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翻身下马,准备进去,却被人拦住了。
“官家重地,闲人免进。”守在门口的人气势汹汹道。
季冠灼也不恼,而是笑着将腰牌拿出:“本官是权户部侍郎季冠灼,今日来此,是有事要找司长。“
那人接过他的腰牌,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才道:“进去吧。”
踏入水利司,便能觉察出与户部的不同。
季冠灼问过几个人后,便直接去找司长。
司长孙成廖正低头趴在桌上休憩,口水都流得到处都是。
季冠灼将他唤醒之时,他还不悦道:“来做什么的?”
“孙大人。”季冠灼恭恭敬敬地行礼,“不知孙大人可否知晓我被派至南郊处理盐碱地一事。因着此事,我需要水利司从旁协助,孙大人意下如何?”
孙成廖满脸写着不耐烦,捏着胡须道:“季大人,您可否知晓,下官隶属工部。您要求下官帮忙,得先问过陆大人的意见。此事本官可做不了主。”
“不算太大的事情。”季冠灼笑了笑,“我只是想瞧瞧南郊附近河流记载,孙大人是否允许我一观?”
他就是想看看,南郊那边漫灌的条件。
因为需要引水漫灌,自然要找就近的水源。并且还要根据水源的情况,判断具体需要采用的办法。
至于淤灌,更是需要考虑是否会影响水路。是以河流的情况便更加重要。
“这怎么能给你看?”孙成廖语气冷厉。
他对季冠灼,可是有着旧怨。
当日彭泉被杀之前,他曾为了爱子,给彭泉送过不少银两,为的就是爱子能在彭泉手下谋得一官半职。
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季冠灼,居然闹出惊马一事,导致彭泉被杀。
彭泉一死,他先前出的那些银子几乎都打了水漂,又如何能不恨季冠灼?
“季大人,恐怕您没弄明白一件事。”他冷笑一声道,“您在皇上面前固然算是半个红人,但如今求水利司帮忙,自然还得守我们工部的规矩。”
“您要看的东西,属于朝廷要事。倘若您说您是替皇上办事,我便给您看了。日后皇上追究起来,恐怕我难当其责啊!”
季冠灼瞧见孙成廖这幅态度,便知道他今日是如何也不会给自己看水利图了。
他出了水利司,长叹一口气。
此事的确紧要,毕竟只有拿到水利图,判断出水流情况,才能决定要采取何种方式。
倘若他现在让村民们埋头苦干,胡乱挖一通。日后引水排淤,恐怕还要调整。
但现在路路受阻,他一时间别无他法,决定去实地查看一番,免得害村民们做些无用功。
他打马回村,问过几个村民情况,便又骑马往南一路前行。
走了不知多久,才行到一处小河旁。
季冠灼翻身下马,从口袋里掏出干粮,狠狠地啃了一口。
沿着小河一路往西北走,逐渐看到河道宽阔的地方。
干粮吃完,季冠灼拍了拍手上的残渣,从口袋里翻出本子和炭笔。
本子是昨夜拿着宣纸缝的,炭笔则是提前烧好的小树枝。
季冠灼一路往前,寻个地势高些的地方,绘制眼前河流图。
从村里人口中,他听说这条河流被称之为“渭河”,发源不知何处,流到扶京附近时,已经相当宽阔。
水流在扶京西北一座城池附近分流,宽一点的河道流经扶京南郊以南的地方,是通往扶京的唯一一条水路。
窄一点的河道则是一路往南,不知流向哪里。
他需要测算出离南郊最近,也最便于引水的地方。
再去检查水流的情况,倘若能将水流情况了然于胸,哪怕上书师从烨要求水利司从旁协助,他心底最起码也有了底气。
连续几日,季冠灼一直守在水边绘制河流图。
河流图绘制好后,还得去河边检查水流情况。
季冠灼抬脚,往河边走去。
他并非专业学过水利,是以无法单凭眼睛远观便能判断出泥沙含量,还得到水边细细看罢,才知道这些水究竟适不适合淤灌。
他小心地走到河边,弯腰去碰河水。
脚下的石头却陡然传来松动的感觉。
不好!
季冠灼吓了一跳,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往后猛地坐去。
尾巴骨重重地撞在泥地之上,疼得他眼泪差点出来。
被他踩过的石头和着泥土一起滚落到水里。
季冠灼这才后怕地拍着胸口,只觉得恐慌。
倘若方才不是他反应得快,此刻早就落入河中。
野外河流泥沙翻涌,又有无数暗流。即便他会游泳,也很难保证自己的安全。
更何况此地无人,哪怕他真的死在此处,恐怕也无人收尸。
劫后重生的脱离感让季冠灼坐在河边,久久不能平静。
师从烨正在处理公文,心悸感却陡然袭击了他,令他一时间有些手脚发凉。
手中朱笔掉在桌案上,染出一片红色。
“怎么了?皇上?”李公公顿时紧张得不像话,生怕师从烨的病又犯了。
“无事。”师从烨很快便猜到是季冠灼出了状况,神色有些幽深。
他心知有叁七在,倘若季冠灼有性命之危,叁七定然会出手相助。但那种巨大的恐慌仍旧牢牢攥着他的心脏,令他静心不能。
“去,把拾一叫过来。”
拾一被叫至尚书房时,还有些发蒙。
“皇上,不知您找属下过来,是为何事?”
“去把叁七换回来。”师从烨微微皱眉。
“叁七?”拾一心底哀嚎。
他已经跟了季冠灼好长时间,依旧看不出季冠灼身上有任何迹象能表明他便是那个北狄探子。
偏偏师从烨有命,他不得不从。整日在暗中看着季冠灼处理完公文便嗑着瓜子看书,可把他这个暗卫首领兼禁卫军统领羡慕坏了。
此次季冠灼被外派南郊,他又无法长时间离开宫中,才特地换了叁七去跟。
怎么这就要换回来了?
“放心,只是叫他回来问些话。”师从烨哪里瞧不出拾一在想什么。
他垂下眼睛,语气冰凉地道:“不过倘若你再耽搁下去,朕便不知叁七会不会把你换回来了。”
如今他心中不安,无法办公。
唯有从叁七口中得知季冠灼安慰,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一时间,师从烨几乎有些厌恶临时标记的存在。
“是。”拾一哪里不明白师从烨的意思?一闪身便从尚书房中消失了。
在河边休憩许久,季冠灼才一瘸一拐地回去找被拴在书上的马。
好在他去河边检查情况时,身上什么都没带。是以如今除了衣服上沾满泥,尾巴骨受到重创以外,没有其他损失。
不过如今已差不多记好数据,这些损失也值当了。
因为受伤,季冠灼不敢骑马太快,只能趴在马上,慢悠悠往回走。
一路行至凤阳村,还未等他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拿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便被袁昧拦下了。
“季大人,我家主子有事找你。”袁昧冷声道。
季冠灼趴在马背上,几乎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但还是道:“我还有东西需要放回去,衣上也沾了泥土,能否稍等片刻?”
袁昧立刻不满道:“季大人,主子已经等了许久了。还请你不要不识好歹。”
季冠灼又长叹一口气。
他怎么觉得,这些官员,怎么比那种几百岁的老僵尸还古板。
要不是为着老祖宗,高低他今天都要当着袁留群的面发一次疯。
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现代人的精神状态。
季冠灼去到袁留群房中,袁留群正在写折子。
他将这几日季冠灼在凤阳村的表现添油加醋地写到折子里,打算等季冠灼改良盐碱地失败,就狠狠地参他一本。
是以季冠灼进来时,他立刻心虚地将折子合上。
“季大人,这几日你似乎都不在村中?”袁留群语气带着浓浓的叹息意味,“你可要知道,皇上派我们来,是为着改良盐碱地的,并非为着游山玩水。哪怕不知如何处理盐碱地,也至少同村民一起干活吧?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的。”
季冠灼微微皱眉,却还是道:“下官没有游山玩水,下官是去观测渭河的水流线路了。”
“这些事情,跟皇上安排我们的事有何关系呢?”袁留群愈加诚恳道,“季大人,您来之前,本官还很期待您给南郊带来生机,到时候本官给皇上上折子时,也可替你多美言几句。却没想到你不仅没做好自己的事情,如今还要编出这种谎话。你真是辜负了本官对你的期待。”
季冠灼雷达嗖得一声就响了。
PUA是吧?画大饼是吧?
他这不PUA回去,他收藏的一百零一条“如何练习心眼子”的帖子岂不是白费了?
季冠灼立刻装出一副忧虑地样子,对袁留群道:“袁大人,非常感谢您对我的提醒。只是您不在京中,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
他垂下眼睛,满脸失落:“若非如此,下官也不会亲自向皇上请缨,来这南郊处理盐碱地之事。”
袁留群脸色大变,立刻道:“谁?他们在背后说我坏话?”
季冠灼摇摇头,并不接他的话:“袁大人可知道,除了我之外,便没人会来陪您处理这盐碱地之事了。您在这里,还不知要呆多久。本官如此费尽心力,也只是想尽快带袁大人回京。皇上可是说过,倘若能尽快治理好南郊,回去便会加以封赏。”
这句话便像是最后一条救命稻草,被袁留群牢牢抓住:“皇上当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季冠灼笃定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