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了几页,注意力却总被厨房里的动静吸引, 诱人的香气逸散开来, 原本打算空腹睡觉的宋磬声, 就这样被勾起了床。
他掀开被子下床, 趿着拖鞋走向厨房。
本意是想看看裴野鹤弄了什么吃的,可左右两栋相似的格局与装修,还是令他有了数秒的晃神。
他站在客厅看着厨房, 好像能以第三视角看到服了毒的姚湛空, 和坐在中岛台上将姚湛空抱在怀里的他。
他以为七天结束以后,姚湛空将迎来新生, 却没想到他会先一步选择死亡。
记忆和现实以奇妙的方式交叠,宋磬声好似回到了那个血腥气浓重的厨房,他依然能清晰回忆起姚湛空呕在他手心里的那口血,温热粘腻, 带着股咸湿的铁锈味。
“你去客厅坐着呀, 厨房里有油烟, 不是你该呆的地儿。”裴野鹤五感超绝,哪怕油爆声正持续不断的刺啦作响, 可他还是在宋磬声到来的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裴野鹤自觉自己也没看过几部温情电影,可就在宋磬声趿着拖鞋走来厨房时, 他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个极为温情的想象。
他觉得宋磬声或许会从后走来,环住他的腰,再用下巴蹭着他的后背,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软。
所以裴野鹤决定暂时不回头,佯装不知,只等他来环住自己的腰时,再像刚发现他的存在一样假装惊讶。
可宋磬声只站着不说话,他也渐渐从油烟里醒过神来:这地方只适合摆拍,哪怕有吸油烟机,大油大火之下也委实不适合温情脉脉的调情。
所以裴野鹤才高声喊了一句,让他去客厅坐着等菜。
裴野鹤的声音打碎了宋磬声的幻觉,将他从那汪浓重的血池中捞了起来,宋磬声眨了眨眼,鼻尖的铁锈味逐渐被爆开的酱香味盖住。
他慢步上前,如裴野鹤想象中那般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只是他不如裴野鹤预料的高,他的额头只能抵在裴野鹤的脊背上。
宋磬声没说话,只静静地抱着他。
裴野鹤很想关了火,转头狠狠亲他一口,可他看了看锅里的菜,又感觉了一下宋磬声的情绪,最后还是默默站着没有作声。他一手翻炒着菜,另一手搭在宋磬声的手背上,替他挡住了可能溅起的油点。
宋磬声什么话也不想说,他只知道自己不想一个人回客厅,也不想傻傻站在原地,他只想顺应自己的内心,抱一抱裴野鹤。
裴野鹤有着作弊一样的精神力,打小他就爱用精神力探测宋磬声的情绪,先他人一步摸清他的心情。可他又很有分寸,只是感知,不会未经允许就偷窥他的记忆。
他感觉到宋磬声心情不好,但他想不到他为什么而不开心,只能轻轻拍拍宋磬声的手,真诚又笨拙地安慰他,“马上就可以吃饭啦。”
宋磬声趴在他背上,瓮声道了声好。
裴野鹤本来还在琢磨宋磬声因为什么而不开心,可饭菜一上桌,宋磬声的心情也逐渐恢复了正常,饭量也比平时好了不少。
心情这种东西,越在意就越重要。
宋磬声开心了,裴野鹤就将之前乱七八糟的顾虑抛到了脑后,不是吃饭就是用一双含笑的眼睛看宋磬声吃饭。
…………
之后的日子倒是平静,平静到宋磬声甚至都忘了时光仍在流逝。
卧室里的暖风开的很足,即便不盖被子也感觉不到冷。宋磬声抱着被子缩在裴野鹤身边沉沉睡着,光裸的脊背上除了日益鲜艳的鹤形纹身之外,就是一连串嫣红的吻痕。
裴野鹤恢复得慢的原因,有一大半是他一直未停地在为宋磬声输送自己的哨兵之力,从这鹤形图中就能窥见封存其中的充沛力量。
裴野鹤半坐在床上,枕头被扔到一边,宋磬声正好面对着他蜷缩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抵在他大腿旁,腰背弓起,引人流连。
他单手看着手机,眉心微蹙,另一只手亲密又温情的抚摸着宋磬声的脊背。
他们昨日下午外出看了场电影,走到一半裴野鹤想散步,二人就将车停在附近,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本来走了一路就累,裴野鹤又不肯放过他,宋磬声累得不行,自顾自地睡了过去,又被折腾醒好几次。
他每次醒来,裴野鹤都端着水杯让他润嗓,他也只能意识昏沉地咽下几口水,整个人像是陷入高烧一样,整整一夜,醒又醒不过来,睡又睡不熟。
说来也怪,明明两个人是一起睡的,可裴野鹤的精力就是比他足,哪怕他睡得时候天都快亮了,可就是能先宋磬声一步醒来。
裴野鹤看着手机里传来的资料,落在宋磬声脊背上的手渐渐不动了。
手机里的资料,是关于江凛的。
而江凛的情况,超乎寻常的复杂。
他和姚湛空分属不同的领域,江凛的资料属于军方绝密,姚湛空的手伸不到那么长,自然也查不到什么。
可裴家势大,他四伯又在军区做司令,倒是陆陆续续传来了不少讯息,他也是为了让宋磬声之后的路更顺利一些,才将兽魂烙在了他身上。
只是以往的资料都不如今天全面,单从前面这几段话里,就足够看出事情的严重程度。
他能为宋磬声铺路,可这条路,终究还是要宋磬声自己去走。
他担心的不是江凛如何,他是担心宋磬声会中途放弃……
裴野鹤眸色微暗,转瞬间,心头已浮现数个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无论如何都要让宋磬声继续走下去。
哪怕他只看到了言听的部分记忆,但这一部分记忆也足够他得出一个有违常理的事实:如果宋磬声能拿到他们三个人的命,他或许可以永远的、长久的、以超脱凡人寿数的长度活下去。
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献出自己的生命。
至于江凛……
裴野鹤眉梢微动,露出一个极厌恶又妒忌的冷笑。
许是他身上骤变的气势惊动了宋磬声,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还未睁眼,人已经唤出了他的名字,“阿鹤……”
“在呢。”裴野鹤一秒换了脸色,用拇指摩挲着宋磬声的侧脸,温柔道:“醒了吗?还是想继续睡一会?”
宋磬声闭着眼,用头轻轻顶了一下裴野鹤的大腿,道:“不睡了,再睡要头疼了。”
他这是长期作息不规律,晚上折腾太久,白天又没个固定的睡眠时间,所以精神才会变差,继而导致了头疼。
裴野鹤暗暗愧疚,决心要忍耐一段时间,他又怜又爱地吻了吻宋磬声软润的唇,柔声道:“那我去拉窗帘?”
宋磬声哼出一个嗯字。
窗帘一开,灿烂的日光便毫无遮掩地倾泻进卧室,哪怕背对着窗户,宋磬声依然能感觉到阳光的耀眼。
“是晴天吗?”宋磬声闭着眼睛问。
裴野鹤看向窗外,道:“嗯,是个大晴天。”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世界陷入一片炫目的莹白,保守估计,积雪能有七八厘米厚,再配合今天的阳光,倒是个玩雪的好日子。
“声声,”裴野鹤凑到闭着眼的人身前,兴致勃勃道:“我们去堆雪人吧?”
宋磬声很少拒绝他,但这一次倒是很坚决,“不要。”
“为什么?”裴野鹤不愿意了,他拖长声调,试图让宋磬声改变主意,“去嘛,去嘛,距离我们上次堆雪人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了,我好想去。”
宋磬声从床上爬起,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着他,眼里是清晰可见的控诉,“你还有脸提上次?你让我堆一个你,我幸幸苦苦一个多小时,手都快冻僵了,好不容易堆出一只白鹤,结果你和我生了一天的气。”
他没好气地下了定论,“不去,再也不去了。”
裴野鹤很委屈,“可你明明堆的是一只野鸡……”
宋磬声别过脸不说话,打定主意不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好吧,”裴野鹤妥协了,他扯着宋磬声的被角,看上去可怜兮兮的,“那我们出门,你坐着,我堆你,好不好?”
宋磬声一脸怀疑,“真的?”
“当然!”他能这么说就意味着同意了,裴野鹤顿时笑开,连忙抱着宋磬声走进浴室,兴奋道:“你快洗漱换衣服,我去做早餐,吃完我们就出发!”
第116章
雪已经停了有段时间了, 小区里人来人往,再素净的白雪也脏了,裴野鹤特意开了半个多小时车, 找了一处僻静地方。
后备箱里有便携椅, 宋磬声找了块地方摆好椅子,默默看着裴野鹤一个人团雪球。
雪人可没看上去那么好堆, 得先在原地垒出一大块紧实的雪团,确保滚动的时候不会散, 再推着它四处滚, 这样才能团出一个圆球。
裴野鹤滚着雪球来到他身边, 问:“声声, 你冷吗?”
宋磬声穿得太多了,看上去像只臃肿的海豹,连摇头的动作都很笨拙, 他声音闷闷的, “不冷。”
裴野鹤滚着雪球在他身边晃了一圈,基础没打好, 雪球滚着滚着就碎了,裴野鹤愤愤盯着不争气的雪球,盯了半天还是认命地蹲下身重新砌球。
宋磬声本来打定主意只旁观不动手,可看裴野鹤一脸丧气的模样, 他还是忍不住起身去帮他, “这都多少次了, 你怎么总也记不住呀。用雪捏出的核心太散了,滚着滚着就碎了, 你得找个石头。”
他们在半郊外的地方,石块多的是, 裴野鹤捡来块大石头,宋磬声负责往石头上糊雪,裴野鹤则负责将它按紧压实。雪球的雏形成型之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把控好推动方向,让它尽力滚得圆润就好了。
半个小时之后,雪人的身体已经成型了,裴野鹤欢呼一声,开心得像个孩子。
宋磬声笑着看他,“你真的好喜欢下雪天。”
裴野鹤忙着堆雪人头,也不忘回答宋磬声的话,“可能因为我是在冬天出生的吧。说起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堆雪人的场景吗?”
“记得。”宋磬声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脸上浮现轻松的笑容,“你半夜翻进我卧室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我差点就要叫保镖了。”
他童年时一直处在父母的高压管控之下,只有晚上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后来遇见裴野鹤,好多事也都是晚上做的。
他出生在帝都,常年见雪,可连落雪都没机会碰。出门有车,进门有屋檐,哪怕外出这一小段路,也有人撑伞遮雪。
那年的雪下得格外大,裴野鹤半夜溜进他卧室,带着一身寒意握住了他的手,他牵着他避开佣人和保镖,一路猫着腰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虽然他们很快就被发现了,可当裴野鹤将小小的雪人放在他掌心的时候,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雪的冷和冰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第一次”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多到宋磬声回忆起过去的时候,好像每一幕里都有裴野鹤的影子。
“声声!”裴野鹤喊他,“看,你的头!”
宋磬声的眼神落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雪球上,淡定地评价道:“不错,挺圆的。”
一大一小两个雪球一团成,剩下的就是些细节了,裴野鹤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匕首,开始轻刮雪球的面部。
刮着刮着,天上又飘起了雪,有枚晶莹的六角雪花落在宋磬声眼睫上,围巾下的热气一呼,不过瞬间就化成了水。
宋磬声下意识闭了下眼,那枚雪花便向眼泪一样,顺着他翘挺的鼻梁滑了下去。
“走啦走啦,先回车上。”裴野鹤怕他冷,也不顾半成型的雪人了,牵着他的手就将他推上了车。
宋磬声穿得多,在外不冷,可要是上了暖气充盈的车里就有些热了。他脱去累赘保暖的衣服,觉得自己好像顷刻间轻了七八斤。
裴野鹤将杂物归拢了一下,随后也挤上后座,与宋磬声亲亲热热地并肩坐在一处。
雪越下越大,因为没有风的缘故,这场雪落得又疾又安静。
宋磬声轻轻靠向裴野鹤的肩膀,小声道:“你还记得小月亮的曲子吗?”
“记得呀,”裴野鹤环住他的肩膀,让他在自己肩上枕着,他的音色本就悦耳,温柔时更让人无可抗拒,“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宋磬声轻轻点头。
小月亮是雅蒂兰斯一位冷门歌手所作的曲子,曲调温柔哀伤,再配上雅蒂兰斯语独有的忧郁腔调,哪怕听不懂外语的人,也能从这首歌的氛围里,产生一种月夜落雪的寂静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