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裴野鹤终于从审问中抽身, 他正要举步往楼上走, 裴六姑却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你那位心上人, 如今就在你卧室里?”
裴野鹤一挑眉,在她开口前先一步堵了她的路, “他怕生,不爱见外人,你们还是别去看他了吧。”
裴六姑揶揄道:“这么宝贝?看一眼都不行?”
“算了,”裴六姑转而想到自家侄儿的性格,倒也放弃了非要看一眼的好奇,“你这性子要是不改改,吃亏的还是你的心上人。”
裴野鹤勾唇一笑,笃定道:“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哟,”裴六姑被他的笑容酸倒了牙,连话也懒得再说了,只摆手道:“快快快,快上去吧,可别让人等久了。”
裴野鹤笑着上了楼,刚将门推开,就见宋磬声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是他的卧室,是他在裴家最私密、最富他生活气息的地方。
而此刻,他最爱的人正毫不设防的沉睡其中,那双灵动而忧郁的眸轻阖着,如沉睡的天使般恬静。
这一幕瞬间击中了裴野鹤的心脏,将他心底所有的燥郁与阴翳都驱散了。
他放轻了脚下的动作,极轻极轻地靠近沙发,坐到地毯上,以手臂做枕,趴在了熟睡的宋磬声面前。
宋磬声本就没睡熟,他动作是轻,可视线太灼热,刚看了没几分钟,宋磬声就缓缓睁眼了。
眼神还迷茫着,可熟悉的气息却已经让他辩出了来人的身份,宋磬声神情放松地伸手去搂他的脖子,道:“我睡了多久?”
裴野鹤一手揽紧他的腰,另一只手拖住他的臀,稍一用力就让宋磬声趴进了他怀里,“不到半小时,我也刚回来。”
他一边往卧室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不去床上睡?跟我还需要客气?”
宋磬声抱着他的脖子,懒洋洋地笑了笑,没接话,只在进入卧室后轻轻扯了下裴野鹤的长发,道:“客厅架子上那个,是相册吗?里面有你的照片吗?”
“是,我去拿给你看。”
裴野鹤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蓬松柔软的大床上,这才转身去拿相册。
来来回回又是说话又是走动,宋磬声那点困意早已消失了,他坐到床边,翻着手里的相册。
相册又厚又重,涵盖了裴野鹤从出生到四五岁时的所有照片。
宋磬声仔细翻看着,“这些照片是你家人拍的吗?”
“嗯,都是我妈拍的。”裴野鹤坐在他身侧,松松搂着他的腰,语气很温柔,“怎么看出来的?”
“照片上的你一直都在笑。”
笑容无害又乖巧,一看就是在极亲密的人面前才有的样子。
裴野鹤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过自己的母亲,宋磬声也曾有缘见过她一两面。乍看是个温柔无害、美丽得像百合一样的女人,可到真正接触的时候,才能发现她的魄力与手段。
当时裴野鹤因为出众的外貌被居心不良的人盯上,做出将他送到宋家这个决定的人,就是他的母亲。
宋磬声是个心软的人,一想到裴野鹤在近几年间失去了母亲,他就下意识去握他的手,想通过相触的肢体给予他一些慰藉。
“没关系,我不难过。”裴野鹤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她很累,活着的每一天里,她都在思念我父亲。”
“对了,”他附耳悄声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吗?”
裴父裴母那个年代,十四五岁订婚也是有的,再加上裴野鹤一脸神秘,宋磬声不太确定地猜测道:“十二?”
“八岁。”
“八岁?”宋磬声不敢置信,“八岁的孩子就能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八岁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已经足够让人明白什么是珍惜和爱重了。”裴野鹤将他搂进怀里,用下巴蹭着他的发顶,轻声道:“有的人活到八十也不见得会爱人,但有的人生下来就能遇见自己的命中注定。”
“我爸妈运气很好,他们幼年相识,青梅竹马,恩爱异常。我的运气也不差。”
宋磬声放松身体依偎在他怀里,随口接话道:“怎么?你九岁的时候也遇见命中注定了?”
裴野鹤无声地笑了笑,向来没个正形的声音难得郑重,“遇见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命中注定,可当我发现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喜欢和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正因为简单,所以毫无道理可言。就像一滴水遇见了另一滴水,又像是一捧云撞到了另一捧云,遇见就是遇见,喜欢就是喜欢,没有规律,也不讲道理。
宋磬声心口一颤,本来放松的躯体下意识绷紧了。不谈情爱的时候,他尚可以蒙上一层布,将生生死死归于一场交易,可一旦触及真心,血淋淋的真相便藏不住了。
宋磬声不太想面对这个话题。
他不是在刻意逃避,也不是担心裴野鹤的真心会改变他的决定,恰恰因为他的决定无可更改,他才会逃避这些令人徒生难堪的情绪。
他是个执拗的人,一条道偏要走到黑。
为了爱是如此,为了活下去也是如此。
执拗是个坏毛病,可执拗也能将复杂的事情变简单,只要做出选择且一路前行,那些理不清的账、算不明白的爱恨,就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干扰。
裴野鹤并没有察觉他的走神,在宋磬声看不见的地方,他像是稚嫩的学生一样紧张。湿润的唇被抿了又抿,告白时热烈而直白的人,头一回露出如此忐忑的表情。
“声声……”裴野鹤的声音很低,“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宋磬声垂下眼眸,平静着晃动的心湖,不甚在意地问道:“什么?”
“你……你……”裴野鹤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下文,他想问一句“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可他不敢。
没有答案的时候,他尚能给自己无限畅想的空间,可一旦有了答案,不管宋磬声回答了什么,他都能轻易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他这一辈子都在辨认真假话,可此刻,他却连听一句谎话的勇气都没有。
裴野鹤迟迟不说话,宋磬声便问了一声:“怎么了?”
可追问一出口,他却隐约意识到了裴野鹤为什么而犹豫。几瞬沉默后,他突然开口道:“你是想问我喜不喜欢你吗?”
裴野鹤一惊,下意识否认道:“不是!我只是想问你还困吗……”
就算之前不确定,可裴野鹤慌乱的否认也暴露了他的心思。
宋磬声抿了抿唇,轻声道:“喜欢的。”
他整个人都在裴野鹤怀里,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知道裴野鹤在听了他的答案后就不说话了。
“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喜欢,又该怎么区别对你和对江凛他们的喜欢,我觉得好像是一样的。”
他知道裴野鹤能听出他话里的真假,所以他说的全都是真心话,“不止你们,就连我自己也时常在想,我究竟会选谁。可我没有答案。”
“我的确是喜欢你的,我也是喜欢他们的,这样的喜欢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有句话说得没错,如果都喜欢,其实也代表着都不够喜欢。”
可要是不够喜欢,为什么会愿意为他们付出生命呢?
有些喜欢,一开始就是一视同仁的,甚至在宋磬声的刻意端水之下,他的感情也被均匀的分开了。
如果他的生命延续到了十八岁旅游之后,他或许会在刻意的疏远与亲近中梳理好自己的感情。
可他死得太早了,早到他还没做出决定,命运就用生死将他和他们三个人牢牢捆在了一起。
宋磬声道:“所以,如果你问我究竟会选谁,我没有答案,可你要是想问我喜不喜欢你,是喜欢的。”
怎么会不喜欢呢。
他们少小相伴,亲密无间,他嫌他,可也喜欢他。
姚湛空的喜欢是沉默的,江凛的喜欢是冷峻的,唯有裴野鹤毫不遮掩,用热烈到近乎嘈杂的示爱,填补着他世界里的空白。
宋磬声正怅惘,忽觉眼前一晃,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他刚刚看清头顶的天花板,裴野鹤激烈又急切的吻就压了下来。
“这就够了,”裴野鹤掐住他小巧的下颌,在热吻的间隙说道:“我知足了。”
第108章
在这个吻落下之前, 宋磬声以为它和过往那些唇齿间的缠绵没什么两样,短则数分钟,再厮磨也越不过半个小时。
可裴野鹤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阿鹤!”宋磬声一把按住他落在自己小腹处的手, 急促道:“不是说, 不是说晚上吗?”
裴野鹤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道:“没说是晚上。”
“今天是你的生日, 你不是还要露面……”
“不用露面,”裴野鹤无限温柔地吻着他的唇, 安抚着他的无措与惊慌, “我来裴家另有目的。”
他收敛了所有的散漫与张狂, 眼神温柔而虔诚, 宋磬声一刻没准备好,他的吻就一刻不停地落在他的脸颊、下颌、鼻尖与唇瓣……
“别怕,别怕, 把一切交给我……”裴野鹤伏低身体, 轻轻吻着宋磬声的眉骨,哄着他闭上了眼睛。
宋磬声全身僵硬, 绷紧的后背像一根即将要断的弦,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些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他必须要付出的东西, 是他唯一能给予裴野鹤的东西。
“声声, 不要把它当交易……”裴野鹤钳住他纤弱且不断颤抖的手腕, 轻而缓地压向宋磬声的头顶。
“无论有没有这一夜,我都会把命给你。而我想要你, 仅仅关乎我爱你。”裴野鹤的眸色深到了极致,他单手钳制着宋磬声的手腕, 另一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宋磬声的脚踝。
宋磬声闭着眼,蝶翼般的睫毛不住地扑扇着,他闭唇不答,喘息却是急促的。
不过下午,光线还是亮的,日光落在如瓷般的肌肤上,透明到仿佛能看到肌肤下的青色血管,跃动的心脏急促有力,隔着胸膛都能听出主人的紧张。
裴野鹤不急不躁,万般耐心地吻着宋磬声的唇,他像是最高端的猎手,面对网中的猎物有种势在必得之下的仁慈。
不管他是害怕还是紧张,也不管他究竟有没有做好准备,裴野鹤都不可能放手。正因为知道猎物不可能逃脱,所以他也不吝耐心地安抚着他,将他紧紧蜷缩的灵魂一寸寸舒展开来。
“别怕,别怕……”他轻抚着宋磬声颤栗的脊背,身体无限向他欺近,呼吸与呼吸交融,裴野鹤晕头转向,有那么几瞬有种身在梦里的虚无的幸福感。
裴野鹤脱去上衣,将自己的肩膀抵在宋磬声紧闭的唇齿间,似命令又似哀求,“咬我。声声,咬我……”
他急切地想用疼痛感来证明宋磬声是真实存在的,好像也只有痛感才能将他拉向人间,击破他飘飘然的虚幻感。
“声声……”宋磬声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可他羞耻的不敢睁眼,连脚尖都蜷缩了起来。
裴野鹤以掌做碾,将他握紧的拳头迫力打开,又缓又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挤入了他的指缝中。
宋磬声受了惊,下意识抖了一下,想要重新攥拳缩起,可裴野鹤的力道却出奇的大,箍着他的手不许他动,紧密相扣的十指毫无缝隙的贴合在一起。每当他想抽手躲开,裴野鹤就会更用力的缚紧他的手。
细白的手腕不知何时被捏出青白的印记,像是墨笔蹭过的白雪,触目惊心却又惹人心怜。
裴野鹤的忍耐终于到了极致,他珍之重之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抬手一挥,精神力激荡而出,窗帘随之落地,将初升的月光尽数挡在一墙之外。
…………
楼下宾客云集,裴三姑晃着手里的香槟,对自家七弟摇了摇头,警告道:“贪玩也要有个限度,你怎么说也是阿鹤的小伯,你现在去闹他,他必然要跟你翻脸的。”
裴七伯年纪不大,虽然比裴野鹤长了一个辈分,可只比他大了十岁,二人是亦长亦友的关系,平日里也不摆长辈架子。
裴七伯好奇的抓心挠肝,“三姐,阿鹤他到底是怎么说的?他原话是什么?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在……嘿嘿嘿……”
裴七伯一阵怪笑。
裴三姑看着自己没正形的弟弟也是心累,“你觉得以阿鹤那个性格,他可能说这种话吗?他只是让我们守着,说是会力竭一段时间,怕这段时间出什么意外。毕竟……阿鹤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