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百余个哨兵分散站立, 黑压压的枪口指向满身血迹的江凛,他赤裸的胸膛几乎被红外瞄准线占满,哨塔上的炮台也移转了方向, 对准了江凛。
无论谁看, 这都是一场必死之局。
江凛的身上到处是枪炮划过后燎起的血泡,三枚子弹正中他小腹、右臂与左肩, 涓涓血流不停外涌,整个人狼狈异常。
宋磬声注视着他的身躯, 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这一动作被江凛捕捉到, 似是急于安抚他, 他被逼停的脚步控制不住地往前挪动了两下:“生……”
生生这个名字刚要念出来,江凛的意识却恍惚了一瞬:理该叫他念生的,为什么说出口瞬间, 却又莫名拐了个弯……
“站住!”持枪抵住宋磬声的男人爆呵道:“你再往前走我就毙了他!”
江凛攥紧了拳头, 浑身肌肉紧绷,宛如被避到困境的野兽, 可他心里一直在筹谋突击的行动路线。
他在枪林弹雨里冲刺的这一幕,看似莽撞,但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在绝对劣势中,只有爆发出压倒性的实力, 才能震慑对方, 稳住形势。
枪弹阻止不了他的步伐, 唯一能勒令他停止的,只有宋磬声。所以, 宋磬声也是这场战局里唯一的护盾,他要是死了, 场上不会再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这个道理,他清楚,持枪逼迫宋磬声的人也清楚。
当一个人走上绝路,手里的枪却抵着唯一一个求生法门的时候,他会比任何人都害怕扣动扳机。因为这一枪过后,死的人就是他了。
无论如何,一场恶战是免不了的,对江凛而言,无非是从生死边境再走一遭,但他非但不畏惧,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宋磬声还好好活着,还在他的眼前呼吸着,有生命,有体温,一切都来得及。
在这一瞬间,“来得及”这三个字在江凛心里的重量,胜过了世间所有的久别重逢。
他浑然不惧对准自己的枪口,只温柔地注视着宋磬声,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别怕,不会有事,你闭上眼睛,一会就结束了。”
豁出命去的S级哨兵,瞬间爆发了无可比拟的力量,刹那间枪声四起,鲜血四溅,狂风呼啸间,一场大战即将揭开序幕……
可下个瞬间,异变突生!
在场除江凛外的所有哨兵全都像被抽了筋似得软下身躯,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持枪抵在宋磬声脑袋上的哨兵惊恐不已,他刚想后退,却腿脚一软差点瘫软在地上,手指更是抖得快要握不住枪了。
他们在擒获宋磬声的第一时间就为他注射了抑制剂,防得就是他恢复哨兵之力。可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是毒?还是……
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划过他的脑海,却又被瞬间否定。不可能,这里不可能出现向导。况且,能同时控制这么多哨兵的向导绝不会低于B级,高级向导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被制住的少年轻轻移开了他的手臂,像拂开枝头的树梢般轻易。
他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缓步向前,直至走到江凛身边。
“走吧。”他什么都没解释,也不关注身后成百的敌人,只牵起江凛的手,轻声道:“早点回去,好好养伤。”
他的态度如此坦然,坦然到仿佛他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隐瞒,江凛愣了一瞬,而后迅速反应了过来。
“你是向导。”他没有质疑更没有愤怒,语气是一种近乎冷淡的平静,可他却没甩开被牵住的手,而是任宋磬声牵着,走向了哨塔旁停放的越野车。
“嗯。”宋磬声不甚在意地回答了一声,径直向副驾驶走去,“到了安全地方再说吧。”
车上钥匙还在,江凛一拧就着了车,发动机一声轰鸣,越野车就像离弦之箭一样蹿了出去,一两分钟不到就成了茫茫平原上的一个小点。
随着宋磬声的远离,被向导之力压制住的哨兵们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追吗?
众人都很茫然。
一个S级哨兵,一个A级向导。
单凭他们两人就可以战胜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队伍,先不说追不追得上,就是追上了也没用。
A级向导的控制范围远超一般热武器的射程,要是没有同等级的A级向导与他对抗,他们追上去也是送死。
哨塔之下,气氛沉寂,只能听见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而远在七八公里外的越野车内,氛围也松快不到哪去。
宋磬声微微侧头,眼神落在倒车镜上,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江凛也没看他,像是在专心赶路,唯有时不时攥紧方向盘的手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从简单的“我的心动对象刚死了老公”,变成了“我的心动对象身上有个巨大的谜团”了。
江凛不是傻子,他很清楚一个向导能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拥有兽魂,正因为他清楚,所以他几乎在发现宋磬声向导身份的瞬间,心底就燃起了熊熊妒火,火势之旺,几乎要烧熔他的理智。
有的人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可江凛不同,他越愤怒就越平静,哪怕血管里都是鼓动的燥热,可他的心是稳的,理智也是清明的。
他很清楚,边防军不是那么好进的,身份的核验、能力的监测、三系血缘关系等等,都要查明白才能进边防。宋磬声既然能在身份上作假,那姓名呢?年龄呢?婚姻状况呢?是不是也是假的?他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既然有能力逃走,为什么要让自己被抓住?既然可以瞒到底,为什么又要在他面前主动暴露?
他有太多话想问,可问出口容易,难的是听到答案之后他该做什么反应。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为了避免暴露行踪,江凛并没有打开车灯,以宋磬声的视力,他只能望见道路隐约的轮廓。
在沉寂的黑暗中,江凛开车,他沉默静坐,谁都没有开口。
江凛是因为问不出口所以沉默。
宋磬声则是因为不想回答所以缄言。
有些事,由他来说,不如由江凛亲自去查,查明白了,也就不用说了。
夜色越来越深,宋磬声也收回视线,闭眼仰靠在了座椅上,像是要睡去了。
见他如此态度,江凛心底先是涌上一股不被在意的怒火,可怒火将将萌芽,又被宋磬声脸上的疲色轻易浇熄。
明明还有一大堆事悬而未决,明明宋磬声是个连身份都可疑的人,明明他应该立即将人铐住,质问清楚他潜入边防的目的。可他非但什么都问不出口,还刻意控制了车速,连逃亡路上都想让他睡得安稳一些。
车辆由一开始的颠簸逐渐变得平稳,宋磬声几不可察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
尽管身体难受得厉害,可现在并不是休息的好时候。在江凛的认知里,他们或许已经安全了,可对宋磬声来说,他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哨塔后方的敌人,而是秦筝。
秦筝抛下他逃命,是想让江凛来救他。如果他不是向导,那江凛即便救了他,也难免会身受重伤,秦筝既然早有谋算,也一定算到了这一步。
那江凛受伤以后呢?
秦筝计划里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让道具出场了?又是什么样的道具,能让这场“浪漫的救援”变成横亘在他和江凛之间的天堑呢?
宋磬声有些头痛,但他也没在秦筝身上花费太多心思,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因为无论秦筝有什么谋算,他都不可能像砧板上的鱼一样由他处置。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顺着秦筝的计划往下走。他不打无准备的仗,新生来之不易,他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死地般的绝境。
之所以留在哨塔被俘,他所依靠的并不仅仅是对江凛的信任。他作为底牌的,从来都是自己A级向导的实力。
裴野鹤是懂他的。
所以给他的,也是他最想要的。
他之所以不急着攻略江凛,是因为他不再像一开始一样害怕了。
一开始的他孤独无依,什么攥不住,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才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来让自己浮萍般的新生有落脚的地方。
但现在不一样。
有没有江凛的爱,他都是A级向导,哪怕体能受限,也没有哨兵能伤到他。有了实实在在的立足能力,他才能从危在旦夕的境遇里得到喘息的机会,也有了重来一次的勇气和底气。
一个多小时过去,车辆终于到达之前约好的山洞。江凛一言不发地下了车,率先往山洞内走去。
宋磬声紧跟着他的步伐,无视他阴沉的脸色,将人按坐在了洞内凸起的石头上。
秦筝他们撤离地匆忙,但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只剩一个紧急医疗箱孤零零地放在地上。
宋磬声将其打开,第一层是包扎、止血用的药物和绷带,第二层则是紧急处理伤口用的手术刀和取弹用的镊子。
“忍着点。”宋磬声按住他赤I裸的胸膛,先从他左肩开始取弹。
麻醉喷雾效果一般,只能作用于皮肤表面,一旦到了划开皮肉取子弹的深度,就没什么效果了。
江凛冷硬地将脸转了过去,一副不想看他也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左肩倒是很配合地转向他,摆出一个方便取弹的姿势。
设备有限,宋磬声无法精准定位子弹的确切位置,只能多让江凛遭几次罪了。
S级哨兵的强悍体现在身体素质和恢复力上,可对疼痛的忍耐能力却和普通人差不多。随着锋利的尖刀划破皮肤,肌肉被剖开,江凛的脸色也逐渐发白。
先是潜伏上了游艇,又和格雷斯的手下搏斗许久,当他将格雷斯绞杀于大海后,又匆匆赶了回来,回来之后得到消息,更是一秒也没停,直奔宋磬声而去。
这一连串的事情将他的体力逼到了极限,忍痛能力似乎也跟着体能一起下降了。
尖锐的镊子戳进了剖开的皮肉,江凛急促地呼吸了两下,竭力放松着手臂上的肌肉。
皮肤组织被剥开,宋磬声终于稳稳夹住了第一枚弹头,沾血的子弹被扔在地上,落地瞬间便染了一层薄薄的土。
江凛轻轻呼出一口气,额头爬满了冷汗,可他一声没吭,只换了个姿势,将右臂朝向宋磬声。
“很疼吗?”宋磬声垂眸看他。
江凛抿唇不答,额角青筋绷得很紧。
唉……
肌肉硬成这样,怎么取弹?
宋磬声在心底叹了口气,而后俯身,在他右臂中弹的地方,轻轻吹了一下。
江凛一开始还不知道宋磬声要做什么,他浑身紧绷,微垂眸子盯着宋磬声的动作,就看见略显苍白的唇靠近了他的伤口……
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这口气渗入了他的骨头里,又沿着经脉爬遍了全身,江凛被这口气吹软了骨头,瞬间全身酥麻放软,比什么肌松剂都有效。
见放松效果不错,宋磬声满意起身,重新操刀,干脆利落地划开了江凛的皮肉。
第二枚,第三枚……
哪怕学过相关课程,可他毕竟没有实操过,上一次上手试验也是九年前了,生疏的操作拉长了取弹时间,折腾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算是完成了取弹、止血、上药的包扎过程。
“歇会吧,”宋磬声也不嫌脏,找了块空地就坐了下来,而后低声道:“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古华。”
江凛没说话。
他沉默了数分钟后,忽然转头看向宋磬声,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宋磬声轻轻点了下头,“你问。”
其它的他可以不在乎,可作为边防战士,有件事他一定要搞清楚。江凛眼底一片肃沉,看着宋磬声的眸光近乎审视,“你到底为什么而来?”
宋磬声犹豫片刻,轻声道:“为你。”
江凛瞬间愣住,表情也由一开始的肃冷转变为震惊,又逐渐被无措代替,甚至连坐姿也拘谨了几分。
见他如此反应,宋磬声的脸上有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声音也清晰了许多,他重复道:“我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