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问句,语气却并不是。
问出口的那一刻,祈云就已经不再需要对方的答案。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来的神情,让姜仪觉得不懂。
“没有抑制剂,”姜仪仰起脖子,即使处于矮处,眼神也依旧没有半分仰视,仿佛这是一场恩赐。他动了动唇,轻描淡写的样子:“我丢了。”
祈云没说话,只从口袋里摸索几下,没有再多说什么,熟练地拆开包装,拨开散落的发尾,推着针头,扎进身后的腺体。
体内被撩拨而起的燥热随之褪去,祈云撑住办公桌边缘的手掌稍稍握紧,短暂地,生出些脱力的恍惚。
等到那阵晕眩过去,祈云才重新站直身,像是不想再多停留哪怕一秒钟,径直向外走去。
“我锁门了。”
早就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姜仪因为难耐而微微躬起的身子缓缓坐直。他意料之中地咳了一声,旋即抬高嗓音,仿佛祈云才是那个需要被标记的一方。
祈云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直到用力压了两下门把手,才不得不相信,姜仪所说的锁门,不是用来唬住他的谎言。
空气中omega的信息素气味愈加浓郁,祈云双手插兜,无意识地摩挲过口袋里尚未开封的抑制剂。
他默默盘算着自己能够撑过去的时间,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话都懒得再说一句,那副漠视的样子,光是看着,就让人格外窝火。
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姜仪最恨的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无视。
这不是祈云。祈云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他撑着沙发,挺直腰杆,站起身,努力仰起脖子,好不让自己落于下风:“你是在躲我吗,为什么要躲我。”
祈云瞥了他一眼,实话实说:“因为你不应该靠我这么近。”
他还算冷静,至少在抑制剂的作用下,没有受到信息素的影响:“姜仪,没有抑制剂的不是我。”
就算锁起门,痛苦的也不会是他。
所以,“随便你吧。”
祈云收回视线,松开一直拧起的眉,又不再说话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想说。
跟一个并不清醒的omega掰扯这些,祈云不想。
他搞不懂对方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干脆封闭起来,很简单粗暴地选择躲避。
姜仪怎么可能如他的意,他半跪在沙发,一反从前尖锐的姿态,视线落在祈云缠绕着白色纱布的后颈,说:“那我可以咬你吗?”
他张了下唇,舌尖很轻地舔了下犬齿,像是回味着记忆中咬破alpha肌肤的触感。
“……”祈云掀起眼皮,眼神是无声的凉薄。不论是人或事,骤然失去情感加成的滤镜时,都让人感到陌生。
祈云忽然觉得不认识姜仪,是有多么不可理喻,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就算是物件,都不该被这样随意地对待。他收回眼神,再一次用沉默故技重施。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成功了。
冰凉的液体从手臂蔓延开去,透过血液传遍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发软,陌生且失控。
他尝试着放出压迫的信息素,而为时已晚,祈云为自己方才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姜仪缓慢地直起身,随手将那注射完的针管扔落在地面。“啪嗒”一声,砸在瓷砖质地的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
他冷眼注视着祈云的脸,葱白的指尖划过对方单薄的眼皮,面容上的潮红淡去,在祈云失去意识之前,重新恢复平常。
“你太不听话了。”陷入昏沉的最后一秒,祈云听见姜仪的低喃:“早这样乖一点,不好吗?”
而他后知后觉,闭上眼的时刻,才终于想起,姜仪的发·情期,根本不在这个时候。
姜仪当然胜券在握。
从踏进这间屋子,没有立马扭头离开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全身而退。
是祈云慌了神,无论装的怎样不在意,都到底心软,做不到干脆利落地割舍。
是他自己犯蠢犯贱,所以才会落进这样漏洞百出的圈套。毫无悬念的一场博弈,而祈云面对姜仪,输得一败涂地。
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全然暗下。窗外漆黑一片,窗帘虚虚拉起来,透过缝隙,祈云看见,夜幕没有月亮。
兴许是注射药剂的后遗症,祈云嗓子干得发疼,如同含着石头沙砾,硌的他光是发出沙哑的气音,都需要耗费许多气力。
他动了动手腕,靠着床静坐少时,直到体力稍稍恢复,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房间不算小,东西却很少,显出几分空荡。
简单扫视完毕,祈云很快得出他从未来过这里的结论。比起住人的地方,更像是临时买下的房子,没有半点生活气,空气里弥漫着没完全散完的封闭气味,不太好闻。
房门没有锁,轻轻一按,门便被推开去。客厅开着灯,祈云肩膀抵着墙,身上没什么力气,借着这样的力,才没有让自己狼狈地倒下。
他捏了捏指节,稳住身形,视线追随光源而去,落在姜仪盘坐在沙发上的背影。
察觉到身后的注视,姜仪稍稍眯了下眼,很快扭过头去,同祈云对视。
“你醒啦?”他笑了一下,声音清软,那对偏圆的眼眸倒映着灯光,因为笑而弯下去,极具欺骗性地,显得柔和。
仿佛这只是个平常的午后,而他们之间出现的问题,产生的矛盾,和说出口的伤人话语,统统只是祈云睡着时做的一场梦。
“你饿不饿?”姜仪站起身,朝祈云的方向走去。他穿着柔软的睡袍,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头发没有吹干,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完澡:“我叫了外卖,有粥。”
如果真的只是梦,祈云想,那一切多美好。
姜仪的忽冷忽热,欺骗和隐瞒,刻薄和伤害,都只是他梦境中无端的臆想。梦醒了,伤害就会不复存在,他还是能像从前一样,毫无保留地去爱。
可发麻的手脚,干痛的喉咙和陌生的阴暗环境。赤.裸裸的现实,无一不在明晃晃地昭示,他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
“姜仪。”祈云终于开了口,他嗓子发哑,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刀割般生疼:“你在干什么?”
姜仪充耳不闻:“……再不吃就冷了,我去给你温一下。”
祈云有点站不住,光是说话,就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药剂的后劲太强,姜仪下手的时候,压根没有半点收着。
他喘了口气,才缓慢地摇了下头,说:“我的手机呢。”
“关机了。”姜仪无谓地笑了下,语气轻哄:“我帮你收起来充电。”
“还给我,”祈云没有动,站在原地,很平淡的语调,“我有事。”
“有什么事?”姜仪敛起笑意,抬起手,有点用力地揉了下祈云被拆去纱布的柔软肌肤,腺体·没有完全恢复,泛着吓人的红肿。
他眸子褪去伪装的和善,戏谑的讥讽从裂缝中钻出来,轻而易举地让祈云感到刺痛:“指望那个王清越来救你吗?你都这样了,祈云。”
姜仪眯了下眼,在看见祈云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时,很是快意地笑出了声。
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轻声说:“你的易感期还没过吧,他一个alpha,能帮你什么?”
“但是我可以。”他松开手,仿佛祈云是什么足够心爱的玩具,有点幼稚地强调:“只有我可以,你听见了吗,祈云。”
◇ 第32章 “锁。”
祈云喉结用力滚了滚,尖锐的疼痛牵扯着神经。他下意识地耸起肩,好半天,才忍过那阵难捱,咬着唇壁,硬生生将声音憋回去,没让自己表现得太过狼狈。
他双唇紧抿,脑子也乱哄哄的。不争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但是祈云不敢相信。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大概都没有办法坦然接受。
姜仪的意思太明显了,祈云垂在身侧的手松了紧,紧了松,直到掌心被指尖戳出凹陷的痕印,才堪堪抬起头,神色维持着冷静:“报个平安。”
他的退让来得太快,反倒让姜仪措手不及起来。祈云蓄了点力气,重新站直身子,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拉开同对方的距离。
他等了一会儿,见姜仪没动作,才动了干涩的唇,像是微自己的话解释:“我和他约好了,一直联系不上我,他会报警。”
这倒是句真话,毕竟王清越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情。
他比祈云大两岁,所以即便性格称不上成熟,却总自认为祈云是需要自己照顾的那个。
还在上大学那会儿,祈云总是忙的连轴转,最夸张的一次,连着三天没有合过眼。
那阵结束之后,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到宿舍,硬是躺在旅馆里,睡了整整一天。
恰巧王清越有急事要找,怎么都联系不上对方,他找遍了祈云可能去的地方,最后脑子一热,直接打给了警察。
民警找上门的时候,祈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开门就迎面一张王清越的臭脸,看样子对他格外不满,压着多大的火气。
从那以后,不管王清越消息发的有多烦人,祈云都顶多开上免打扰。他甚至专门设定了个闹钟,提醒自己,记得定时回复他的消息。
他们的关系从此开始缓和,一直到现在,都维持着奇怪的和谐。
只是这样的往事,自然不必同姜仪解释。
祈云不认为自己有赘述的必要,也不认为姜仪对他的过往会产生什么兴趣。
所以他只是淡淡垂下眼,朝姜仪伸出手,直接了当的:“我给他打个电话。”
姜仪盯了他两秒,好半晌,从鼻子里哼出声冷嗤。
他昂着下巴,眉眼再次弯下去,笑得生动也漂亮,语气体贴,让人生出他格外温顺的错觉:“不会的。”
omega顿了顿,自顾自转过身,话音轻飘飘的,回荡在空气里:“我和他说过了,他一直给你打电话。”
祈云蹙起眉:“……说了什么。”
“说你还在易感期,我陪你过。”姜仪拉开餐桌的椅子,用有些俏皮的口吻,双手捧着脸,对着祈云所在的方向,露出个笑来:“你当时在睡觉呢,我怕他一直打电话,会吵到你。”
对于这样满是槽点的说辞,祈云无言以对。他看了眼桌子上放着的外卖袋子,懒得去询问其中细节,不再试图争辩什么,只收回视线,扭过身,回了身后的房。
门被关上,发出不算重的声响。像是无言的抗拒,又像是认命的妥协。可不管是哪一种,祈云的态度都太过奇怪了。
那么平静,那么冷淡。
甚至对于被莫名其妙带到这样陌生的地方,看上去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离开的这件事,都表现不出任何反应。
唯一一件惦念的事情,不是姜仪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明明已经虚弱的连说上一句话都困难……却还是固执地要求,和那个劳什子王清越打上一通电话。
姜仪牙关紧咬,胸膛因为无端的气愤而起伏。搁置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攥起,如同感受不到知觉,一直到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闷响,他才骤然从那股不甘中回过神。
后槽牙被咬的发疼,姜仪站起身,因为对方毫不在意的态度浑身发抖。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祈云会这样。仿佛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没有办法,让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可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他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不应该是这样的。
姜仪扶着桌子边缘,手腕的青筋绷出来,指节泛出用力的白。他很轻摇了摇头,像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赌徒。
祈云应该愤怒,应该挣扎。应该朝他发火,向他低头,或者像从前一样哄着他。
不管是哪一种,姜仪都会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