地里却也是沉海秘社的信徒。他同时还是鼎跃集团副董事长的秘书,而副董事长孙雅薇正是被沉海秘社的人所杀……江先生,这之间并不是单纯的巧合,对吗?”
“哎呀,有点儿东西,你不是很蠢嘛。”
嘴里嘲讽不停,但青年已敛起锋芒,将撑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也没再倒靠椅背,直身正视起对桌的男人,带着几分欣赏之意。
“那黄毛丫头不愧是孙跃华亲生的,一样谨慎多疑,”江河清言语轻佻,接着韩恒宇的话说道,“要接近她也不容易,我可是物色了好久,才勉强挑出这么个知道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好在效果还行,陆西行还真赚到点儿孙雅薇的信任。要是那小子长得再帅些就好了,说不定能顺便把那丫头哄到手,省得她再纠缠贯检。可惜啊,沉海秘社的底层信徒都是瘾君子,陆西行吸‘落海’吸得瘦脱了相,再晚个把月,那副形象怕是连面试都过不去咯。”
“所以,是你设计害死了雅薇?”
“瞧你这话说的,真是难听。”
“为什么,”韩恒宇皱眉,“为什么要杀雅薇?”
“你刚才不是已经听到答案了吗,怎么,才思维跳跃一步,就忘光了?”法外恶徒反问,“韩总,我这么卖力,可都是为了完成您当时的委托啊。”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杀雅薇和除掉孙跃华有什么关——”
江河清突然拿起手边的铁筷,在一旁的红酒瓶上敲打起来,叮叮当当的脆响打断了韩恒宇的话。
“你是孙跃华的贴身助理,没人比你更清楚那个老家伙有多滴水不漏,”青年用另一只手扶住瓶颈,不紧不慢地说着,“绑架,设伏,威胁信……纯粹浪费时间的试探而已,看,就像用筷子不停敲酒瓶,听动静倒是很响,但有什么效果?”
对桌的男人紧抿着唇,准备听这人接下来的话。
回应他的并不是话语。
反手握住铁筷,江河清猛地向酒瓶刺去。
那玻璃制成的脆弱腹腩不胜锐击,霎时被铁筷尖穿膛破肚,惨死当场,透明的尸体随即便在突袭的蛮力下崩裂开来,盛装高档红酒的器皿,化作毫无价值的垃圾碎块。殷红酒液溢溅,顷刻间漫流一桌,毁了汤品菜肴,也毁了韩恒宇身上的西服。
原本衣冠楚楚的男人,现在比衣着陋廉的青年还要不堪。
法外恶徒指着他那一身糟乱,快活地大笑起来。
韩恒宇脸上一阵青红,目光阴鸷,硬是强压下怒火,任对方戏弄讥嘲。
他的忍耐果然很快让江河清失了兴致。这人无趣地翻了个白眼,用指尖揩去笑出的眼泪,顺带甩干净手上沾到的红酒:
“欲除孙跃华,先杀孙雅薇,瞧,瞅准一点全力突刺,可比不痛不痒的敲打有效多了。”
“原来如此,”韩恒宇看着破裂的酒瓶,“想必用不了几天,那个老东西就会崩溃。”
“是这样的。”
不知为何,青年的声音有些低了下来,“大权旁落,财势陷夺,地位沦失……一开始我为孙跃华设了不少地雷与陷阱,但我很快意识到,对一个父亲来说,这些全都比不上丧子之痛——尤其是失去亲昵溺爱的女儿。那种痛彻心扉,我见历过,对此深有体会,所以我最后选择了这个方案。”
对桌的男人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莫非你曾有个女儿?”
“好个‘曾’有,真会用字。”
江河清嗤了一声,不作回答,自顾自拿过一旁的餐巾,按压在手背刚才被酒瓶碎片割破的伤口上。
韩恒宇也无意探听他的私事,把话题绕回原来中断的位置:
“但雅薇又没做错什么,我和她关系也不错。你怎么能不先问过我,就直接对她下手?”
“我可是一早就跟你说过,除掉孙跃华绝非易事,当中少不了‘损耗’。”
“对不起我的是那老东西,雅薇她毕竟无辜——”
这句话尚未说完,他便停了下来。
微光摇曳,对桌男人的脸隐于一片阴影,一时难辨神色。
法外恶徒则用左手撑着脸颊,略带玩味地观看眼前的变化。
烛火将熄,室内愈暗。
片刻之后,江河清听到韩恒宇开始低笑:
“是了,雅薇无辜,但她再怎么说也是孙氏千金、鼎跃集团副董事长——孙跃华的婚生子女,鼎跃孙氏唯一指定的继承人。留着她,确实不利于我的下一步计划。呵,难怪都说请江河清出马的话贵是贵,却绝对‘物超所值’,这么说,你是早早就多替我打算好了?”
说着他也看向江河清:
“但我当初只和你提过除掉孙跃华。是什么时候,你猜出了我真正的目标为鼎跃集团?”
“当然是一开始的时候啦,说得好像需要猜很久一样,”青年不屑,“我一看到这个委托,就知道你另有所图。委托里写得‘言真意切’,但试想如果你只是他的贴身助理,即便工作再怎么不顺、再怎么被苛刻对待,一般不也顶多惦念稍加报复,何至于记恨到非取人性命不可?你心里没别的鬼,就真有鬼咯。”
“你又是如何知晓了我的身世?”
“‘只要是发生在东埠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以为只有那个孙跃华敢这么说吗?”
江河清面上有笑,眼底无笑,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说是吧,韩总——不,既然是‘孙’恒宇,我早该称呼您‘孙’总。”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小江手很疼,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装B有风险,操作需谨慎。
这几天我会再更新尾声(三),这样第三卷就写完了,不知还有多少字才能写完全文呀,看了看剧情大纲,真是大工程。
早知道第一本小说不写这么长的了。
哦对,还会把卷末正文最后两章修一修,等我润色好后,会在更新里提的。
第119章 尾声(三)
斯文的金丝眼镜反映烛焰,模糊了韩恒宇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孙’恒宇,呵,听着可真扎耳,”男人低低地笑着,语气冰冷,“如果不是谋夺鼎跃集团所需,谁想和这个恶心的姓氏沾上关系。”
“你最好加个限定词,‘鼎跃孙氏’,”江河清懒散地插了句嘴,“哪天你出门被姓孙的人打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罢他嘿了一声,被自己脑内想象的群殴画面逗乐。
为者无意,观者有心,江河清表现出来的戏谑刺进了韩恒宇的眼睛。他不禁想起自己之前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段日子里,天天年年,养恩浅薄,主家不曾藏起如此一副等着看他失态沉沦的嘴脸。伴随这种回忆而来的,是酸涩反胃与汹涌怨愤,韩恒宇暗自握拳,阴恻恻地看着对面狂妄的青年。
他决定扳回一城。
理了下酒污浸渍的西装,韩恒宇又作出风度翩翩的模样,重开一个话题:
“江先生,你说得不错,在除掉孙跃华的过程中‘损耗’不可避免,所以我有一点需要向你确认。”
见江河清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在听,韩恒宇遂以这人先前的做法予以回敬,不仅没再继续向下说去,反而悠闲地浅饮起杯中红酒,就着一口甘醇将青年逐渐不耐的反应咽了下去。待法外恶徒扬眉嗔目、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又不疾不徐地出声,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那个叫孔晶的姑娘,也是你的‘损耗’之一吗?”
韩恒宇果然看到江河清眼神一变。
口罩遮掩了唇角肌肉的抽动,只能听出青年正咬着牙,挤出一句:
“韩总知道得还真是不少。”
“别误会,江先生,我没有以此为把柄作要挟的想法,”韩恒宇爽利地回应,虚伪地微笑,“仅是因为她与家母年轻时遭遇相似,我才对这个女孩多了一丝关注,除此之外无它。不过,说到家母的经历,同样是被孙跃华始乱终弃,孔晶小姐被强行拿掉了孩子,最后黯然出局;家母倒是比她聪明一些,买通了医生护士,用同天出生的一个死婴糊弄了过去——”
“打住吧,冷知识,不是谁都对你们家那点儿‘豪门狗血’感兴趣,比如我就没有,别讲给我听。另外,也甭逢人就想介绍自己孙氏血脉的来历,还没到‘夺嫡’的时候呢,急什么急。”
少有的态度直白对抗,江河清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厌烦,别开了视线。韩恒宇依言收声,却是一笑,乐见这人心不在焉地旋拨起手边的高脚杯,受困于某种心绪。
无铅水晶明澈剔透,指下酒杯倒映烛光闪烁,恍惚似一个瘦弱女孩泪花盈盈的眸眼。
“你在想孔晶?”
问话恼人,江河清蹙眉。
对桌的男人此时却像是不识趣一般,继续说道:
“既然孔晶也不在了,有关她的事自然同样不必保密,江先生赏光,讲讲她吧。”
“没什么可讲的,”江河清回应平淡,“和你在同一个时间段,一年多之前,那姑娘也雇我除掉孙跃华,所以我把你俩的单子合到一起,准备来个‘一鱼两吃’,出一份力拿两份钱——怎么,韩总连这也要管?”
“管不敢当,但我这就要多问一句,既然同为雇主,为何江先生与她的往来,比和我的多得多?总不能,是她的提供的‘报酬’比我更丰厚吧。”
话未说完,韩恒宇就察觉到屋中氛围一变。
门窗紧闭,桌上长烛火光却无风而动。对桌的青年身形隐在一片阴影之中,如豆烛焰映上那双墨黑眼眸,不见光明,唯有暗火流动。
江河清被男人的话激怒。
但他却笑了起来,笑得像是听到了一个可笑的笑话,只是笑声中听不出一丝被娱乐的愉悦:
“当然是因为她和韩总您不一样。您是个聪明人,而孔晶是个傻姑娘,没有我一步一点的指导,她怕是在第二次去见孙跃华的时候——”
江河清抬起手,在颈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可惜啊,她听话有余,意志却不够坚强,所以我只能安排她‘中途退出’。多傻的姑娘,明明只是被这污脏水溅到,却还要往漩涡里闯。要论错,她唯一的错,就是去了不应去的地方,招惹了不应招惹的家伙。”
但不知江河清指的是孔晶遭设计而参加商宴一事,还是叹她不该在次日清晨走向那个公园池塘。
韩恒宇听入耳中,颇有些玩味地问道。“你对她有所愧疚?”
“愧疚?对谁?对一捧火化的骨灰?”
江河清笑声不停,目光却愈发冰冷,厌他揣度自己的心理。
“韩总,我从不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也劝你多向我学习。”
“我必须为家母争个说法,”对桌的男人回道,“家母久年伤怀过度、心病难安,她因孙跃华流的每一颗泪每一滴血,我都要从那个老东西身上讨回来。”
“谁说你妈了,自我感动些什么,”法外恶徒冷淡地抛出句话,“我说的是陆西行,你有在他身上查我的时间,干嘛不多盯盯孙跃华的动向?”
韩恒宇正演至情真之处,不免脸上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