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不沉沦 第36章

不过祈云并不觉得自己拥有喜不喜欢的权利,至少在这一点上,祈云认为自己尚且可以忍受,所以他还算得上有耐心地重复一遍,说:“我说,你怎么不去上班?”

“我记得你之前很忙。”祈云百无聊赖地重复进食的动作,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现在的话,应该比以前更忙吧。”

姜仪又一次地说不出话了。祈云每一次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及从前,都是在他心口戳着一根又一根的淬毒银针,提醒着他,他曾犯下多少罪孽。

是,这是罪孽。至少在这几秒里,姜仪觉得自己身处地狱。他浑身血液都凝固倒流,刚想要张口,就被冰冷的空气呛住,卡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在追求你。”在称得上煎熬的时段之后,姜仪终于止住快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的动静,沉静了少时,咬字有点用力的,一字一句,悲恸而哀切:“行吗?”

“什么?”这回轮到祈云反应不过来了。他愣了愣,才意识到这是姜仪在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哦”了一声,才说:“可以。”

说完又想起什么不对,慢半拍地再次重复问:“什么?”

这是个超出他理解范围的答案,祈云身子都向后挪动了一下,带着椅子脚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难听的刺响。他抿着嘴,试图理解姜仪说出这种话的意图:“你追我?”

“……不行吗?”姜仪的心高高挂起,为祈云捉摸不透的态度。他小心翼翼,垂在大腿上的十指用力蜷起,那股烦躁不安再一次席卷血液,他惴惴不安,还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那,那你再给我一段时间,行么?我多了解你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祈云听不下去了,他只好打断,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同对方陈述自己的看法:“但是,我不需要你追吧。”

alpha甚至好脾气地笑了一下,让姜仪生出一种曾经的那个祈云回来了的错觉:“其实你想是什么关系都可以,我不介意。”

“你想的话,那我们就是伴侣。”祈云想了想,简单地举了个例子,方便对方理解:“这些都看你。我都可以。”

“如果你觉得太快了,那就当是我追的你。”他很轻摇了下头,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不太明显地扯了扯唇,说:“没必要纠结这些,不是吗?”

很熟悉的话,姜仪极力忽略左心房一下一下传来的钝痛,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祈云讲出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都带着曾经自己的影子。

而姜仪的理智终于在此刻回笼,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杀死过去的自己。他无法以死谢罪,在他还具有用处,祈云还需要他信息素的时刻里。

最该死的也不是现在的姜仪。

所以他斩钉截铁,确切而坚定的,看向祈云没太多情绪的双眼:“有必要。”

他顿了一下,再次重复道:“有必要,追你。也有必要,纠正我们的关系。”

“是我做错了,我做错很多事,在这件事上,也错得很离谱。我胆小,瞻前顾后,没有正视过我们的关系。”姜仪一口气说完,认真而恳切。

他想要扯下唇角,好缓解一下这样凝重的气氛,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所以不尴不尬的,显得有点难看。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改正,但是如果你还愿意,这一次,我是认真的。”姜仪咬了下嘴,用尽了这么多年浸润商场的力气,才勉强不让自己的心跳声将自己的声音掩盖,有点干涩地说:“我想说,你不是玩具。真的不是。”

“我没这么想过,”omega第一次恨起语言的匮乏和贫瘠,面对祈云时,姜仪的口才像是同脑子一并消失了,什么都不剩,只能愚笨地说着苍白辩解:“之前找人跟着你,是因为我太想你了,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想见你,可是我——”

“可是你脱不开身,因为你有你自己的事。”祈云实在是听的有点想笑,所以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姜仪的话。

他撑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就是不肯体面地下了自己给出的台阶。一定要这样较真,仿佛自己有多么深情。

既然这样,祈云只好遂姜仪的愿,说:“因为你没时间,没有精力。一切都很重要,是吗?”

“姜仪。”

祈云头疼得不行,那股该死的白噪音又开始闯进他的脑子,刚刚强迫自己吃下的饭也在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干呕出声。

这个时候了,祈云还能维持着他的平静,唯独声音冷淡下去,姜仪听得出来,这是祈云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用的语调。

“我说的对吗?”

对吗?其实是对的。

一切都重要,公司重要,权势重要,复仇重要。在祈云和这些之间,姜仪没有回头地选择了后者。

所以他最没资格说什么认真的话了。

因为所有东西都要排在祈云前面,“如果我说的对,”祈云淡淡扯出个笑来,轻声说:“那你的爱还真有够廉价的。”

◇ 第61章 “没资格。”

廉价。

先于姜仪一步的,祈云被自己的尖锐刺痛了。他抿了下嘴,下颌绷出瘦削的线条。alpha的喉结稍动,很用力地滚了两下,这是他感到懊恼时不自觉做出的动作。

“抱歉,”祈云别过脸,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替主人示弱一般:“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正对着阳台,外头的光透过玻璃倾泄而下,而姜仪的视线落在alpha形状突出的锁骨,很突兀地说:“你好瘦。”

omega像是全然没听见对方将才说的话语,先前的无措趋于平静,只直直地盯着祈云别过去的侧脸,再一次说:“你是不是瘦了很多?”

话题冷淡下去,空气也陷入僵持。

祈云无法理解姜仪的脑回路,又鉴于方才自己说出话并非本意,所以忍了忍,好半晌,还是稍稍缓和了语气,没让自己说的过于刻薄:“嗯,应该是。”

“本来就是。”姜仪似乎是痛苦,但语调还算得上平淡,看起来割裂突兀:“你说的没错。”

他后知后觉地松开手,那股伏特加的酒味溢出来,是尚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崩裂。有血顺着指缝流下,而omega不在意,他唯独靠着这点疼痛维持大脑的清醒:“就是廉价。”

“你说的没错,祈云。”omega说不上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是我自私,懦弱,胆小。我知道,我说得太晚了。”

姜仪喘了口气,一下子提不上来,卡在咽喉里,像是简短地顿住,空气也跟着停滞。他像是忘记呼吸,或者说,连呼吸都如同带着刺痛的利刃,好疼。

原来这么疼,叫人看穿的赤裸。姜仪想,祈云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他分明知道,比谁都要清楚姜仪是个多么不值得的人。

“但我没想过……”他如鲠在喉,也真的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有点慢地出声:“我没想过再去找你。”

这话是实话,而真话往往都并不中听。

姜仪知道,但姜仪想说。他前所未有地想要将自己摊开在祈云面前,像腐烂尸体在阳光下暴晒,等待临行前的最后决判。他忐忑的,颤抖的,犹如罪犯服刑前的临终忏悔——“我没想过你还会回来。”

是真的。从那张等待的长椅上站起来,选择回国的时刻里,姜仪就没想过祈云还会回来。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他没有选择祈云。

哪怕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依旧病态地监视着祈云的生活,是阴暗的自虐,他无数次想过放手,可人终究贪念难止,最根本的,还是舍不得。

压抑的欲望太久了,姜仪知道自己的卑劣。祈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或许会因为爱意低头,那当爱消失之后,他还能接受吗?——不被爱的时候,姜仪连说爱都没有资格。

可不是廉价吗?放不下,舍不得,割不断,从没坚定过,犹豫纠结优柔寡断,他的心不够诚。

这样的姜仪,哪来的资格说爱?这样的爱,也是爱吗?

“我以为你会一直在意大利,因为照片上的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姜仪手搭在大腿上,下意识地又想攥起,掌心的痛已经麻木,但是祈云冷淡的视线存在感实在无法忽略,姜仪感到灼烧的烫,所以逼迫自己松开了手:“……我听人说,你打算在那边定居。”

“我知道我现在再来说喜欢,后悔,或者爱你。听起来都挺好笑的,很贱吧?”姜仪自己也这么觉得,语气甚至带上些许轻快,听起来讽刺至极:“所以我不敢,我没脸去找你。”

姜仪提了口气:“但是——”

“但是我自己回来了。”

祈云再一次自然而然接上omega的话,像拥有极度默契的完美伴侣,他双手搭在餐桌上,十指虚虚地相互交握,是一个很有点放松的姿势。

他看着姜仪低垂下去的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话语卡在喉咙里,无法吐出来。正常人听到这些话,大概率都是会难受的。毕竟对方都没想过再找来,连被辜负以后都要主动送上门践踏,该是多贱,才能做出这种掉价的事。

不过祈云的感受良好,他还有心情认可地点点头,简单调整了下坐姿,好让自己稍微舒服点:“你找人拍了我什么照片?”

alpha稍稍偏过头,浅色的眸子被窗外的阳光照的清透,看起来像漂亮的琉璃。他慢条斯理地眯了下眼,被光线照的有些模糊:“你没有全看吧?”

姜仪如同被击中,脊背随之挺直,有点僵硬了:“……”

无声就是最好的应答,祈云了然地勾了下唇,轻声说出答案:“那就是了。”

“拍了为什么不看,私家侦探价格也不便宜。”祈云突然来了胃口,他松开手,重新抓起筷子,目光落在桌面上的餐碟,搜寻着自己想吃点什么似的,不太在意地同姜仪说话:“我在你那里还挺值钱的。”

像是开了个无关轻重的自嘲玩笑,但姜仪半点都不觉得好笑。

“不要这么说自己。”姜仪抿住嘴,冷不丁地吐出话来。是突兀而生硬的打断,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

祈云有点惊异地挑了下眉,动作短暂地停了一瞬,才不太明显地笑了一声,说:“行。”

这样的神情,姜仪从前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祈云。他喜欢他们拥有不同意见时alpha有些温和的妥协,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可以得到对方无底线的包容。可是不一样。

妥协除了在意,原来也还可以是由于不在乎。

姜仪呆愣愣地分了会儿神,思绪有些飘远。祈云的声音也由近及远,他听不进去。

“姜仪。”alpha稍稍抬高音量,屈起食指,不算重地敲了两下,提醒对方回神。他摇了摇头,瞳色很浅,沉默着注视一个人时,很轻而易举地让对方无法说出话来:“……”

omega的忐忑满的快要溢出,祈云注视了两秒,最终还是将那口憋在胸腔的气叹了出来。

饭已经彻底冷了,祈云放下筷子,站起身,决定离开这片有些窒息的环境。

而在离开之前,像是想起什么,他还是停下步子,稍稍扭过身,说:“看看吧。”

“过得好的,从来不是我。”

◇ 第62章 “疗养院。”

——“姜总,照片发到您邮箱了。”

像是为了映证这句话,接踵而至的,就是电脑里传来邮件的“嘀”的一声轻响。

办公室没有开灯,外面的天色暗下去,电脑的白光投落在姜仪的面庞,映出鼻梁的侧影。光将他的肌肤照得惨白,密不透风的,如同针织的网。信息素的浓度太高了,带着炙热,围在omega周身,几乎要将人彻底溺毙。

显而易见的一件事,他的发情期,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提前了。

姜仪拧着眉头,下唇被生生咬破,其上印着深深浅浅的,来自omega自己的牙印。很奇怪的一件事,分明处在发情期,面色却苍白如纸,见不得半点血色。

他没什么表情,身子蜷着,躬身缩起,微微趴在桌前。维持了好半晌的一个姿势,直到听见电脑发出的提示音,才终于在长久的停滞之后有了点动作。

找的侦探足够尽心尽责,发过来的邮件内存很大,加载了好一会儿,才全部接收完成,有点慢地依次将内容浮现。

姜仪单薄的眼皮发烫,只是粗略一眼,就飞快收回视线,不敢再多停留哪怕一秒。

“到底是我真的过得好,还是你觉得的。”祈云的声音很轻,飘在空气里,颤颤巍巍的,穿透过姜仪的耳膜,带来猛烈的钝痛。是尖锐的刺,生生扎进他的心:“你不看,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比谁都知道?”

“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真的痛苦吗?姜仪。”

祈云淡淡的,没有停顿太久,很单纯地发问,语调是平的。他不是想要一个答案,更像是简单的陈述:“别拿不知道当说辞了,很假。”

“也别演给我看。”alpha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刻里,他的眉头不自知地蹙起,像是明明已经极力想要克制情绪,但是因为实在无法忍受,所以还是不受控地说了出来:“有点奇怪。我不想陪你演戏。”

“姜仪。”祈云再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姜仪抬起头。他视线有点失焦,看上去被祈云说的有些麻木。祈云的声音变得遥远,但omega依旧听得格外清楚:“你可以不在意,也可以不纯粹。但你总把人当傻子,这一点,好像从来都没变过。”

想到这里,姜仪惨白的脸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抽动了一下。他打了个激灵,肩膀神经质地抖了抖,从那阵如同梦魇的画面中抽离出来。

照片里的是各种各样的祈云,真实的,遥远的,被相机定格在那一瞬间,时隔两年,再一次出现在姜仪的电脑上。

是被封存的记忆,姜仪在漆黑的窗户上看见自己如同鬼魅般的倒影。

他喘了两口气,用力吞咽干涩到发疼的咽喉,那里火辣辣的刮擦着生疼,但还不够疼。

omega呆愣愣的,只会盯着屏幕流泪了。

他觉得自己心被剜着疼,大概是太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浓烈的情感了,姜仪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自己并不具有心疼和同情的能力——他一贯只认为自己悲惨。

可照片上的祈云太瘦了,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疗养院后庭中发呆的场景,像个了无生气的木偶。

对比起来,现在的祈云已经好上许多,至少没有那么,让人光是看着,就生出无穷尽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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