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宫人将他衣服收走后,却并未着急离开:“今日惊马之事事态严重,明日还需得赶到宫中上早朝。但您的衣服被磨坏不少,皇上已经吩咐奴才们另行准备,还请探花郎明日提前来宫中。”
季冠灼有些意外师从烨居然还会操心这些小事,闻言拱手行礼:“我知道了,多谢。”
乾清宫。
师从烨正在查看奏疏。
他这两日身体不适,许多事情都被暂时搁置。如今案上早已堆积成山。
虽然不知此次的木樨香气能够令他的不适缓解多久,但朝中之事还需得抓紧处理。
宫门忽然被推开,拾一提着乔益清走进来,将他丢在地上。
“禀告皇上,乔益清已被属下拿来。方才缉拿他时,他挣扎得过于剧烈。属下担心被寺中僧人发觉,便将他的腿打断。”
他语气平静,好似只是按死了只蚊虫。
乔益清倒在地上,额上皆是冷汗。
他小腿的断裂处,折断的骨头支出,汩汩往外流血,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地面被鲜血染成红色,血腥气浓重到几乎令人作呕,冲淡空气中的龙涎香气。
师从烨却像是丝毫未尝察觉一般,只冷眼看他。
口中塞着的破布被拾一抽出,乔益清努力凭借手肘翻身,俯趴于地。伤口与地面相触,痛得他当场惨叫起来。
却被拾一再次提着头发掼在地上,一时间连惨叫都变得幽微。
“老实交代,别想轻举妄动。”拾一的声音透着森然寒意,居高临下地看他,“今日惊马之事,是不是你所为?”
“学生……不知……”乔益清趴伏地上,汗水仿佛不要钱一般滚滚落下。剧痛下控制不住的涕泪横流,使得他显得越发凄惨。
“……学生只是……去寺中……参拜……不知为何……会被如此对待……还请皇上做主。”即便这样,他仍旧用尽全力吐出几个字,试图替自己辩解。
“可那文云雀说,他曾在马厩中见过你的身影。”拾一懒得再去动他,“难不成你要说,是他看错了吧?”
剧痛之下,乔益清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咬牙道:“我们曾有口舌……之争,他会……如此,也实属正常……还请皇上明察。”
师从烨冷眼看着他在地上宛如蛆虫一般蠕动的模样:“你是如何进入承天寺中的?”
传胪大典于几日前便已定下,自那之后,承天寺不会再接待香客。
无论身份如何尊贵,这两日都要为传胪大典让路。乔益清不过一介书生,哪里可能凭借自己入寺?
“……学生……从洞中……钻进去……”乔益清意识都已经模糊,却仍旧记得不能供出将他带入寺中的官员。
倘若此时他一力承担,保下那位。
那官员日后还能将他从天牢中救出。
哪怕要吃些苦头,他也心甘情愿。
可若是要一辈子被困在天牢……
他话还未尝说完,门外又踏入一人。
柒九冷着脸,将手中官员掼在地上。
“皇上,是他同微臣说,他当时会和探花郎发生争执,只是鬼迷心窍,想亲自求得探花郎原谅。微臣只是以为他和探花郎之间有些小矛盾,借此机会说开便好了。未曾想到他居然会对探花郎下此狠手。微臣是冤枉的,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微臣吧!”
那官员早就被吓破了胆,从地上爬起便,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额头与石砖相碰,发出“咚咚”的声音,没几下就鲜血直流。
那官员却不敢有任何怠慢。
乔益清不可置信,慢慢转头去看那官员。
被冷汗模糊的眼睛逐渐聚焦,眼前人分明是昨日与他相交之人!
他脑子越发昏沉,想到这几日的经历,一时间气血上涌,直接昏了过去。
“泼醒。”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乔益清听到师从烨说。
第22章 警觉
冰冷的井水劈头灌下。
井水冲淡了乔益清腿部断口处的血迹,地上到处都是淡色的血水。
乾清宫门窗洞开,风呼啸吹过,带来彻骨冷意。
乔益清身上皆被打湿,淋漓地往下淌水。
乔益清从昏迷中清醒,眼睛睁开一条缝。
剧痛和失温让他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但寒冷却让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趴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道:“是他……是他带我到寺中的……”
“他在茶楼……欺辱了我……才会答应的……”
说完这句话,乔益清再一次昏了过去。
“你这贱人!”官员听到乔益清这么说,立刻朝着乔益清扑过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要去撕扯乔益清,想要他将刚才说的那句话舔回去。
“够了!”师从烨厉声道。
他头痛症又开始发作,忍不住将衣袖放于鼻下。
但曾经沾染在衣袖上的气味实在太过浅淡,经过这么久的折腾,早就彻底消失。
头痛越发严重,师从烨不耐烦道:“朕现在不舒服,此事明日朝堂再议。先将两个人带下去,别让他们死了。”
这是要当庭审问的意思。
拾一和柒九对视一眼,一人提着一个,转身出了乾清宫。
师从烨仍紧紧捏着衣袖。
硕大的乾清宫中,到处都是青梅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像是汹涌的潮水,要将他彻底淹没。
而能将他从这潮水中拉出的气息不见了。
一旦品尝过短暂缓解的滋味,就很难再忍受这种持久的痛楚。
哪怕他心里清楚,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饮鸩止渴。
柒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师从烨略微有些焦躁地捏着袖口的模样。
师从烨见他回来,立刻道:“继续调查乔益清和那个官员是如何勾连的。此次惊马之事太过严重,绝不可就此轻饶他二人!”
声音甚至带着些许不稳。
柒九的确知道师从烨患有时常发作的病症。
但他平时多去四处调查情况,回宫时间不多,是以并不知道,师从烨发作起来,居然是这幅模样。
他单膝跪地,语气恭敬道:“皇上,属下在外遇到一件奇事,不知皇上要不要听。”
师从烨虽然烦躁不堪,却也知晓柒九不会无的放矢。便压着不耐道:“说。”
犹豫片刻,柒九才低声道:“属下前几日到青阳县中调查那费时才之事时,曾见过费时才的一个小妾。”
身为青阳县令,有几房小妾不算什么怪事。
“那个小妾,本是烟花女子出身。但她年纪其实不小,生得并不艳丽。平日在青楼中,也卖不出什么身价。但费时才见到她以后,却是念念不忘,后来更是将她抬回府中。”
“不管他又抬了几房小妾,但每过几日,他便要去那小妾房中。”
师从烨眉头微皱,仔细听柒九说下去。
他虽看不惯费时才这般做派,却也清楚像他这种人,永远只会在意刚刚得到的东西。
像是青楼中随意结识的小妾,以费时才的癖性,恐怕不会如此长情。
“属下便细细调查那小妾几日,才知道那小妾在青楼时,因为点她的客人实在太少,她无聊之下,便配了一味花烟。”
“那花烟吸之可忘尘,费时才被她哄着吸入花烟,却因此成瘾。每隔几日便要到她房中去抽花烟,不然会难受至极。”
这些琐碎之事,他往日是不会说给师从烨听的。
但他方才瞧见师从烨捏着衣角,放在鼻尖下反复嗅闻。
不知为何便让他想起费时才找不着花烟时,那焦虑不安的模样。
师从烨没说话,但脸上神情格外阴郁。
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抓住榻边龙首,用力到指节发青。
“朕知道了。”他声音沙哑,粗糙宛如砂砾,“你先下去吧。”
柒九离开后,师从烨静静坐了许久。
而后,他猛地抓住手边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
茶盏中茶水流得到处都是,师从烨却仍旧难消心中郁气。
碎裂的茶盏刺入手心,微弱的疼让他逐渐清醒。
倘若能令他安心静神的木樨香气,当真与那什么花烟相似。
那他还守着什么沧月?干脆将沧月国土拱手让给北狄好了。
无数阴郁的想法在内腑滋生,像是阴暗的藤蔓蜿蜒纠缠住心脏。
或者,他可以除去季冠灼。
斩去罪魁祸首,哪怕病发时再痛苦,也不会像是如今这般。
猛得起了一阵风,将桌案上搁置的奏疏吹落一地。
师从烨附身去捡,翻到一册时,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这是今日宋海成回府后,送过来的奏疏。因为他要先处理先前积压的公文,一直未曾打开过。
但现在……
师从烨强压下心底的暴戾与不安,去看奏疏上的字。
点点血迹从他指尖沾染在奏疏封面上,染出几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