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多可悲,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却还是要回到始作俑者身边,连遭受的痛苦,都要被反复拎出来重复,视若无睹,故作不晓,像从始至终,哪怕到了现在,都没有把他当过一个会疼的人。
姜仪从不正视他对祈云的伤害。
他自欺欺人,所以说的那些弥补也显得可笑讽刺,没有哪个拥有理智的人会信的。
他也根本怪不了祈云不信,毕竟从始至终,不坦诚的那个人都是他姜仪自己。
——“收到了。”
omega咬着牙,拂去额角沁出的冷汗,罕见地选择了回复那条消息。
他停在屏幕上方的手指微顿,最后还是点进了那串没有备注,但是早已烂记于心的号码。
呼吸声随着电话铃的提醒,一下又一下浮动。或许还有急促的心跳,震动着鼓膜,姜仪眼睛一眨不眨,只死死盯着屏幕,生怕下一秒,那边就会因为过长时间的未接听而自动挂断。
而判决的铃声意料之外地转化成接听之后的沉默,屏幕上小灰字在短暂几秒后跳转为数字,记录着通话的时长。
“……”
沉默是致命的,祈云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床褥上带着阳光的气味,他嗅了嗅,决定主动打破这个僵局:“什么事?”
听见熟悉声音的那一刻,姜仪骤然松了口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呼吸,窒息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溺毙。
身后的腺体一阵阵发疼,特制专供的抑制剂就放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柜子里。但姜仪一动不动,自虐一般地享受这种生理期失控带来的疼痛:“……我可能会晚点回去,”
omega短促地喘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临时出了点意外,我听王妈说,你没怎么吃东西。”
祈云把头埋进枕头里,眼皮耷拉着,很长时间没说话。他闭着眼睛,好半晌,才从喉咙里哼出声“嗯”来。
摆在表面上的敷衍,姜仪却对此恍若未闻。他用力咬着指尖,让自己稍稍弯下眼去,轻声说:“你在睡觉吗?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祈云顿了一下,将手机扔出去,声音闷闷的,透过枕头的布料传出去,沙哑的,通过电磁波的压缩,变得沙哑:“我没睡。”
有些安静的氛围,姜仪突然生出无与伦比的眷恋。他很想很想说点什么,很想讲述自己的疼,想要告诉祈云,自己已经听了他的话,真的去看了从前没敢看的那些照片。
但话到了嘴边,姜仪抬起头,眸子里映衬着窗外的光,还是转过弯去,只说:“外面下雪了,很漂亮。”
祈云扭过头,“嗯。”
“我马上就回来,”姜仪垂下眼,临时改变了主意,轻声说:“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 第63章 “血。”
“嗯……嗯?”
祈云挑了下眉,从一开始平淡的语气才有了些许波动。他窸窸窣窣地翻坐起身,重新把手机握起来,尾音不易察觉地上扬,隐隐的,像是来了兴趣,连带着声音都高了点:“现在吗?”
这是为此高兴,所以罕见地含着点温和,姜仪紧绷的肌肉也随之松懈下去,他总算还算得上有些许用处,也终于做了一个算得上正确的决定。
“对,现在。”
姜仪放下蜷缩在办公椅上的腿,一边举着手机贴向耳边,一边有点急地伸手去够那个装着抑制剂的抽屉。
他低低笑了一声,表情不太大,藏在暗色里。其实声音不大,但是周遭太安静了,所以响起时格外有存在感。通过听筒传过去,混着撕开塑料包装的声音,放大了几倍似的,祈云握着手机,因此听得清晰。
他没多想,只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应了声:“嗯。”
同样的回答,但姜仪就是能听得出来,这其中情绪的区别。
他真情实感地扯了下唇,颇有些熟练地将冰凉的针管扎进身后的脖颈。
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带着排斥的,令人不适的凉。姜仪从前不喜欢这种触感,和祈云在一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快要忘记注射抑制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祈云总是无微不至的,姜仪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种照顾,所以也忘记这样的针,刺进一个人最脆弱的腺体时,会有多疼。
他是真的忘记了吗?是真的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会疼,不知道祈云没有说出来的时候,在承受些什么吗?
他恨的咬牙切齿,连注射药剂的动作都因此变得粗暴,尖细的针头沾上血,随着随意抽出的动作,滴下地面。
还不够疼……还不够疼。还不够疼!
姜仪将那针已经注射空了的针管握在自己手心,力气大到生生把那管玻璃质地的抑制剂外壳捏碎,细碎的碎片扎进肉里,又痛又痒,但omega一声不吭,甚至于还能笑出来,放缓了声音:“……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带回去。”
“不用,”祈云想了想,选择实话实说:“我想睡一会儿。”
“那也不能不吃东西,”姜仪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刚刚被自己打乱的桌面,语调是不自觉放低的柔和,像耐心地哄着年幼的婴孩,他用和缓的语调,说:“吃完了再睡,你太瘦了。”
“我问过医生,那些药是不是有副作用。”姜仪还是平静的说话,只有里头的颤抖暴露了主人的内心,他指腹焦躁地摁着扎在掌心的玻璃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痛苦稍稍得以缓解:“厌食是吗?”
祈云眨了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让人看不出这个漂亮的,苍白的alpha在想些什么。
说实话,他什么也没想。唯一称得上想法的,不过是惊叹于姜仪查得信息的速度,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对姜仪权利和地位的变化有了真正的实感。
“不太清楚,应该吧。”他短暂地震惊了一下,而后才作出回答:“这儿吃的很多,不用买。”
祈云对自己的身份认知还算清晰,所以斟酌的时间不到两秒,就给出了姜仪想要的答案:“我等会吃。你先回来。”
“……”
姜仪快要直不起腰,因为祈云这样简单的,直白的,微不足道到让他觉得可笑的要求。
他要的太少了,而就连这点要求,姜仪都无法满足,要用他乖乖吃饭作为条件,才能得以换取。
“好。”omega低着头,低着头拔去嵌入手心的玻璃渣,声调不因为疼有半分抖动,说:“那你吃饭。最多半小时,我回去。”
“嗯。”祈云点点头,又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人并不能看见,转而出声道:“路上小心。”
听来客套的一句话,姜仪听得太多了。可从现在的祈云口中说出来,意义就太不一样了。
他无法抑制地感到心口狂跳,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好半天,才重重地点了下头,颇有些郑重的:“好。”
“行,”祈云不太明显地打了个哈欠,伸完懒腰,才接着把剩下的话说完:“挂了。”
姜仪于是扯出个笑容,即使知道对方并无法看见,也还是固执地想要笑。
可笑容尚未展露完全,电话被挂断的声响就“嘟嘟”地响在闷热的空气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了,姜仪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祈云挂断了他的电话。
但是没有关系,他的alpha今天,已经主动对他说了路上小心。
而他这一次学得聪明,在电话接通之后,就立马按下了录音键。他可以反复听很多遍,每一遍都当成那一刻的祈云在关心他。
alpha不喜欢见到血,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暴力的,身上带着血的omega。
他要快点把自己变得干净,然后回到祈云的身边,好让自己的alpha快些入眠,不要再经受半点痛苦。
睡不着的难受,姜仪比谁都要清楚了,不是吗?说来可笑,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环,祈云逃不掉这个劫。
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姜仪往自己身上喷了些遮盖气味的香水,站在门口踌躇少时,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打开了门。
屋内没开灯,只有二楼的灯还亮着,那是祈云住的房间。
唯一一扇窗,朝外界透着橙黄的光线,证明着这栋房还存在着活气。
姜仪感到心安了。他吃了几片阻隔的药片,打了两管强力药剂,找出专用的信息素催发剂,才让自己看上去勉强像一个正常人。
他可以让祈云安然入睡,不管是通过什么方法,他都必须拥有这项能力。
“回来了?”
姜仪心口发颤,被这一声问的眼眶泛红。他顿了顿,主动走上前,半跪着坐在床角边缘,低下自己的脖颈。
祈云吸了下鼻子,眉头跟着稍稍蹙起来。
他像是辨别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得出结论:“你吃药了?”
姜仪心脏提起来,试图为自己争辩一下。
他想说就算吃药也不会影响信息素原有的安抚作用,除了加强不会有对效果产生影响;还想说并不疼,手上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没有半点事——但这些显然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无端臆想,祈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懒散地收回了视线。
他说:“上来吧,我好困。”
◇ 第64章 “那睡觉。”
祈云无视了姜仪那样明晃晃的,暴露在空气里的伤痕。他甚至没有多看后者依旧带着针孔的腺体,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如同没有实质,眼前的omega就是一团空气。
这样的反应不在姜仪预料之内。他想象的祈云,或许会因此而愤怒,或许会不咸不淡地客套两句,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是现在真实发生的,表现出来的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甚至是无需经过思考,是人最本能的反应,无法伪装。而又正式因为足够真实,所以才足够伤人。
不,不是伤人。
omega勉强扯出个笑,用力咬了下后槽牙,不太明显地摇了下头。他努力松开攥紧的手,爬上alpha的床侧,轻声应答:“好。”
这不是伤人,姜仪无声地想。
这该是一件好事。
祈云不再关注姜仪,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他从前浪费在姜仪身上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姜仪低着头,他都替祈云感到不值得。
为了他这么个自私自利的omega,压根就不值当。
现在是该他来还回去,就算无法弥补,也至少该把从前祈云为他做过的事情尽数偿还。
只要祈云还需要,只要姜仪还有。
“感觉怎么样,还行吗?”omega停下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缓了两秒,缩在床边的一侧,不太明显地扭过视线。
他在趁机偷偷打量祈云的脸。
“嗯。”祈云被这股酒香包裹,舒服地闭上了眼。他扯了下被子,没什么实义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声咕噜。
这样的感觉,姜仪被这反差的柔软骤然击中了。
他停了一会儿,才克制住想要凑近对方,伸手揉揉alpha头发的欲望。
“那就好。”姜仪心满意足,压根不管身后腺体持续冒出的刺痛。他抬手按了两下,正常情况下微微胀出的腺体此刻已经有些下凹,干瘪的。
一定很不好看。他抿了下干涩的唇,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下一次笑的时候,双唇大概率会流出干裂的血。很丑。
姜仪突然间后悔起自己回家之前,没有对着镜子照上一照,甚至匆匆忙忙的,没有来得及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裳。
好在灯光昏暗,祈云顺手把主灯关了,只留了一点点微弱的,足以在黑暗中视物的光线。
“把灯关了吧?”姜仪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动作又生生顿在空中,转而侧回头,细声说话:“这么开着,是不是睡不着?”
祈云没出声,但闷在被子里,缓缓摇了下头。
他摆动的幅度不大,但姜仪一直盯着,所以将其尽收眼底。“那就不关。”姜仪沉吟一秒,说。
他其实有点说不出话。
嗓子太干了,一时之间有点失声。饶是一贯逞强如姜仪,也不免顿了少时,才勉强用自己的声音说了句完整的话。
他有点太疼了。但是说不清楚哪里痛。应该是喉咙,腺体,还是心脏。
分不清楚,索性是哪里都一并痛起来了。姜仪没忍住,即便尽力压制着,咳嗽声也还是没被拦住,闯进一旁alpha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