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痕下 第16章

隋辛驰说:“我以前为了一件非办不可的事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前面还剩一个人时我被告知办不成。那天实在太倒霉了,就剩一个人而已。”

“然后呢?你暴跳如雷地把办事的人骂了一通?”

隋辛驰摇头:“没有,我只是走了。”

“隋辛驰,你脾气有点太好了,如果是我,我肯定在那一瞬无比憎恨这个世界。”

“生气和烦躁都没办法弥补我的时间,而且即使那两个小时我没有等待,可能时间也会以其它形式浪费出去。”

“老天,你是不是没有过跟别人吵架的经历?”

隋辛驰作出思考的模样,他试图在他海一样深远的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任何与吵架相关联的事情,结论是似乎没有,争执是有过的,或者别人单方面情绪激动地对他输出。他认为吵架也是顶无聊的事,两个人在最不理智的情绪下,搜刮出一切能攻击对方的话语一来一回,但彼此永远不能互相说服。如果对方是一个蠢货,隋辛驰对他至多三句话。

晏山有点被刺痛,发尾的水珠一颗接连一颗掉进衣领,也跑到眼角,就像眼泪积聚起来。晏山抬手摸了摸眼睛,说:“我好像是一个喜欢吵架的人……也不是喜欢吵架,就是不想忍气吞声,别人骂我就必须回击。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吵架又不分对错,况且你很会说话,”隋辛驰看着晏山,“我的嘴比较笨,吵架也不会占上风。”

晏山嘀咕:“还说自己不会说话。”

“什么?”

“我说你其实很狡猾……”晏山轻笑,五指穿过头发,把半干的碎发往后铺,露出光洁的、饱满的额头。隋辛驰不说话,眼睛里有甜丝丝的水,狡猾的他就不要再狡辩。

这时有人敲院门,敲得很大力,铁门震得厉害,晏山和隋辛驰一前一后下楼,开了铁门,外面站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他们先出示了证件,说要了解在山上发生的事情。

晏山觉得自己的脚尖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又展现出防备的姿态,他惊觉在踏出房门的十多分钟内,和隋辛驰站在外面闲聊,他完全忘记了早上发生的事情。晏山回头看了一眼隋辛驰,他的表情很淡然,没有因为警察的到访显露惊讶,晏山意识到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门口等待就是因为清楚所发生的事情。

隋辛驰用幻觉似的背影做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等晏山开门的时刻在幻觉中分辨出不可抵挡的真实,等晏山走近,东拉西扯一些闲话,什么等待和吵架的琐碎,其实隋辛驰心底压着晏山的阴影,他知道晏山惧怕神鬼一类的东西,山里见到尸体就使人联想到不洁,但他不会说“你没事吧”之类的废话,因为清楚没有人遭遇此事会坦然,那就绕过。

隋辛驰坐在院子的秋千上,抽烟等着警察在客厅里向晏山了解事发经过,一束伸展的绿植正好将晏山的侧脸挡住,警察问了些什么,他就点头或摇头,长睫毛把眼睛罩住,认识晏山这么久,好少见到他低落到灰心的地步。

画墙绘时遇见老余和媛姐,两人骑着一辆电瓶车经过城门口,媛姐停住车,脚支过来,说隋辛驰你知不知道晏山跟杰森爬山的时候遇见了什么,他们两人都吓疯了……

媛姐讲起故事来声情并茂,隋辛驰听得出冷汗,他问晏山在房间吗,媛姐说他应该在睡觉。

隋辛驰扔了画笔,解下围裙,骑着摩托朝民宿赶。他明白晏山会害怕,连在山上看恐怖片后都能失眠。他停在晏山的房门口,看着门上贴一张晏山的Q版画像,无聊时晏山拜托温小妮的女朋友画的,她以前学动画设计。

之后隋辛驰被自己从墙边到房间的一系列动作怔住了,他微微喘气,发觉在路途中他丧失了一些思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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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刑侦剧场 我们是纯爱

第31章 魂

记不清具体是多少岁发生的事情,大概在读大班,又好像已经上一年级。晏山只记得白色瓷砖地上短短一截的剪影,来回晃动、挣扎,最终被某种强大的吸力吞食了。

那时父亲的职位还不高,没有发福,标准的、略方的脸膛上有深陷的眼窝,瞪眼时两个鱼珠子好像要弹射到晏山脸上,于是他下意识频繁眨眼,想通过不看,就能躲过父亲的怒火,没有用,父亲两只精壮有力的胳膊像钢夹,提小狗崽那样掐住他的腋下,他短暂地脱离地面,双手在半空中死命乱抓,泪眼中瞥到母亲撑着拖把站在一旁,表情是淡漠的。总之死不了,教训而已。

顶嘴变成哀嚎和求饶,甚至于开始辱骂自我,但不知为何这样的行为更惹恼了父亲,晏山是被扔进卫生间的,随后听见落锁的声音,世界就全部黑沉下来。

他们还住旧屋,卫生间闭塞得可怕,如同一副宽敞些的棺材,指甲抓上梨黄的木头门,鸡皮疙瘩在皮肤上膨胀了,鼻涕糊得晏山满脸满头都是,他觉得背后黑暗中有眼睛在盯着他看,随时会有爪子伸出来带走他,他哭,他保证下次不再犯,但他已经忘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他并非坏小孩,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他搬来塑料凳,踩在上面,拉开墙壁通风扇,只有人经过时,楼道的声控灯才会急促地亮一阵,但时间很晚,几乎没有人这时上楼。晏山把眼睛使劲压在通风扇的空隙间,眼珠被吹得凉飕飕,他又跳下凳子去拍门,这时已哭不太出来泪水,只能扯着嗓子干嚎,累了就停歇一会儿,抽噎一阵,继续嚎,停下的时间不能太久,否则卫生间里太静了,静得晏山毛孔大张。

父亲来开过一次门,晏山本缩在角落里,立即扑过去揪住他的裤脚,父亲的脸嵌在虚浮的光影中,把他整张脸描得威严,他说你再乱喊试试,安静点。

做到安静的哭泣并不容易,晏山在恐惧中睡过去好几次,被噩梦不断惊醒,最后一次醒来他窥见通风扇外稀薄的晨光,木门敞开,母亲的双手伸过来,她边叹气边说:“所以你为什么要惹你爸生气,何苦呢?以后要听话点,知道了吗?”

他不知道。母亲怜惜的话中饱含责怪,晏山无法明白,为什么在安慰中他得不到一个拥抱。他迎接几个小时以来的第一缕光芒,只能闭上眼,薄薄的眼皮下被刺激出清透的泪水,他的脸颊非常干,全结满乳白色的硬痂,一耸动鼻尖就往下落絮。父亲有遗忘症,一定是的,他隔天对晏山笑脸如常,在饭桌上为他夹来一块排骨,对他的暴力和凶残绝口不提,在此后的所有时光,他就像遗忘了一切,仿佛他从来是一个和蔼的父亲,最大的过错无非较少陪伴晏山。

父亲之后把他关进卫生间好几次,直到他平步青云,搬入更好的楼房,卫生间不再具备幽暗禁闭场所的条件,他也不再能有能力掌控晏山,无法轻易就提起他,扔他入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但晏山从此怕黑,连续许多年床前有窄定时小夜灯,半夜醒来发现灯灭,必须慌张得又开一次,反反复复不安宁。当然也就十分害怕鬼神,对于那些灵异的故事避之不及,虽然他声称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实则那是一个幌子。

晏山从未对人说起他怕鬼的原因,连康序然也没有,因为他暗暗觉得这是耻辱,代表他生长环境充满污点,让别人认为他也是一个有着性格缺陷的人,并且可能遗传了暴力。

警察走后,晏山在和隋辛驰去买水的路上,很突然地说起这件事。第一次完整讲述阴影的源头,他说得极其不连贯,缺乏他讲述事件时一贯有的生动和风趣,可以说很糟糕,只顾奔着结尾去。

晏山停止讲述后,不敢立刻寻找隋辛驰的眼睛,隋辛驰不会有相似的童年,他的眼里应该有同情和怜悯?对世界上存在如此父亲的不可思议?他当然有资格对此质疑。

但隋辛驰说:“你的确应该逃离你的父亲,永久地逃离,但不要因为这个而愧疚,他那样对待你的时候应该预料到未来。有时候伤害并非只是身体上的,精神控制有同等的效应。而且怕黑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只需要一盏灯就能规避,非常简单。”

晏山提起一桶水,红色拉环把手心的肉吃进去,有点痛,过一会儿再换只手提。先让隋辛驰进房间,他给他泡一杯茶,咕噜咕噜倒水烧水,等水生硬地鸣叫,有一生那般长的时间过去,他和他各自占住床的一角,把自我圈在安全的领地里。晏山反撑住手向后仰,最后跌倒进床垫,软得他弹起又落下,老余的床垫选得好,软得他的脊背都变挑剔了。

水烧好了,隋辛驰先一步端起水壶往茶杯里倒水,杯里的茶叶蜷曲变深,他坐回去,挨得晏山更近了些,几乎可以碰上彼此。这时晏山的手机开始震动,康序然打来回电,问晏山上午给他打电话什么事,当时他在开会,一下午又在看诊,今天病人多,现在才有时间看手机。

康序然的嗓音夹得紧,听出他的忐忑,晏山说现在没有事了。隋辛驰的头偏过来,专心地看他。康序然不作声一会儿,说你多久回来,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晏山说不清楚多久回,但他会跟他好好谈。康序然又说你一个人去的还是和朋友,晏山回答一个人。大概康序然要松一口气,但晏山不在意。

“你现在一个人待着吗?”

隋辛驰转回了脑袋,他捧着茶杯轻轻吹气,白烟成了不规则的波浪。晏山说是,说完心狂跳,不道德、不诚实,他想到好多能抨击他的词语,是死的字,活的人,人要活成什么样子其实都可以。

康序然问:“那要不要视频?”

“不了,今天有些累。”

隋辛驰吹气的动作停顿了,他像是猜测到电话那头是谁,并且隐约明白谈话的内容,用极为深邃的眼神盯着晏山,晏山有些心虚地抖动了手指。对视,长久的对视,康序然还在说话,晏山预感到这是一场没有出路的、无声的交谈,隋辛驰要走。

几天后警察发布通报,山中的三人的确是自杀,并非有灵异或残忍的谋杀事件发生,三人都来自外省,甚至其中一人横跨了大半个中国。他们在一个“约死群”里认识,相伴来这座山上结束生命。后来晏山听说,其实约着自杀的一共四人,他和杰森在山下碰到的坐在银灰捷达里的男人和三人一起来,他是临阵脱逃了,赴死的决心不够坚定,目睹三个人真将绳子甩上树,脖子轻易地钻进去,吓得跑回车里去,这蠢货在车里干坐了好几天,不吃不喝,可能是精神有点失常了。

任何一个人见证如此场景都可能精神失常,又在一个相对孤立的环境中,怪不得倒车当前进,差点又多死三人。

独自自杀太孤独,非要有人相伴,并且选择的是相对困难的方式,先要登上一座山,穿过陡峭的路段才能找到一处合适的死亡地点,这样的死亡很繁琐,可能爬着爬着就不想死了,死要一鼓作气。想不到他们在登山途中会有怎样的对话,是否产生过退缩,生活中多么庞大的苦难才使他们选择不易施救的地点,走向无法扭转的窒息。

晏山的小姨将自我结束生命的人称为脑子有病的人,同时脑子不对的人还包括三十岁不结婚的人,一件严肃的事情和彻底的封建残余划了等号,小姨就是这样一个随便的人,母亲大概也十分赞同,她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儿子即将成为脑子有问题的人。这符合多数人的刻板观念,死亡不应该成为能自我选择的事,自杀是因为承受能力太低。

十多年前有两个男人在蝴蝶林场自杀,双双喝了农药,口吐白沫躺在丛林中,僵硬的手脚交缠,像地下打结的壮实树根,将他们分开都困难,这是古城的老人后来忽然回忆起的事情。

杰森在小卖部买烟,门口围坐的几个七十多岁老太老头拉了他聊天,颇神秘地努力支出他们薄而凹陷的小嘴,七嘴八舌地问杰森,你们有没有看到两个口吐白沫的身影。

根据他们的说法,十多年前蝴蝶林场发生诸多怪事,本地人去山上采野菜,看见两个双脚离地的身影,一转眼就不见了,陆续还有人在林场失踪。杰森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些,老人回答事情发生得太久远,很多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已经去世,前几天山上出事使他们久远的记忆又重新复苏。

这是那两个人的亡魂重新出来报复世界,一个老人用被烟熏成砂纸的嗓音说。对两个男人的关系,几个老人脸上现出暧昧又嫌恶的神情,眼波在他们之间流转,斜眼抿嘴,不费一语把话都说尽,这种事是不能经口说出来的,不然犯忌讳,恶俗且违反道德。

杰森回去在客厅里转达这件事,说:“我要是知道林场发生过灵异事件,怎么也不会去的。”

老余说:“十多年前的旧事现在提有什么意义?况且很多灵异事件就是以讹传讹,人的嘴加起来那么多,说的话有几句可信,我说你不要制造焦虑和封建迷信,能不能传递点积极向上的事情。”

杰森还是抚着胸口,说总感觉最近睡觉不安稳,就像被东西缠住了,醒过来觉得非常疲倦,怕不是男人的鬼魂附了他身。

老余翻白眼说:“那我得小心明天早上起床,发现你撬我门锁睡我旁边。”

杰森攀住晏山的肩,说:“要找男人也应该找晏山这样的,你一看就让人毫无欲望。不过还是不要让我接近任何男人,只听过女鬼找男人,还没听过男鬼也要找男人,感觉这更加可怕。”

他打了一个夸张的冷颤。

晏山说:“同性恋对你来说比鬼魂更可怕?”

杰森一下愣住了,似乎真的在谨慎思考这个问题,从而能给出合理的答案。老余看了晏山一眼,默默地将话题引到别处去。

第32章 陪你

晏山骑着老余的电驴,从温小妮的纹身店经过。隋辛驰果然坐在门前台阶上喝咖啡,穿着黑呢厚外套,头上围着一块深橘红的扎染头巾,夕阳的颜色。他的银色头发长长了一些,掖到耳朵后头去,微微打着卷。他对晏山抬起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晏山的那块方巾绕在脖子上,相似的图案,但是颜色是芥末黄,三角的结向后飘扬。他得意地推起墨镜,架到头上。

前天他和隋辛驰一起到上次去过的码头等待日出,无云的好天气,终于让晏山在铺了层油布的湖面上看到升起来的太阳和烧红的天,晏山用牙齿撬开两瓶啤酒,白沫激出来黏他一脸一手,于是蹲在湖边清洗,湖水冻骨,冰得他龇牙咧嘴地回去,看见隋辛驰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喝酒。

看完日出他们在村庄里闲逛,这是一个人少的村庄,早上更没几家店铺开门,走很久才找到一家早餐铺,两人买了一个包子边走边啃,红豆沙馅,甜得晏山牙齿浸浸得疼,赶紧喝几口豆浆清清口,烫得舌头在烧灼的铁块上舔过似的,忙伸出来透气,隋辛驰看他舌尖的鲜红,觉得他像那只叫飞行员的伯恩山,是神态像。

准备走时看到一家开门的做扎染的工坊,一个婆婆坐在院内的竹凳上拿着针线,对着一块白布密密地刺,那婆婆看起来总得有六七十岁,皱纹很多,小麦色的皮肤。院内悬挂好多扎染后的各色的布,多数都是蓝色的,大小都有,最大的能遮住好几个人,婆婆就坐在布的前面,布飞起来时像她的一丛长发。

那天婆婆看见他们两个外地人,很是热情,请他们到院里坐,倒上茶水,问他们吃过早饭没有,晏山说吃过,她就端出水果。婆婆示范扎染的方法,那双手的动作灵敏又利落,针在她手上就不像单纯的针了,好像是件随她心走的法器,每一针都落在最正确的位置。她让两人试试,握住晏山的手,老茧深厚,手掌宽大有力,热烘烘的触动,这是一双充满故事的手,一刻不停地摩擦布、针线、锅碗瓢盆的手。

晏山想起他的外婆,外婆也有一双操劳的手,硬而粗糙的手指揪他的鼻头,当然不重,类似逗弄,说你怎么还没进家门就知道今天吃什么,真是长了一个狗鼻子。想到外婆的身体,最近听母亲说她又住进医院,晏山喉头酸苦。

婆婆感受不到晏山的低沉,还在用她不甚清晰的、略夹杂方言的普通话讲解扎图案的技巧,隋辛驰看到晏山黑瞳仁之中闪烁的光圈,轻撞他胳膊,问他怎么了。晏山等婆婆去拿东西,悄声说我想我的外婆,之前去山上,在庙里烧了好多香求她平安,也不知有没有用。隋辛驰说你不要多想,事情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扎好的白布进到染料里浸泡,婆婆挑出湿湿的两块布,拿去太阳底下晾晒,等待的过程中说起她十岁起就学扎染,到现在七十五岁,她结过两次婚,第一任丈夫心黑,酗酒后就没命地打她,她毅然决然带着女儿跟他离婚,遇见的第二任丈夫是个不错的人,他在前年刚去世。

说起儿女,她枯裂的脸庞上第一次显露出庄重的痛苦,她只有过一个女儿,五岁时生病聋掉,也就哑掉,没钱买助听器,只能余生都沉默地活。问起女儿在何处,婆婆说女儿去集市上摆摊卖衣服去了,她的手比她还巧,用扎染出的布做裙子、衣服。

婆婆留他们吃午饭,两人推辞不了,吃饭中知道这村庄平时很少有外地人来,年轻人也少,现在多数人都不愿留在村庄做些挣钱少的手艺活儿,婆婆的女儿因为是残障人士,不然她也希望她出去看看外面世界,婆婆是愧疚的,坚持说因为自己的疏忽,才没把女儿及时送进医院。隋辛驰说外面的世界也不一定必须要有耳朵听,走出去,靠一双眼睛去看,或者在各色的布料中寻找世界。婆婆一个劲点头,阳光漏进她的细纹里。

婆婆要送他们两块扎染布,两人坚持给了钱,还买了更多的布回去,送给认识的人,温小妮当即表示非常喜爱,系在腰间做裙子。她说有时间也想去村里找婆婆学扎染,自己做衣服是件有趣的事。

扎染布的上的图案无一重复,多么独特。晏山理了理脖子上的方巾,说:“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你去不去?”

“去。”隋辛驰放下咖啡,跨上老余的电驴,他坐在后面略显憋屈,“回来以后要继续纹个满背,纹完继续画墙。这几天累得要疯,刚好散心去。”

晏山扭转把手,隋辛驰往前一耸,扶住晏山两边的肩膀,冷风嚣张地刮,方巾的一角吹到隋辛驰的唇上来,那上面染了晏山身上的味道,某种植物混合水果的香气。

集市在一条极长极长的街上,两边的摊贩密不透风地紧挨着,统一的红色的塑料布一铺,商品垒上去,前边基本都是卖吃的,瓜果蔬菜和油香的早点,都是晏山不熟知的本地小吃,因此他走几步停一步,看看制作过程,遇到前边刚买完的人还问一句好不好吃,转眼手上提了好多闷出水汽的塑料袋,集市的水果新鲜,比古城里的便宜些,便一顿采购。隋辛驰跟在晏山后边,嘴里也被塞满食物,晏山尝到好吃的总转过来,一根竹签插了热腾腾的食物,示意隋辛驰张嘴。那种自然而然的投喂。

遇到几家卖衣服的,纷纷贴了大甩卖的横幅,衣服山丘一般杂乱地堆在塑料薄膜上,晏山竟能从中挑到适合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脱离了四五十块钱的低级审美感,到底是有一张可以随意挑战时尚的脸。隋辛驰十分讶异,若非有晏山,他此生不会靠近这类卖衣服的小摊,从无数年前的过时货里寻觅精品。

期间碰到一个安静站在树边的女人,她与那些举着喇叭、站在桌椅上吆喝的人不同,因此显得另类而奇特,但她所卖的衣服并非过时的甩卖货,而是非常漂亮的精品,经植物浸染的裙子有着与自然相呼应的色彩,森林在雨后被水雾浇融了,各色都汇聚一处,又绕开彼此。衣服的剪裁也精致,看出是出自人手的一针一线。

隋辛驰知道女人是婆婆的聋哑女儿,她会说话的眼睛告诉了他,他也明白晏山突发奇想来赶集的原因,谁知他在哪里打听到婆婆的女儿会在集市卖衣服。

隋辛驰相中一件衬衫,想问价,又不知怎样开口,晏山对着女人一阵比划,女人的眼睛活过来了,她比出几个数字,隋辛驰点头,女人转身取下衣服给他包装。

隋辛驰说:“你竟然会手语?”

“以前拍过一个聋哑人的小短片,所以学过一些简单的,没想到还能再用上。”

“你喜欢哪一件?”

“这些风格倒不适合我,打算买几件回去送给媛姐和小隐,她们一定喜欢。”

晏山脚前一袋东西,车把上一袋,隋辛驰两手各一袋,老余的电驴负重前行,却丝毫不减行驶速度。

隋辛驰陪着晏山把东西提进院里,未曾想杰森请了一个道士在做法,场面混乱不堪。院里正中一张八仙桌,铺着一张黄色的坛布,桌面依次摆放着香炉、酒杯、供盘、烛台等物件,一个身穿道袍的长胡子老头右手持柳木,左手托一只碗,用柳木沾了碗中水在院内四处泼洒,嘴里叽里呱啦不知念叨什么,杰森跟在道士旁边,接着那水跟接着仙露似的。

晏山和隋辛驰都被此隆重仪式给惊得呆愣在原地,他们相互看一眼,都有点想退出去。

杰森看晏山回来,忙不迭奔过来,握住他的胳膊,说:“晏山,你回来得正好,我请了道士给我们驱鬼,你接触尸体最近,肯定身上怨气最重,快让大师给你净化一下。”

隋辛驰推了一下杰森放在晏山胳膊上的手,不满道:“我看你入魔了吧,赶紧把这神神叨叨的人弄走。”

杰森不听,坚持要拉晏山去道士身边,说如果不驱除恶鬼,他们整个院子都不得安宁。隋辛驰东西一扔,也不跟杰森争执,拉了晏山就朝门外走,晏山看见那些法器,听见驱鬼之类的话,给弄得浑身发凉不自在,好不容易这几天没想到这些破事,也算睡了几个好觉,这时又迷糊起来。

隋辛驰感觉到晏山的表情不太好看,说:“你别管他发疯,这道士我知道,就是古城里一个江湖骗子,被人送到派出所好几次了,等会老余要是回来看到杰森搞这些,肯定得把他赶出去。”

晏山“嗯”了一声,心里有点想笑,总感觉隋辛驰比他还急迫,他倒也没胆小到这地步。但还是配合隋辛驰的担心,装得脆弱一点?

“隋辛驰,我感觉我有点站不稳。”晏山小小地扭动了一下,扶住墙壁。

“没事,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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