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湛空偏过头点了支香烟,白烟一散,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你说。”
裴野鹤道:“你送来的人我已经全部拷问过了。但是,刚刚从境外传来消息,涅利弗在四个小时前已经死了。”
姚湛空抽烟的动作一顿,脸色有点难看,“怎么死的?”
“仇杀。他的儿子和女儿都被丢进了鳄鱼池,八十六岁的父亲被活剐,据说扛了七刀就死了,情妇和情夫都被卖了,两个兄弟也被屠了满门。与他有关的六十二个人,两条黑背犬,没一个活口。”
姚湛空继续问:“他本人呢?”
“害怕受刑,逃亡路上持枪自杀了。”
简短一句话,却一句带过了六十二条人命,可裴野鹤犹不解恨,他甚至觉得这种死法太便宜他了。
裴野鹤的手并不干净。
他是从督察营一路爬到古华国监察首席的位置的,这里面的腌€€多了去了。这点手段,旁人听了怕是要做噩梦,可他却不以为然,恨不得亲自剥了涅利弗的皮。
当年,江凛杀了七个人,里面有四个真凶,三个替死鬼。
被顶替的人之一,就是佛罗德的顶尖杀手€€€€霄鹰,涅利弗。另外两个,则是这届雅蒂兰斯元首的走狗。
那两只走狗早已被姚湛空解决掉,涅利弗所在的杀手组织也早被他清巢。
可涅利弗逃命本事一绝。自从暗杀失败,且得知自己的任务目标成功晋级成了S,他就数次换脸,多次改名,从不在固定地方停留。
可人活着总会留下痕迹,就在裴野鹤拷问姚湛空送来的与涅利弗有关的人时,他的线报也送来了涅利弗的最新消息。
姚湛空单手弹开便携烟灰盒,手指一抖,烟灰落尽,脸上的表情很淡,“消息可靠吗?”
“已经在做毛发检测了,尸体还在空运,落地后我会亲自核验一遍。”
涅利弗已死,复仇却刚完成一半。
没能亲手复仇,这让裴野鹤的表情有些狰狞,他指尖用力一碾,语气阴狠道:“雅蒂兰斯的元首,也是时候赔命了。”
走狗死一万次也没用,真正的始作俑者不死,仇恨就不可能消解。
成立二百余年的杀手组织,再强大也不过是个组织,可想解决一届国家的元首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一个不慎就有可能牵扯到外交,为古华招来麻烦。
这也是姚湛空蛰伏这么多年,一直未能成功报仇的原因。
而如今,正是雅蒂兰斯换届的时候,其余候选人也都在紧紧盯着他。姚湛空手里又掌握了不少资料和暗线,裴野鹤只要顺着他的线往上摸,就能将他彻底拉下马。
一个落马、且丑闻缠身的前任元首,无论哪一支势力,都能让他死千次百次,再无翻身的机会。
“名单我已经看过了,”裴野鹤眼含轻嘲,讽刺道:“你这几年倒是一点没闲着。”
有了姚湛空送来的这份名单,他动身去雅蒂兰斯之后,几乎不用布置人手,只需顺着他安排好的线往下走,就能将多活了六年的人彻底送入地狱。
姚湛空坦然笑纳,淡道:“过奖。”
该说的说完了,气氛一时陷入冷凝。
不过也不奇怪,他们两个本来也无话可说,要不是事情与宋磬声有关,他们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如此平静的对话。
第二支烟很快燃尽,姚湛空正要进门,却听裴野鹤在他身后哑声道:“这几天,照顾好他。”
姚湛空眉心微拧,厌烦与不耐同时涌上心头,可他到底比裴野鹤能忍,没和他起争执。
“在去雅蒂兰斯之前,我会去找言听一趟。”
姚湛空开门的动作一顿,随即转头看他,挑眉道:“你确定?”
“怎么?”裴野鹤冷笑道:“想死还不能死个明白吗?”
姚湛空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你随意。我只是想提醒你,声声不让你看叶颂桦的记忆,就代表他并不想让我们知道所有的事情。但你非要这么做,我也不会阻止。”
“是吗?”裴野鹤一脸挑衅,“那就试试,是我走对了棋,还是你落对了子。”
姚湛空淡笑一声,推门而入,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
只有裴野鹤这种独守空房的人,才会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意气之争上,而他家里有人,少吵架,就能多抱人,这笔买卖他还是会做的。
大门一关,裴野鹤强撑着的倨傲立即垮了下来。
姚湛空刚出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如果不是抱着人睡了半宿,他不可能全身都是宋磬声的味道。
妒恨让他几度失去理智,全靠着在心里默念那属于他的三个月,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
没关系的,他在心底劝慰自己。
好歹还有三个月呢,等此间事了,他有的是时间和宋磬声相处。到时候,他一定要带着宋磬声躲得远远的,躲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度过独属于他们的三个月。
裴野鹤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对面这扇门,不去深想姚湛空进门后又会对宋磬声做什么。
他在门口深呼吸了数次,才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他按下电梯,离开了这吸引他却又令他畏惧的地方。
姚湛空还未踏入卧室,就已经从宋磬声的呼吸频率中听出他醒来的事实。
他推门而入,就见宋磬声在一片漆黑中睁眼望着天花板,眼神清明,一看就是醒来很久了。
“是我吵醒你了吗?”姚湛空轻轻阖上卧室门,坐在了床边,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还是珍珠吵到你了?”
“都不是。”宋磬声平静道:“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所以睡不着了。”
姚湛空本来想笑着问他,想到什么了。
可宋磬声的声音太平静了,甚至平静到了堪称冷漠的地步。
他的心突然一颤,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做噩梦了?”
宋磬声从床上坐起,动作轻柔地摸着珍珠柔顺的毛发,低声道:“没有,只是些小事。”
姚湛空想去看他的表情,可宋磬声一直低着头,他什么也看不到。
“阿鹤呢?”宋磬声问。
姚湛空直觉宋磬声的异样与裴野鹤有关,可他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只好谨慎道:“出了点事,他可能要离开古华,去雅蒂兰斯呆一段时间。”
“这样啊……”
宋磬声语调淡淡地,听得姚湛空心头一阵赛过一阵的恐慌,他伸手去牵宋磬声的手,牵倒是牵住了,但这点接触却不足以消弭他心底的不安。
他刚想问些什么,宋磬声却先他一步将珍珠送了过来,“你抱它去客厅吧,时间还早,还能睡个回笼觉呢。”
他一个指令,姚湛空就一个动作。
猫是抱出去了,可他回来的时候,宋磬声已经背对着他躺下来了。
这是个很明显地、充满抗拒的姿态。
姚湛空在床前僵立数秒,最终还是轻轻躺在他身侧,并没有强行去抱他。
短短十数分钟并不足以发生什么,这间屋子里也没有任何人来过,宋磬声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好像并不需要攻略姚湛空了。
珍珠往他怀里拱的时候,他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不过抱着珍珠调整了个睡姿的功夫,他就睡不着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到姚湛空在发布会上的那一幕,继而联想到整个姚氏对古华的意义。
他学过金融,哪怕只是半吊子,但他起码完完整整地上过好几学期的课,他知道经济对一个国家意味着什么,他更清楚一个规模堪称恢弘的企业能保住多少人的生计。
他难以自控地联想到姚湛空的死将会带来的后果。
所以,他开始犹豫。
但这点犹豫只存在了短短一秒。
短到他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要不要做一个圣父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叶颂桦和他谈判的时候就说过,他只要一半力量,哪怕只继承姚湛空一半的力量,也足够他脱离小世界,成为新的天命之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只需要攻略一个人就可以了?
一直以来,他都活在主神的控制下,思维里难免留下一定要攻略三个人才算完成任务的烙印,这甚至让他在听到叶颂桦那段话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现在想起也不晚。
如果叶颂桦所言不虚,那他只需要在裴野鹤和姚湛空里选一个人就好了。
至于江凛,如果不是攻略需要,他压根不会再见他。既然江凛自他死后就消失了,那就永远消失下去吧,没有在他的过去里停留的人,也不必出现在他的未来里。
可是,裴野鹤与姚湛空,选谁呢?
他并不是生意人,但他还是习惯将一切都算清楚。
他当时为他们去死,并不是因为他蠢,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将爱看得太重,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的他们值得自己这么做。
三位哨兵数年的陪伴与付出不是作伪,他是真的享受到了足以令他付出生命的爱与呵护。
同样,他现在想要他们的命,他也会明码标价,像答应姚湛空的求婚一样,给出能令他们心甘情愿的代价。
姚湛空想要的,他并不一定给得起。
但如果那个人是裴野鹤,倒是有商量的余地。
一砝对一码,不亏不欠,才能给故事划上终点。
第090章
时至晚秋, 帝都的天气彻底冷了下去,霏霏细雨连成线似的往下坠,隔着车窗都能嗅到那股寒凉的潮气。
宋磬声默不作声地坐在副驾驶上, 静看着雨刷器来回晃动, 车内的气氛比车窗外连绵的阴雨更沉闷。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氛围,前期的试探也好, 后期的脉脉温情也罢,宋磬声都没有像今天这样, 浑身写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好像从昨夜起, 他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将自己彻底划出了他的世界。
姚湛空攥紧方向盘, 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娇气的真皮套也多了几道刮痕。
他本该驱车前往姚氏主持会议,可宋磬声的异样让他的理智岌岌可危, 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 将车拐到无人的地方逼他说出一切实情。
他头一回觉得或许裴野鹤才是正确的。宋磬声就像一只藏在蚌壳里的珍珠,要不是旁人撬动, 他是不可能主动露头的。
可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没有打破这岌岌可危的表面的和平。
绿灯亮起, 身后的车辆响起催促意味的鸣笛, 姚湛空这才回神, 驱车驶过路口。
宋磬声始终沉默低头,不发一言。
他不是刻意摆出这副冷漠姿态的, 他更不是觉得姚湛空没用了就将他踢开,他只是恢复到了他本来该有的样子。
他并不是一个有着浓烈爱恨或者报复欲的人, 支撑他走到今天的,说是恨,更多的其实是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没有系统的强制攻略,他只会带着自己对姚湛空的恨与不解,远离他,放弃他,去到没有他的地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