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杀的,为什么他仍然不觉得后悔?
是啊?为什么他不后悔?
意识渐渐回笼,尘云离肺都要气炸了,想把原时间线的尘文简踹一顿再塞进木桶里,从封剑塔顶扔下去。
然后,在醒来的前一秒,他真的听到了尘文简的声音:
“……苏醒吧,云离。”
……
……
……
他居然有脸叫我云离!
尘云离猛地睁开眼,反射着斑斓彩光的琉璃碎片如倾泻的星河从头顶坠落,尘文简一袭黑衣,随星河流淌的方向朝他走来。
他身旁还站着个白衣美男子,不知为何又惊又喜地看着尘云离,张了张嘴,似乎打算说什么。
尘云离却无心关注这些,他手掌撑地跳起身,磅礴的魔气从体内迸发,化为云雾盘旋缭绕。
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前的尘文简,他冷笑一下,抬腿——
“咔”一声踹上了他的膝盖。
第025章 我和我的冤种父兄(二十五)
“啪!”
这是鞋底与膝盖骨碰撞的声音。
“咔嚓!”
这是骨头错位的轻响。
尘文简散漫的笑容僵在脸上, 右腿一折朝旁边踉跄,姿态如玉山倾颓般的优雅,丝毫不见狼狈。
尘悄云也在小弟的举动下愣住, 只是潜意识里对父亲新生的脆弱躯壳的关注, 令他条件反射地扶住跌倒的父亲,以免他摔在地上, 再把其他地方的骨头摔折。
尘文简足足愣了五秒,才被腿上尖锐锥心的剧痛惊醒,他冲尘云离茫然眨眼, 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张口就是一句:“吾儿可是被为父的魔气侵蚀了神智?”
“谁被侵蚀神智!”尘云离活动腿脚,转动脖颈,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说话间周身魔气流转翻腾, 犹如阴天黑云下沉沉涌动的海潮,“我清醒着呢!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说着,他看了看尘文简完好的左腿, 脚尖又开始蠢蠢欲动。
“……咳。”尘悄云清清嗓子,“小弟,你千辛万苦才寻到复活父亲之法,父亲得以重生也是借了你的命源。你万不可因一时之气而让从前的努力毁于一旦。”
尘云离转动眼珠,本就偏圆偏大的瞳仁如今更是暗如点墨, 黑漆漆的透不进一点光线。
尘文简为他注入的魔源太过强盛, 虽然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他的性情,但他的身体却免不了收到改造, 原先偏俊秀亲和的长相,此时却显出了一种锋利的魔魅感。
像极了初入魔时的尘文简。
尘悄云被他瞥得心头微凛, 紧接着升起一股疑惑,又干咳一声:“咳。不过,小弟你不是才醒,缘何会生父亲的气?”
“哼。”尘云离双手抱肩,耷下卷而长的睫毛,觑着尘文简说:“没什么,只是睡了一觉起来,忽然把以前的事想通透、想明白了。我这位好父亲可从没拿我当儿子过,一直把我当猫儿狗儿似的养。若我真是猫猫狗狗,自然喜不自胜,可我是人,不明白的时候还能将糟糠当盛宴,一旦明白,就只觉得恼火了。”
尘悄云薄唇微启,这位一向宽厚仁慈的正道魁首似乎想为他不做人的老父亲辩解几句,但尘云离一挥手,他便闭上了嘴。
“他养了几十年,我还他一条命,算是两清,踹他一脚不为过吧?”尘云离道。
“……不为过。”
“既然如此,我不想当他儿子,不想做回他手底下的猫猫狗狗,是不是也很正常?”
“……很正常。”
尘云离点头:“好,那我现在要离开了,请让路。”
尘悄云扶着老父亲退开。
他还是如从前那样,弟弟说什么就是什么,被一径牵着鼻子走。
正当尘云离昂首阔步准备离开时,尘文简突然轻轻笑出了声。
尘云离眨眨眼,还没问他笑什么,就见他一手搭着大儿子的肩膀,另一手扶着错位的膝盖骨“咔嗒”掰回原处,随之而来的痛楚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唯有鬓角的薄汗彰显了不适。
尘文简拍拍尘悄云手臂,挣开他的搀扶,懒懒散散走到尘云离跟前。
他揣着手,头不动,只用眼神上下打量自家这堪称性情大变的小儿子,视线最终停留在他浓黑的眸底,一边看,一边慢慢扬起唇角。
“看什么?”尘云离有些别扭,抿了抿艳色的唇角,“很惊讶我如今对你的态度?”
“还好。关于此事,我略有猜测。”尘文简说完,抬起一只修长精致的手,缓缓抚向他的眉眼。
尘云离下意识就要避开,身旁黑雾涌动,也在抗拒他的碰触。
却见他眉峰微挑,低低“嗯”了一声,尘云离就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似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护主的黑雾自然也凝滞在半空与他的袖袍间,将他映衬得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壁画。
尘文简如愿以偿触上他的眉头,指尖如笔如刀,沿着长眉轻扫,从微翘的眼角划过眼皮,而后描摹着挺翘的鼻峰,直至点在柔软的妃色唇瓣上,轻巧敲了两下。
被他摸过的肌肤有点发痒发麻,尘云离皱皱鼻子,使用唯一能用的声带:“你做什么?调戏我?”
“傻话。”尘文简屈指弹他额头,“我是在确认你的骨相。”
尘云离翻了个白眼:“你怀疑我不是你儿子?”
“怎么会,我只想确定一些事。”尘文简迈进一步,逼到他身前半米以内,轻抚的手覆上他半边脸颊,掌心温凉,“吾儿,云离,你与为父,可是做了同一个梦境?”
尘云离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是了,系统说过,审核第一阶段发生的事会以梦境形式灌输给重要剧情人物,尘文简是其中之一。
按照系统的说法,第一阶段的“剧情”相当于公式的必要推导条件,但条件齐备后,具体能推导出什么结果,却还要看角色的个人选择。
尘云离和第一阶段的尘文简只相处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些经历又成了原时间线尘文简的梦境,对他能造成多少影响其实是个玄学,尘云离再自信,此时也有些没底。
当然,他心里没底也不全是他自己的问题,退一万步讲,难道尘文简就一点锅都没有吗?
看看他现下的模样,苍白似鬼,俊美得令人不敢逼视,一身气场如魔如妖,搁救赎文片场都只能作为反面教材,用他的无可救药来衬托主角的迷途知返。
试问哪一个脑子正常的人,在面对这种反派教科书式的人时,心里能不犯怵?
反正尘云离不能。
片刻的出神,让尘云离的呼吸心跳都有些加速,而这正是尘文简需要的答案。
他忽然眉眼俱弯,笑得格外灿烂,灿烂得就像死前拔剑指向尘悄云,挑衅他——要么杀了自己,要么与天下众生同葬一样。
尘云离耳后寒毛霎时根根立起,不及反应,眼前忽的一花,原来是在旁观察情况的尘悄云也被惊到,一个箭步挡到了他跟前。
“父亲,冷静。”
尘悄云抬手拍了拍尘云离的胸口,解除尘文简的禁锢,随即搂着他的腰倒退好几步,掌心辉光一闪,竟是直接拔出了佩剑长青。
几乎是同一时间,尘云离选择缩到他怀里,瘪着嘴说:“哥,他笑得好像一顿能吃三个小孩!真吓人!”
尘悄云:“噗嗤……咳咳。小弟,切莫胡说。”
尘文简的笑容再次僵住,但这一回解封得很快,神情恢复原先的散漫。
他重新揣起手,目光掠过大儿子寒芒轻吐的灵剑,沉沉压在尘云离身上。
那一瞬间,尘云离恍惚以为自己被一头凶兽扑倒,巨大的掌爪按在他心口,利爪探出,压着他的肌肤,力道温柔,却又随时准备将他钉死在地上。
在这种荒谬而难以驱散的错觉中,尘云离听到尘文简说:“云离,我知道是你。这一回,不是梦了。”
闻言,尘云离愕然地瞪大眼睛。
……
走出封剑塔底,初春的风扑面而来,带着远方雪融冰消的清气。
尘云离在尘文简的指导下笨拙地收拢溢出体外的魔气,由于自己的性命和他渡给自己的魔源挂钩,先前他要离开的理由站不住脚,只能暂时留下。
大抵是因为全身心融入“尘文简小儿子”身份的缘故,他一想到以往尘文简是如何对待自己,尽管明白他对自己亦有救命和养育之恩,心里仍不免憋闷难受。
活得太清醒就是这点不好。
正因如此,尘云离一直闷闷的,直到出了塔底也没搭理尘文简,只跟着从始至终都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尘悄云。
“哥。”他扯住尘悄云衣袖,“我饿了。”
尘文简看见这个熟悉的动作,挑高了眉毛,广袖下指尖微动,最后却只是捏住袖角用力摩挲。
“想吃什么?”尘悄云反手牵住尘云离的手腕,跟弟弟说话时,语调都柔和三分。
尘云离想也不想就答:“百香铺的点心!”
尘悄云的神色微微凝滞,旋即无奈一笑:“百香铺很多年前便关门了,不过我会蒸桃花饼,现下正是桃花盛放的时节,我做一点你尝尝?”
“好。”尘云离笑眯眯答应。
他本也不是真想吃这个,只是某一瞬间怀念惊心,方令他脱口而出。
“这座山上何来桃花?”尘文简慢悠悠地插话,他拨了拨散乱的黑发,发丝如瀑自鬓边垂落,衬得面颊愈发苍白,唇色尤为浅淡,妖异而蛊惑。
“山下有一片桃林。”尘悄云指给他和尘云离看。
山脚南面确有一片桃林,从山顶看去,只见大蓬粉色氤氲漫染,如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太远了。”尘文简摇头。
尘云离正想说他们都会法术,这点距离顷刻便能越过,就见尘文简掐指成诀,玄色衣袖翻飞,袖摆上华美的织金纹路轻轻一闪,井边便忽然有三五棵桃树破土而出,眨眼间从幼苗长成老树,枝延叶蔓,花朵吐露芬芳。
尘文简漫步上前,随意折下两枝来,一枝抛给尘悄云。
“喏,你的桃花饼材料。”
另一枝则被他挽在臂间,掐下开得最漂亮的一朵,簪在尘云离耳边。
“听闻世间文人素喜春日簪花,视为风雅之事。”尘文简比尘云离高半个头,垂眸便能看清他的面容,果真人面桃花,相映相衬,“不错。”
他的手指从尘云离耳垂上抚过,声音里含着轻浅笑意,如花间流泉,澄澈而瑰艳。
尘云离的耳朵瞬间红透。
一旁,尘悄云看看自己手里长得横七竖八的花枝,再看看小弟耳边娇艳的花朵,叹了口气。
真是双标得明明白白。
两边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