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已顾及不了那么多。
“……实在无力再担丞相重任,但如今沧月仍旧百废待兴,臣亦不愿皇上孤军奋战。魏喑成熟稳重,虽直来直往,但可堪大用;文鸢行事果决,可从旁辅助。至于探花郎其人,虽性子跳脱,但他登高望远,属实是整个沧月百年无处其二之大才。还请皇上重用此三人。”
奏疏读完,师从烨将它搁置一旁,脸上神色复杂。
李公公回来时,便瞧见地上到处都是血水。
而师从烨手边桌案,碎裂的茶杯尖端沾染着少量血痕,到处都是流出的茶水。
他急忙让宫人将地砖和桌案都收拾干净,这才将手中食盒放在桌案上。
“皇上,可是又头疼了?奴才让太医院熬制了汤药,您就喝一些吧。”他掀开食盒盖,将里面汤药拿出。
透白的瓷碗中装了满满一碗汤药,浓稠得在碗壁上挂了厚厚一层。
“太医院特地调制了配方,专门替您缓解头痛之症的。先前病情不严重……”李公公还要再劝,师从烨却已将瓷碗拿起,将其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皇上?!”李公公眼前一亮,几乎喜上眉梢。
皇上乐意喝药,这可是好事。
李公公心中清楚这些药效用不大,只是师从烨此次情况太过严重。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前几日发作前的征兆都减轻许多,这几日情况却越发严重。
连觉都睡不安稳。
哪怕这药只是能让师从烨多睡一会儿,于他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朕乏了。”师从烨不耐烦道。
“奴才这就替您沐浴更衣!”李公公喜滋滋地凑到师从烨跟前,“您这病若是能完全康复,就算老奴现在就死,那也心甘情愿。”
翌日一早,季冠灼早早地便赶到宫中。
宫人早已替他准备好官服。
与传胪大典替他准备的有所不同,此次衣服明显合身许多。
也无需再刻意用腰带收紧。
换好官服后,季冠灼才站于殿外,和魏喑几人一起跟在其他官员身后入殿。
他三人虽在殿试中表现不俗,但终究只是进士,还未受封。因此三人便站在最后的角落。
太和殿内一片安静,就连呼吸声也轻不可闻,显得气氛格外压抑。
“皇上临朝——”礼官略微有些刺耳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季冠灼悄悄抬头看向上方,师从烨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里。
他眉头紧皱,神情多有不耐。一张口,便显得声音沙哑:“今日之礼免了,拾一,将彭泉带上来!”
台下官员瞧此一幕,许多都不由得膝头一软。
这是又要杀鸡给他们这些人看啊?
长久的静默中,拾一出现在阶下,将彭泉掷在地上。
彭泉手脚皆被绳索缚起,却仍旧挣扎着往师从烨所在方向爬去,一边爬还一边苦苦哀求道:“皇上,那乔益清所言,皆是为了将微臣拉下水的攀咬之言,您千万可不能相信啊皇上!”
拾一一脚踹在他后背上,语气森冷。
“老实点。”
彭泉也是自师梦平在位时便入朝为官的老臣,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不少官员都有些不忍,微微别过脸。或是躬身看地,没有抬头的打算。
季冠灼却猛地一震,竖起耳朵打算听仔细。
此事居然还跟乔益清有关吗?
“皇上,属下昨日已派人详细调查彭泉和乔益清之间的阴私之事。乔益清刚至扶京,彭泉就私下派家仆联系乔益清,但被乔益清赶出客栈。只是前几日殿试舞弊之事闹出之后,乔益清又让人去彭泉府上找到彭泉。”
“传胪大典开始之前,乔益清便住在彭泉府上,和彭泉……那一日也的确是借着彭泉的庇护,才能混进寺中的。”
“至于钢针一事,属下也拿到乔益清曾派彭泉府上小厮出来买钢针的证据。且因为对钢针长度不满,他甚至还买了好几次。”
“皇上,微臣没有做过此事啊皇上!”彭泉被拾一踩得脸贴着地,额头上却汗水直冒。
在传胪大典之时,将乔益清带入寺中,这本就是杀头的大罪。
那日乔益清求到他跟前之时,他也咬牙未尝答应。
只是后来架不住乔益清居然诱惑他……
不行,他决计不能承认下来。
“那日……”他还要替自己辩解,却感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恐惧顿时将他的心脏都牢牢握死,一瞬间收缩到极致。
而后,他便感觉颈间传来一片凉意。
赤热的血四处飞溅,整个太和殿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虽不是第一次见证师从烨当庭处决官员,但如此一幕,还是让不少人都瑟瑟发抖起来。
他们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师从烨。
唯有站在后排,暗戳戳观察前方的季冠灼却眼尖地发现,他那杀伐果断的老祖宗,此刻双眼通红。大颗大颗不受控制的眼泪自他眼角滑下,冲淡他脸上的血痕。
他信步走在太和殿中,语气森冷又烦躁:“日后若是谁犯了杀头之罪,无需在朕面前辩解。”
“彭泉淫狎乔益清,又将无关之人带去承天寺中。倘若不让各位看看他的下场,日后朝中还不知要闹出多少这种丑事!”
脚步声在殿中回荡,带着令人不安的躁动。
不少大臣低着头,心里却在嘀咕。
往日哪怕遇到类似之事,师从烨都一派淡然。
此次这般烦躁,还是他们第一次见。
阶上的李公一颗心高高提起。
昨日师从烨虽然服用汤药,但不到寅时便已苏醒。
那汤药里的安神药物已不能再多,收效却比之前还要微小。
这又如何能令他不着急?
师从烨慢慢踱步,直到走至太和殿靠近门的一侧。
这里都是些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平日只能在殿中远远地看着阶上的师从烨,哪里能有这般贴近的机会。
但闻着师从烨身上血腥之气,一个两个却生不出半点欣喜之心,反倒是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下。
季冠灼也早就低头,不敢太过张扬。
但他仔细嗅闻,鼻尖除了血腥之气,却又闻到另一种味道。
这种味道和龙涎香多有相似,却绝对不会是龙涎香。
他深深嗅闻,仔细思索究竟何处传来的这种气味。
双腿却忽然有些发软,就连腰腹间都有些躁动,令他忍不住面红耳赤。
而被抑制剂隔开的信息素接收系统此刻才终于敏感起来,几乎欢欣雀跃地替季冠灼捕获青梅气息……那时顶级alpha的味道。
季冠灼终于承受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呆呆地看向师从烨。
他想,他大概知道那个alpha是谁了。
第23章 发现
季冠灼坐在地上,不断有眼泪从他发红的眼尾滚滚落下。
他却丝毫未曾察觉,只傻乎乎地抬头看着师从烨。
怪不得师从烨偶尔会暴躁易怒,焦虑嗜杀。
也怪不得……分明是面对曾经的手下败将,历史上的师从烨却最终死于北狄人之手,甚至尸骨无存。
原来居然是因为,他就是那个季冠灼一直没能发现的alpha。
从分化出现在人类社会以来,alpha和omega几乎是绑定的。
omega的发情期会让他们在那个时期极度渴求alpha的存在,拥抱接吻或者更进一步的相交,会让他们拥有极大的满足感。
而alpha的易感期,则会让他们被拉回到分化那一天,同步当时所有痛苦的情绪。信息素的不稳定又会让他们敏感易怒,暴躁难安。
直到抑制剂和靶向信息素面世,才成功缓解他们的痛苦。
但那已经是距太武五年八百年以后的事了。
感觉到师从烨的目光落在这里,季冠灼用手捂住半张脸,眼泪却怎么都无法停下。
他无法想象在这个没有分化概念的时代,师从烨是怎么抗过第一次分化时的高热,又是怎么捱过这么多次易感期的痛苦。
那些无法倾泻的暴躁,狂怒与不安,都只能靠他自己默默消化。
而在其他人眼中,他便是冷酷无情,手段残暴的帝王。
他跪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
只要想到历史上的师从烨是因为易感期而死于敌手,最后留下百般骂名。
心脏就痛到令人难以呼吸。
omega的信息素不受控的在空气中逸散,甜蜜得宛如枫糖浆。
师从烨脸色阴沉,下颌线绷得极紧。
理智告诉他这香气应该类似于花烟,只要过多吸入,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他的身体又格外欢欣雀跃地,迫不及待地去攥取这来之不易的味道。
他抬脚,往季冠灼的方向走去。
魏喑从方才季冠灼喘息变得异常急促之时,便觉得哪里不对。
此刻师从烨朝这方向走来,他越发着急,想要俯身将季冠灼搀起来。
但那浓重的血腥气实在令人心中生出无尽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