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审核员今天又在出外勤 第22章

“妈和你爸不是什么优秀的考古学专家教授,考古于我们而言就是一份糊口的工作,谈不上热爱。非要说我们对那些古迹古物有什么感情,那就是怜惜吧。”

“它们尘封在地底下,阴暗无光的墓穴里百年千年,每天与早已作古的主人相对,与虫蚁作伴,实在是太孤独了。我们将它们带出古墓,扫去尘埃污垢,放在博物馆里作为历史的见证被无数人注视、观察、研究、欣赏,相当于让它们重活一世。不能说是拯救,但……还挺有成就感的。”

尘云离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心理,直到现在也是,但他对那些沉埋黄土的古物的遭遇却有了些感同身受。

孤独啊。

尘云离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不要命地追求新鲜感,追求刺激的人生,去旅游,去蹦极,去玩极限运动。

因为安稳的生活千篇一律,稳得久了,就会变成一潭死水。稍有一点变化,都会带来新奇刺激的感受。

而一旦习惯了这种感受,就再也不想回到过去那种毫无起伏变化的生活方式了。

他现在就是这样。

尘云离看了一眼时钟——六点。距离明天上班还有十四个半小时。

“啧,我怎么这么想上班呢?”他抓起抱枕捂脸,瘫倒在沙发上。

第024章 我和我的冤种父兄(二十四)

人间岁月步履匆匆, 封剑塔内四时恒长。

尘悄云已经在此隐居一百三十余年。

清晨,塔门从里面推开,一道颀长身影提着笤帚步入阳光下, 雪白的衣衫翻飞着扫过地面, 纤尘不染。

尘悄云微微仰头,日光倾泻, 漫过他精致的眉眼唇鼻,随意扎成一束垂在胸前的黑发,像是一卷封尘多年的古画缓缓铺开, 陈旧残损的布帛也掩不住笔触间的细腻典雅。

他仰看天色, 又屈指掐算天时,眉尖微微一动。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今日了。

“砰……”

“砰——”

“砰!”

封剑塔底骤然传来三声沉闷的敲击, 间隔时间相等, 力度则逐渐加重,最后一声甚至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将整个山头连同上面的高塔震得颤动不已。

尘悄云扎根似的稳稳立在原处, 提起笤帚敲了敲地板。

“时辰未至,现在离开这里,对你有害无利。”

这回敲击声停顿的时间长了片刻,再度响起却比前两次更加剧烈和尖锐,仿佛有人拿着锐器在铁板上用力划拉, 大有他不制止就一直这么折腾的趋势。

尘悄云闭了闭眼, 多年静修的养气功夫让他不受这种杂音影响,但山下百姓众多, 总不能时时造其惊扰,无奈之下, 他放下笤帚,转身走回塔里。

封剑塔的布局承袭旧制,依然狭窄,依然以螺旋向上的楼梯连接上下,只不过比从前多了一道通往地底的斜坡。

尘悄云进塔后,地底的声音便停了,制造动静的人似乎可以感知他的行动,知道如何拿捏他却不碰他的底线,让他按照自己的需要行事。

能做到此事的,世间唯有一人。

斜坡之下是一间宽阔的石室,四角点着油灯,光线聚拢到中间,照亮那口半嵌在地下的冰棺。

冰棺上缠绕着好几根半米粗的锁链,整座棺椁刻满了繁复庞杂的阵纹,不像是用作安葬,像用来封印恶鬼。

尘悄云走近一看,冰棺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纹,这些纹路破坏了阵纹的完整性,锁链也断了一根,看上去像是棺内的东西进行过一番激烈挣扎,把它们毁损成这样。

尘悄云神色不变,弯腰检查棺底的状况,很好,没有损伤,下方埋的几颗珠子也完好无缺。

他稍微松了口气,抬起手,余下几根看似完好,实则各有损坏的锁链便自动散落在地。

下一秒,棺盖被巨力顶飞,重重摔落在地。

一片玄色袖角扬起,苍白的手扣在棺椁边沿,指节修长漂亮,毫无血色,透着一种诡谲的非人美感。

那只手轻轻发力,棺中之人便坐起身,黑发如瀑散落,仿若夜色里倾泻的水流,自他肩头滑散淌过,垂叠在腰间。

碎发遮住他大半张脸,他用另一只手松松撩到脑后,露出同样苍白的面颊,眉如墨画,眼似春江,淡色的薄唇微微扬起,冲尘悄云露出一抹冷而邪气的笑。

尘悄云倒退半步,听见他懒散地说:“吾儿,许久不见了,你让我做了好长的一场梦啊。将我封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百多年,又设下阵法为我疗伤续命,真是辛苦你了。”

“原来我们刚正不阿的正道魁首,也有私心呐。”

尘文简抖抖衣袖,刚从棺椁中跨出,周身便洇开薄薄一层雾状的魔气,魔气似乎会吞噬光线,石室里本就不明亮的顿时又昏暗许多。

“父亲。”尘悄云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向他拱手行礼,而后不紧不慢地解释:“您切实死过一回,在最终的战场上被我斩于剑下。我杀了您一次,便已是为无辜受难的苍生讨回公道。将您救回,则是履行我为人子的职责。”

“哼,我把你养这么大,竟不知你还有如此冠冕堂皇的时候。”尘文简摊开五指,浓郁的魔气在指间蒸腾流转,“我如今仍是邪魔之身,你不担心我再一次为祸天下?”

尘悄云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选择了反问:“父亲认为支撑您这具新身体的命源来自于谁?”

“以你的性格,总不会是你时时放在嘴边,挂在心上的天下苍生。大抵是哪个邪魔倒霉蛋,或者是你自己?”

尘文简兴致缺缺地回答,丝毫不控制体内的魔气,任它们冲击着这具新生的脆弱躯壳,继而向四周逸散。

“不是。”尘悄云摇头。

这倒是出乎尘文简意料,也让他升起几分好奇:“那是谁?哪位活佛愿意献出自己的命源,救我这个险些毁灭世界的大魔头?”

尘悄云笑了一下,很温柔的笑,将他看得一怔。

尘悄云挥了挥手,地下铺着的青砖一排排掀开,如退却的潮水堆积在石室两侧,四角的油灯火焰也迎风而涨,盖过尘文简身上的魔气。

青砖之下不是土层,是另一间石室,以琉璃顶覆盖,灯光落于上方,反射出斑斓的色彩。

尘文简在一片梦幻的光芒里看到了他沉眠的幼子。

尘云离睡在兄长为他打造的琉璃天地中,维持着青年模样,已经长开的五官清俊秀丽,薄唇带着艳色,哪怕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也丝毫不见死气,仿佛只是在做一场长长的美梦。

看到那张脸,尘文简倏然瞳孔剧震,刚苏醒还倦懒不想动的大脑飞速运转,转出一段记忆……或者说梦境。

是的,那是个梦,他非常确定。

梦的开始是一段久远前的过往,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不及反应便已消散。紧接着就是一道道浓墨重彩的笔触,仿佛是上苍亲自执笔,在少年时期的他身边添了一道身影。

那人与过去的孤寂的自己并肩,拉着他的袖子走进红尘,呆得看不出他的真面目,还一厢情愿地担忧、关心他,为他被不公对待而生气……

梦境停留在一个温情脉脉的节点,亲手弑师的少年尘文简迎来的不再是不了解内情的人指责谩骂,而是一个真心实意在意他的人的关切。

他唤他尘文简,他叫他……云离。

尘悄云取回冰棺下方的三颗珠子,它们本是蓝色,其中两颗现在已经变为透明,只有一颗还带点丝絮状的浅蓝。

“父亲,救你的是小弟的命源。”尘悄云道,“他一辈子都在为此事劳碌奔波。您说您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有他吗?”

尘文简心神俱震,一股磅礴的痛楚山呼海啸而来,几乎将他的灵魂灭顶。

但他神色分毫未变,尘悄云就只看到他体内喷涌而出浓厚的,恍如黑云般的魔气,没等抵抗,魔气又倒流而回,掩在他曳地的玄色衣摆之下。

尘文简抚上心口,胸腔内空荡荡的,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团微凉的光。

他蹙起眉头,一时心绪复杂。

对于这个天赋平平的幼子,尘文简一向当成宠物来养,就像养只猫儿狗儿似的,因为不上心,所以只给他想要的,却从不教导他任何事,放任他长得歪扭残缺。

直到死时那一刻,他眼前浮现过那么多人和事,里面都没有腾出哪怕一个位置给这个小儿子。

可是在长达一百多年的梦境里,无数血腥晦暗的往事中,只有他的小儿子……不,是长着他小儿子脸的那个少年为他驱散了一点阴霾,让人世的光明短暂照在他身上。

命运对他极端吝啬,他一辈子都在失去,就连那个美梦,也要在他最开心的时候戛然而止。

“父亲,你在想什么?”尘悄云见尘文简的表情越来越奇怪,望着小弟尸身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厉,想到从前他对弟弟那不负责任也不走心的溺爱,顿时就是一阵心悸,想也不想便挡在他身前,“小弟已经不在了,强留他的身体是我的私心,您有火冲着我发,别再折磨他了。”

尘文简看了他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你给我制造的新身体用了他的命源,脆弱得经不起我一次全力出手。若是我再有残害无辜的行为,导致身躯损毁,我便会再死一次,是吗?”

尘悄云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如实回答道:“没错。您的灵魂在那场大战后也损伤严重,如今不过是强靠魔气和小弟的命源缝补拼合。一旦失去这具新身体,魂体崩散,您便没有第二次复活的机会了。”

“……呵。”

尘文简冷笑:“这就是你给为父上的枷锁?”

“救您是小弟的遗愿,他虽然并不视我如兄,可我认他是兄弟,自然要为他弥补缺憾。尽管如此,我也要为苍生考量。”尘悄云淡淡地说道。

“吾儿果然还是那个正道栋梁。”

尘文简斜了他手中的珠子一眼,忽然拈过一颗攥住。

尘悄云怔了怔,不明所以之际,就见他魔气爆发,如云的墨色顺着他的手臂源源不断注入珠子,少顷,整个珠子便被染成纯黑。

他将珠子随意抛向尘云离,琉璃顶锵然一声破碎,五彩的碎片如雨坠落,墨珠悄然融入少年停止起伏的胸膛。

“我不喜欢束缚,所以,醒来吧,吾……云离。”

最后两个字,他念得很轻,还有一点错觉般的温柔。

……

好不容易熬到上班时间,尘云离八点准时坐在工位上,签到打卡后立刻登录邮箱,翻到第一篇未审核论文,点击标题后方的标签,开启第二轮审核。

全程用时三十秒,一气呵成。

开启第二阶段有三十秒的倒数,系统温柔提醒:“开启第二阶段审核后,审核员将进入原始时间线,成为主角尘文简次子尘云离,融合他的全部记忆和经历。这个过程会持续十分钟左右,审核员将全身心代入到角色当中,请注意守住心神,不要迷失。”

“明白。”

尘云离答应得爽快,系统也不再废话,倒计时一结束,他便眼前一黑,紧接着在一种魂魄离体的错觉中进入一具全新的躯壳,开始融合……或者说切身经历他的一生。

他诞生于凄风冷雪的夜晚,因家中孩子太多而被父母遗弃在路旁,是几个乞丐救了他,自己也以乞丐身份活到五岁。

五岁那年,他所在的边境城镇爆发雪灾,一夜之间冻死了数百人,包括他的几个亲人。他蜷缩在亲人尸体间等死之时,一只干净漂亮的手伸过来,拎猫崽似的将他提了起来。

那人长得很好看,另一只手牵着一个漂亮的小哥哥。

然后就是长达一百多年的得与失。

尘云离在尘文简身旁受尽宠爱,兄长也多让着他,可他只喜欢父亲,不喜欢兄长,因为父亲总是夸奖兄长,对他却只有逗弄宠物似的迁就溺爱。

后来父亲死了,兄长离开,他怀揣着一个执念行走人世,做着被所有人斥为痴心妄想的事。

他的兄长也是这样想的,到他死前都还在劝他放下。

可他没有放,这一回妥协的仍然是他的兄长。

就像幼时他任性撒娇,大雪天要吃十里外百香铺的点心,他十一岁的兄长也冒雪去为他买来。

就像他要杀他兄长,他的兄长还一直暗中派人保护关照他。

就像他求兄长用自己找到的方法复活十恶不赦的父亲,兄长也沉默应下……那样。

合眼的前一秒,尘云离觉得自己真是个蠢蛋,一生平庸,一生被他人庇护在羽翼下,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偏要去走最崎岖的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与执着,本不该用在这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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