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毁的都是核心材料,这些只是前期准备内容,”李雨游说,“说起来,我手头也留了一些东西,我撰写最终报告的草稿,因为不是完成版本,所以当时觉得没有销毁的必要。但我曾经回去查看过,也没有什么思路。”
李雨游也目视着屏幕上那些不重要的资料,突然视线集中在其中一行。
“等一下,”他拦住了闻绪的手,“好像有点不对。”
第42章 称呼
闻绪的右手停了下来:“你说哪里不对?”
李雨游把他手拨开,目光锁定到屏幕中央的一行文字。从标题上来看是一则普通通知,并且没有加上任何紧急标记。但李雨游就是从若干文件中选定了这则通知。
文件的内容很简单,是从前线上级传下来的军令,行文风格简略有力,寥寥几行字阐述了几点信息€€€€前线战况良好,虽战俘没有交代任何内容,但在完备的战略计划下,依旧取得了很大胜利,因此之前的药物研发计划可以暂且搁置,目前止痛类药物需求量较大。
“这则通知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闻绪似乎察觉了点端倪,“但你好像对它很陌生。”
“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则消息,”李雨游说,“当初上面传达的是,对吐真剂的需求非常迫切,因为中央三组那边迟迟没有进展,所以才让刘先明同时接手。”
也因此自己在重压之下,搞出了LSD-29这种极不稳定又很危险的东西。
闻绪听明白了,总结道:“所以,是有人伪造了命令,只是他当时不清楚这个数据库的存在,也不知道所有远程传输的文件都会有备份。”
“这个人不可能是刘先明,”李雨游说得很笃定,“他只是一个研究员,他这个职级接触不到前线军令。”
他的猜测是对的,刘先明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那这样就说得通了,”闻绪想了想道,“你们军科所的上级里边还有一位幕后人物,刘先明和成薇都只是他手下的工具,这样想来这位大人物还挺有威慑力,两个下属落网时都很有骨气地没有把他交代出来,也正因如此,他还好好地待在原位置,而LSD-29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灭绝。”
工具。
虽然不知道幕后人具体是谁,但又何止刘先明是他的工具?面对不可挽回的局面,李雨游曾一度将它归结于偶然€€€€自己偶然在研究中创造了邪物,而刘先明也偶然地起了贪念,偶然之事不可预测,也无从后悔。
事到如今才倏然醒悟,一开始就不是偶然,全都是计划中的一环,那段时间的每分每秒,都是他人缜密的布局。
李雨游从来没想过要当一个大人物。
他向来对他的生活是知足的,因为他有一个无比惨淡的开始。他清晰记得自己在桥头畏畏缩缩的日子,所以跟游琴生活在一起时他很幸福,唯一的盼望是有一台可以玩泡泡龙的手机;在军科所的生活也觉得珍贵,他如此幸运,有这么多接纳他的人,唯一的盼望是陈徊实现他的承诺€€€€带他去海边看黄昏。
他知道过度的欲望会成为人的枷锁,所以一直相信只要自己没有太大所求,不要提高快乐的阈值,就会长久安稳地活下去,如果中途能有一些小惊喜,也会很好地收藏起来。
可是现在什么都错了,他一开始就活在最沉重的枷锁里。虚伪的幸福还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你反复思考确实没什么意义。”
闻绪挂掉电话,把一根烟灭在烟灰缸里。他端了一盘非常清淡的沙拉,放在李雨游面前,命令也很直接:“吃。”
自从那天以来,成薇跟李雨游都瘦得很明显。成薇是因为始终保持昏迷,只靠营养液存活导致,而李雨游纯粹是没有胃口,所有进食几乎都在闻绪威逼之下。
今日也是如此。他扒了两片菜叶子,还是觉得无以下咽。
“你小时候连这几片菜叶子都得算着量吃,”闻绪看着他一口一口咀嚼,“现在什么饭都有,但不好好吃,就这样你还觉得自己知足常乐。”
这完全是强盗逻辑。李雨游很想反驳,但怎么都组织不好语言,于是只能又多吃了两口。
猫哥蹿上他的膝盖,用尾巴扫着左胳膊肘,而下面还有一个小东西在用爪子拉着他的裤脚。
是很久之前在闻绪家里见过的那只白猫。这两天闻绪把它接了过来,理由是让它跟猫哥做个伴。
如今也只有这些毛茸茸的生物能够让李雨游稍微有一些轻松的心情:“这只猫有名字吗?”
“有,”闻绪回答他,“白猫。”
......相当的直白。
“这也太敷衍了,”李雨游说,“你真的喜欢它么?”
“不喜欢,”闻绪答得很快,“我从来没有在这类动物身上感知到任何值得怜爱的地方,它们也完全无法为我提供任何情绪价值,我当初把它留下只是为了用作增加亲和力的工具。”
这更是相当的直抒胸臆。
李雨游听得目瞪口呆,闻绪倒很无辜:“你让我答应你不骗你的。”
李雨游哑口无言。
趁闻绪去厨房拿水的时间,李雨游弯腰迅速抚摸了一下白猫的脑袋,小声说:“别听他的,你很可爱的。”
这次李雨游表现算是突出,沙拉吃完一半,只剩了几块肉实在咽不下去。
闻绪动作很快,去而复返,将一杯水放在李雨游面前,突然跳转了一个话题:“说到这个,我这两天还在思考应该怎么称呼你。”
李雨游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心思:“我现在有名字。”
闻绪说:“那是别人的名字,刘先明给你的名字你不想用,更早之前你叫什么,小游?”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猝不及防的旧名称被提起,李雨游觉得内心有什么在一点一点累积、膨胀,几秒之后便快要溢出来。
李雨游按下这些翻涌的东西,说:“还是别叫这个了吧。”
闻绪也没反对:“那就只能自创名称了,要不就叫你问题宝宝吧。”
“......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在提问。”
“那可以省略问题两个字。”
李雨游万万没想到:“不不不不不不€€€€”
没等闻绪对此做出回应,门铃响了三声。
这种规律的敲门方式只有贾助理。这几天内他每日定时中午来,下午离去,准点送一些需要的物品过来,同时给他们汇报最新的情况。
今天贾助理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成薇状态跟前几天一样,可能就是长期昏迷的趋势。”
李雨游点点头,对此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闻绪问:“其他的呢?”
“其他方向也没什么进展,”贾助理回答,“主要是军科所那边性质比较特殊,不管是事件资料还是人物信息保密程度都很高,尤其是里面有职级的,调查起来不是很方便;安家那边最近因为资金紧缺也不是很太平,安呈鹏跟安享大吵了几架,现在安享很谨慎,要从他那边套信息也需要时间。”
总而言之就是一无所获。
大概贾助理也觉得有些过不去,送上来一份纸质文件:“不过还是打听到一点刘先明出事的细节,当年审查的时候动静很大,所以还是有东西流了出来。”
闻绪把文件接过来,第一眼便捕捉到纸张上的关键字€€€€赌场。
全文扫了一遍,闻绪看懂了上面的信息。
大意是当初刘先明与地下组织交易,是由一个赌场来当中介。赌场干这一行有他们的规矩,资金都是通过保险箱装黄金的形式来流通。据说当初军科所抓来赌场的中间人,对方经不住审问,坦白他们为刘先明提供了至少五箱黄金,按刘先明的要求放在郊区一个废弃垃圾站里,但是军科所始终没有找到这五箱黄金,刘先明全程也宁死不肯开口。
“这事儿我知道,”李雨游有些失望,原以为能多点线索,没想到也是他已知的内容,“出事后军科所内翻了个底朝天,每个所里的人名下的房产都搜查过,但还是没找到黄金。常瑗瑗的亲戚跟这赌场有点关系,也是无意中从中间人口中套出刘先明的名字,才揭发了这件事。”
闻绪把文件放下,转头问:“刘先明有大的消费吗?”
“没有,”李雨游摇摇头,“这么大金额,有的话早查出来了。”
贾助理完成了今日的任务,在六点准时离开。
李雨游坐在露台上,面前是很漂亮的火烧云。明明是最不该欣赏日落的时刻,却偏偏有最美的晚霞。
他手里拿着那把曾握过很多次的PB手枪,昨天闻绪又把它送了回来,要求他好好保存,因为这是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李雨游突然将枪抬起,对准了角落一个花瓶€€€€他的手还是会颤抖。他自始至终都害怕子弹,上次演戏时也迟迟扣不下板机。
一只熟悉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干净利落地替他按了下去,花瓶顷刻之间炸裂成若干碎片。
闻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顾虑太多了,所以才会手抖。”
李雨游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军科所和安享都没办法下手的话,”李雨游说,“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查一查。”
“你是说成薇?”
“对,她之前经常让杨骅送酒,杨骅有她家里的地址,”李雨游说,“如果她家是密码锁的话,我们应该有办法进去。”
“不是密码锁也有办法进去,”闻绪说,“不过就是强盗和小偷的区别而已。”
李雨游手上的枪被闻绪接了过去,同时右肩感受到了一点重量。
是闻绪把头搭在了上面,发丝扫过下颌,有一点轻微的痒。
“看起来你下了点决心啊小游。”闻绪说。
又听到这个称呼,李雨游极不适应。他想回头向闻绪传递反对的眼神,但刚刚转过一点角度,闻绪的呼吸就停在面前,于是他只能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弧度,连刚才想好的话也忘了开口。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叫你这个名字,”闻绪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因为叫过你这个名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而你还觉得这一切跟你脱不了关系,你想得太多,事情不会因为你自我反省而有任何改变,而至于我......”
他似乎觉得李雨游的骨头硌得不太舒服,于是换了个姿势:“我暂且理解为你开始担心我,我很高兴,但你得知道,宝宝,我跟那些人不太一样。”
第43章 油画
最终闻绪对李雨游的称呼还是没有一个准确的使用词汇。
他总是凭着心情来随意发挥,大部分时间,尤其是贾助理在场的时候,还是会一本正经地叫他“小游”或者“李雨游”,然而剩下那些心血来潮的时刻,会在李雨游完全不设防的瞬间蹦出一个李雨游完全意料之外的词语,导致李雨游每次都惊吓过度,后来形成了防御机制,在闻绪开口前迅速拦截:“不要称呼我你直接说正题!”
闻绪对这个反应非常满意:“我只是在提醒你回神,我们快到地方了。”
杨骅迄今为止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毕竟最后那场车祸是以交通事故处理的,从他的视角离,这一切是自己对新店疏于监管,导致小偷乱入,所以才险些将李雨游拖入险境。
因此李雨游再度联系他时,他表现得非常积极,并挑选了几瓶年份久远的珍贵好酒赔罪。
保险起见,李雨游依旧没有告知杨骅事情的根本原因和经过,只是照旧寒暄了几句,然后趁机询问了成薇的地址。出于愧疚心理,杨骅没有太多顾虑,只庆幸自己帮得上忙,很快就将成薇留给他的信息告知了李雨游。
成薇很谨慎,哪怕在杨骅那里也没有留下具体的地址,只有一个小区名字。
就是眼前这几栋破破烂烂的楼。墙漆脱落,钢筋外露,甚至连个正式的安保都没有,位置紧邻一所工厂,所以几乎没有其他外人前来,里面的居民都是员工及家属,可能这也是成薇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
“看起来,成薇这个员工福利有点烂啊,”闻绪进小区的时候感叹,“强度大,风险高,待遇又这么差,这工作性价比太低了点。”
他点评得太高高在上,让李雨游有点不安:“小点声,我们是来做贼的。”
事实证明做贼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虽然事先不知道具体楼层,但因为进出都是工厂的熟人,所以早前贾云川便前来打听过,二号楼最顶层那一户已经一周多没有人回来了,并且因为留在屋口的垃圾没有及时处理引发了邻居的不满与抱怨。
进二号楼之前,他们先确认了对应的信箱和门口储物柜,李雨游甚至不嫌弃地翻看了部分垃圾,可惜只是一些腐烂的瓜果,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
成薇的门果然更换了密码锁,像她这样与科研接触过多的人比起传统钥匙更信赖科技,但估计她也没有想到在,正因为她的信赖,李雨游才能很轻易地用提取到的指纹进了她的住处。
“不过说实话,哪怕不是密码锁,这种房子从窗户都能翻进来,”闻绪站在门口往里面打量,“你做好心理准备,她可能不会在家里放太多重要资料。”
成薇的家比想象中还要简陋,只有一些基础的家电,电视都是最老旧的型号,但的确有生活的痕迹。冰箱里有成箱的矿泉水,还有一些已经过期的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