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累了,而光太微弱。
所以他不想再往前走了。-
手机屏幕明明灭灭,是姜仪无意识地在用手指把玩。
omega的十指纤细葱白,被偶尔一束亮起的舞台光照映,格外显得好看。
他随意滑动两下,没有看见想要看到的消息,转而又将手机扔向了腿前的吧台。台面是大理石质地,同手机坚硬的外壳相碰撞,发出声不算大的闷响。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即便是清吧,在这样的深夜,也依旧有些嘈杂。姜仪单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想象祈云看见自己的消息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是可怜的自怨自艾,还是隐忍的难过?
他光是想到,就没忍住抬了下嘴角。很讥讽的笑意,带上发自内心的愉悦,从内而外地透出恶劣。
“姜仪,姜仪!”旁边的长发姑娘撇撇嘴,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才将人唤的回过神来:“问你话呢,你怎么笑得那么瘆人?”
女omega露出个八卦的笑,单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撞了下他的肩,说:“跟谁发消息呢?你那个好元总啊?”
此话一出,周遭的omega都各自笑起来,有人打趣道:“何秋,你戳穿他干什么?小心等会儿他恼羞成怒了!”
不算大的一个圈子,各自有各自的虚情假意。
姜仪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了。
他即将攀上元庭这只高枝的消息,在前天的晚宴上传了个遍。连带着接踵而至的,就是愈加频繁的邀约,像是费尽心思要从他这里打探到些什么消息。
毕竟和宋时微结婚那么多年,姜仪还是第一个和元庭扯上关系的omega。
谁不想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当凤凰,姜仪才不会傻到把这个香饽饽拱手让人。
就算元庭不答应又如何,至少现在,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正式断掉关系之前,元庭未婚夫的这个身份,已经足够让他做上很多事。
被唤作何秋的女omega摇了下酒杯,单手搭在姜仪左肩,依旧笑眼盈盈的:“我们小仪才没你说的那么小气,是吧?姜仪。”
对方身上有着很浓重的一股女士香,说话时的热气吐息带过来,肢体的触感让姜仪生理性地感到反胃。
他联想到蛇信子粘腻的触感,但体温和周遭的一切都灼热,提醒着他,都是真实的。
所以他只是如对方所愿地稍稍垂头,有点腼腆地笑了一下,很乖巧的模样:“当然。”
事实上,他憎恶任何人喊他“小仪”。这种除开姓名代号之外的昵称,除了冒犯以外,给不了他丁点亲密的错觉。
局是临时组的,在挂断祈云电话之后的很短几分钟。
和元庭每天的共度晚餐,比起浪漫的约会,更像是敷衍了事的例行公事。姜仪乐的演戏,作为回报,元庭同样大方的选择姜家作为合作方。
目送元庭从餐厅离开,姜仪才拿出提前静音的手机,心情很有些愉悦地打算查看,今天的祈云,给自己发了些什么消息。
聊天框还停留在昨天他发出去的那句“来接我”上,孤零零的,显得可怜。
姜仪无意识地皱了下眉,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忘记把对方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他不可置信地检查了三遍,才相信祈云在没有被拉黑的情况下,整整一天没有给自己说上哪怕一个字。
愤怒是瞬间蔓延的,被这股情绪支配着,姜仪好不容易生出来的那点愉悦轻而易举地灰飞烟灭,几乎想都没想,电话就拨了出去。
挂断之后又开始懊悔,姜仪用力攥紧手,大脑跳动的神经每一下都在清晰地刺激着他的感官,叫嚣着不对劲起来。
他凭什么要为了哄祈云高兴,特意改变自己的行程?
甚至编造出这样拙劣的谎言,低声下气地,像是在求着对方来和自己见面。
他以为自己是谁?又哪一点值得他这样去做?
姜仪被愤怒冲昏的大脑迅速冷静回温,重新变得胜券在握,随口答应了这群omega组的酒局。
毕竟看见一个愚笨的alpha,在这样下着大雨的深夜,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匆忙赶去一个地点等待。
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不是吗?
姜仪愈想愈发感到快乐,是大脑皮层分泌的多巴胺,他恶劣至极,漫不经心地想,这才是正轨。
这是原始的本来模样,祈云就该臣服于自己,做一条随叫随到的狗。
他洋洋自得,心底的期待几乎要将整个人吞没。——“好。”
祈云的回复姗姗来迟,是姜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大发慈悲地没有觉得对方无趣,而是如释重负地轻笑出声。
——“早点休息,最近气温低。”
酒吧的灯光交错纷杂,姜仪不易察觉地长舒一口气,露出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来:“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他眉眼清澈,不笑的时候有种和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不过很快,这股疏离就散去,像是短暂出现的错觉:“抱歉,下次再约。”
语罢,姜仪便转过身,拿着搭在座椅上的外套,径直走出了门。
外面的风在推门的那一刻倾泄而入,激的他浑身一个机灵。姜仪裹上大衣,抬起手机,简短录了段雨点坠落到地面的视频,发了过去。
门口的网不太好,圆圈转了半天,才显示视频发送成功。
消息也在同一刻挤进来,是祈云发来的:“我也没去公司,没事。”
——“我不太舒服,有事的话,你找一下林旭,他今天加班。”
姜仪胜券在握的那颗心,终于沉到了湿漉的湖底。
第16章 “不想。”
像是老天都在嘲笑着姜仪的自视甚高,雨水溅在路边,雷声轰隆劈下,响在天际,泛出极白的光。
短暂的瞬间里,姜仪的面色被雷电的光照得惨白。
他脸色垮下来,难看又阴沉,大抵是无法接受从前随叫随到的祈云,竟然能够如此反常地拒绝自己。
分明就在前天晚上,对方还好好的,一如既往的沉默包容。怎么去了趟公司,就变成这副模样?
姜仪紧咬着牙,精致的五官在并不清晰的夜色中有一瞬间的扭曲。他胸口稍稍起伏,不受控地冒出恶毒的猜测——为什么每次易感期都要往王清越家里跑?到底是因为朋友,还是在私底下,其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毕竟两个alpha,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在一起。
光是想到这个,姜仪就无法抑制地想要呕吐。他躬下身子,干呕了几声,眸底如同泼墨漆黑,暗沉沉的,是深不见底的阴郁。
——“可是我喝醉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姜仪很快直起身,想都没想地跨进雨幕,任由视线被坠下的水模糊:“我没有带伞,你知道的。”
他不信祈云会不来。
周围的声音嘈杂纷扰,鸣笛声落雨声和身后酒吧的音乐声处处混合,但是姜仪听不见。
他整个人被怨毒吞没,五脏六腑都因憎恨而颤动。姜仪不相信。
他死死捏着手机边缘,目光几乎要将屏幕烫穿。如果视线能够实质化,那大概是阴暗的毒蛇,在盯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你在哪儿?”
而猎物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防线。姜仪胸口弥漫的怨毒如潮水退去,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祈云再一次缴械投降,愚蠢地自投罗网了。
他咬着的牙缓缓松开,舌尖很轻地舔过鲜红的唇边,丝毫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反正祈云总归是会心疼的。
姜仪嗤笑一声,那对如同小鹿澄澈的眸子重新被愉悦占满,看上去天真无邪,轻而易举地让人心软。方才的怨毒一扫而空,仿佛祈云的退让,是件能够多么让他高兴的事。
他微微垂下头,自顾自找了个角落坐下,轻车熟路地给对面发去了自己的定位。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姜仪漫不经心地想,或许是征服欲作祟。他从不在乎,也没心思去细究原因。
不是所有行为都能用语言来解释清楚动机,姜仪稍稍抬头,看见熟悉的车停在自己身前。
而很快,alpha身上的冰凉裹挟着风而来,遮住了对面路灯洒下来的光。姜仪眨了下眼,感受到雨点的冷落在单薄的眼睑。
“祈云,”他仰着脑袋,看上去脆弱易碎,毫不设防地对祈云露出依赖:“我好冷。”
“怎么坐在地上?”祈云喉结滚了一下,垂下眼眸,另一只手递过去一把新伞,说:“走吧。”
alpha的话音太淡了,姜仪目光扫过那把没有拆开的伞,轻飘飘的,什么都没说。
他不去接,固执地和祈云僵持。
“你为什么要带两把伞?”姜仪梗着脖子,身上被雨淋得透湿,整个人狼狈不堪,好像回到了曾经初遇的场景。
姜仪还是那个姜仪,只是祈云不再是当初那个祈云了。
“我不要。”姜仪撇开头,像是在负气。他毫无压力地表演出这样的神态,熟捻地展露出大多alpha都无法拒绝的撒娇姿态,仿佛这就是他原本的性格。
好像一个被宠坏的omega,所以生起气来,也底气十足地像是嗔怪。
祈云眼睫颤了颤,唇角抿成平直的一条线,面色掩在一片阴翳之下,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递伞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没有收回来。
“为什么不说话?”姜仪咬了下唇,好半天才喘了口气,有点急地反问:“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很奇怪吗?今天。”
姜仪还是坐在台阶上,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冷,即便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也依旧动都不动一下:“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他说话的语气沾染上悲怆的不可置信,眼神多么受伤似的,仿佛光是说出这个可能性,就感到难捱的痛苦。
在祈云的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见omega眼中自己的倒影。
他有点茫然,几乎要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为什么明明从不在意自己的人是姜仪,现在却又要露出这样可怜的,好像自己才是要转身离开的那一个?
祈云说的不舒服是真的不舒服,发出那条消息的时候,他甚至要无法拿稳手机。
要说多么难过,好像也没有。可能是太过于擅长忍耐,不管是肉体上的疼痛,还是内心产生的痛苦。
祈云习惯于接受,所以也没有在赌气。
他很少抱有什么期待,早就过了会欲擒故纵吸引爱人注意的年纪。说自己没有去到公司,本意也只是不想让姜仪有心理负担。
后来是实在太疼,祈云想,这样的状态,要去照顾omega,没有哪一处是适合的。
他自认为妥帖的建议,落在omega眼里,好像全然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祈云其实并不擅长洞解人意。和姜仪所认定的一样,他的确是个愚笨的人,猜不透旁人的心思。看起来的高冷,也不过是保护自己的外罩。
而姜仪,应该算是他短暂人生里唯一一个称得上了解的人。祈云的世界大多无趣,仅有的一点爱好就是去研究姜仪的喜好。
可是即便如此,到了现在,祈云也还是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