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呀,”瓷娃娃向他吐了吐舌头,模样十分可爱:“我觉得你很厉害,因为你比我勇敢多啦。”
姚湛空愣了一下,“我……勇敢吗?”
“对啊,”瓷娃娃点了点头,“愿意选择正确但艰难的路的人,都很勇敢。”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一下急了,“糟了,到时间了,我要走啦。”
说完,他就匆匆向外跑去。
姚湛空忍不住追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了几步,提高音量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瓷娃娃来不及回头,只匆匆丢下一句:“我叫宋磬声。”
至于会不会见面,他并没有回答。
因为在他心里,他和姚湛空大概率没有再遇见的场合了。
可对于姚湛空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如此明确的肯定。
或许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算勇气,可他得到了这份肯定,心里就多了一块基石。以后再遇到波折时,他也能握着这块名为“勇气”的石头,在撑不住的时刻,再多坚持一秒。
…………
时间倒回现在。
他和那个孩子共度了十二年寒暑,眼看着他从五岁成长到十八岁,从天真烂漫的孩童成长到骄纵意气的少年。
而他自己也经历了情感和身份的巨变。
当他从密室苏醒的那一刻。
当他意识到自己觉醒成S级哨兵的那一刻。
瞬间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
他终于拥有了追求宋磬声的资格,终于有了提供给他优渥生活的底气,多年压抑的情感一朝爆发,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见到宋磬声向他告白。
可他迎来的却是一通电话,和电话之后那停尸房里千疮百孔的尸骨……
姚湛空弓起腰背,忍不住抬手捂住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不敢再想,只敢将回忆生生截停,闭目调息了许久……
第042章
清晨的日光是冷色的, 看上去没什么温度。
此时的宋磬声刚刚重聚起涣散的意识,眼神逐渐聚焦,逐渐看清了正坐在碑前喝酒的姚湛空。
“早上好啊阿湛!”
他像是片被风托起的羽毛般轻盈, 灵魂飘上墓碑, 修长的小腿晃啊晃的,清朗的眼神里毫无死亡留下的阴霾。
姚湛空听不见他的话, 也不可能给他回应,他只是毫无所觉地灌着酒, 时不时皱眉抬手按压心口, 一副极为难受的样子。
宋磬声叹了口气, 眼神中带了点忧虑。
哪怕他的意识时有时无, 他也知道姚湛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习惯性地劝慰道:“你工作那么忙,事情又那么多,还总是酗酒, 身体能受得了吗?其实你也不用总是来看我, 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就好啦……”
他扳着指头算一年到头究竟有几个节日,发现大小的节日加起来也才十来个的时候, 他心虚地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这话好像说早了。
他知道阿湛的事业刚起步,要做的事很多;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更知道生死有别,自己和姚湛空的未来已经不会再有交集了。
所以, 他已经做好阿湛会逐渐回归现实的准备。
但他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来得晚一些, 阿湛能陪他久一些, 起码能陪他度过眼前这段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日子。
每次陷入昏睡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醒来。如果不能, 他希望自己可以在彻底消散前看到陪在他身边的姚湛空,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已经孤零零地死过一次了。
如果灵魂也要经历一次死亡的话, 他希望这一次,能有人陪在他身边。
其实他奢求的并不多,他并不希望阿湛为了死去的他放弃现实中的生活。
他希望的,只是短短两年的陪伴,甚至一年也可以。只要能有这一段可供回忆的时光,能印证他的付出与选择没有错,能让他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那他就可以用这一年里汲取的温暖,熬过往后无人可依的岁月。
“声声……”
姚湛空忽然念出了他名字。
“€€?”
宋磬声下意识回答了一声,抬眼看向姚湛空。
在宋磬声陷入自己思绪的时候,姚湛空已经扫开身前的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前方的碑。
宋磬声迎向他的目光,一时分不清他是醉了还是醒着。
说他醒着,他明明前不久才灌了半瓶酒;可要说他醉了,他的视线又是那样清明。
姚湛空紧紧握着拳头,用力到指节都在发白,紧绷的身体甚至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整个人忍受着巨大的煎熬。可他的目光却又那么坚定,坚定到像是再剧烈的痛苦也无法改变他的意志。
“阿湛……”
宋磬声下意识念出了他的名字,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姚湛空时,他心里蓦地浮现一丝不安。
他刚打算飘下墓碑,看看姚湛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见他忽然弯腰,朝自己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宋磬声一时怔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姚湛空无比清晰地说了五个字。
他说:“声声,永别了。”
说完,他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的声音清醒而克制,举动疏离而冷漠,像是忽然之间彻底换了个人一样,用一柄寒冰铸成的利剑穿透了猝不及防的宋磬声。
他只觉通体冰冷,直到姚湛空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他才从这噩梦般的早晨逐渐清醒。
他举在半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虚虚一握,却只抓到一手冰凉的空气。
阿湛走了。
走之前和他说了永别。
他茫然地看着姚湛空离开的方向,出神了很久。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阿湛那边出什么事了?
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说出“永别”这两个字呢?
明明上次说永远的时候,阿湛还说要永远在一起。可为什么短短几年过去,“永远在一起”就变成“永别”了呢?
“永远”这两个字对宋磬声而言是很有份量的。
他不知道永远究竟有多远,可他能确定,永远一定比他的生命长,他说了永远,就是一辈子那样远。
可阿湛口中的永远,也是以他的生命为度量衡的吗?
因为他死了,所以“永远”也就到期了。他为之付出生命的情谊,原来只有这么短的花期吗?
一开始,宋磬声是不信的。
可后来,他从初晨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日初,意识涣散又重聚,天气由秋变为冬。
当第一片雪花穿过他日渐凝实的魂体时,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阿湛好像真的不会再来看他了。
他说“永远在一起”,就是真的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死;那他说的“永别”,应该也是此生不再见面的意思了。
一年又一年,他终于熬死了期待,不再盯着通往墓园的那条石板路了。
因为那里,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
一句“当年”,将时间拉回宋磬声死的第一年。
而此时的宋磬声正悄悄拉开休息室的门,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看向宋菱侧对着他的脸。
与对姚湛空的心死不同,他对宋菱还是有点期待的,他期待此时的宋菱能坦然的质问,能问心无愧地表露自己的立场。
可她没有。
姚湛空什么话都没说,她就已经从怒声的质问转变成缄言的沉默。
宋磬声没有读心术,他无从得知宋菱究竟是回忆起了什么,才导致她的表情有了如此变化。
可这并不妨碍他看清宋菱的神情。
他看到了她的愤怒,看到了她的崩溃,更看到了她的羞愧和她沉默着离开的背影。
看到这些,他就什么都懂了。
宋菱没有资格质问姚湛空。
证明在他死后,大家都没好到哪里去。
失望吗?
宋磬声抬手摸了摸心口,自己问自己。
好像也没有。
他已经习惯了失望,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宋先生,”系统问道:“宋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去看您的?”
“不记得了。”宋磬声低声道:“在我的灵魂还没有彻底凝聚的那一年里,我的记忆一直是片段式的,我只记得她来的时候总会为我带一束花。”
那时候,他的灵魂还不稳定,醒醒睡睡的,总没个固定的时候,所以他也很少看到宋菱。
但每当他醒来,看到坟前有一捧娇艳欲滴的白玫瑰的时候,他就会知道,她来过了。
一开始,他几乎见不到枯萎的白玫瑰,花束刚过一夜,新的玫瑰就会将它替代。
可后来,他看着玫瑰在他眼前枯萎,看着它腐败凋落,被守墓人当垃圾一样收走。再后来,宋菱就不常来了,他的坟前也就没了白玫瑰。
宋菱走了,总裁办公室里就只剩宋磬声和姚湛空两人。
宋磬声将门推开,站在门内看向姚湛空,低声道:“先生,您还好吗?”
以他的视线望去,看到的只是姚湛空高大俊挺的背影,六年时光好像并未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他此时的背影甚至能与宋磬声记忆里的最后一眼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