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持季把教习本塞回庄琔琔怀里:“下不为例,再玩疯了,谁也救不了你,打断你的腿。”
庄琔琔嘴角活泼地一扬:“好呀好呀。”
因子虚直觉这孩子太天真了,权持季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果不其然,权持季呷了一口老鸭汤,补上一句:“明日到书房,把欠的课业补上。”
庄琔琔灿烂笑意的嘴马上就瘪了:“……”
因子虚抚掌大笑:“先生明智。”
“吃完走两步再歇息,别积食。”权持季又往庄琔琔怀里盛了一碗:“不服气?”
庄琔琔闷闷:“没有。”
因子虚和稀泥:“小孩子嘛,还小呢,不懂先生的良苦用心也是情有可原。”
权持季不动声色:“我小时候学得可比你刻苦积极。”
因子虚继续拍马屁:“王妃王爷教导有方。”
权持季却白他一眼:“不是我爹娘教。”
确切的说,是书生。
那家伙捡了权持季原来是来照着画作春宫图的,画了两日书生却把自己的老脸臊白了。
书生自诩正人君子,开始盘算着要把他家小碧螺春引上正道,他从不知那里挑出来两本易经就塞到权持季怀里,正气凛然地折了松枝指了指自己:“过来,我教你。”
但书生是个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性子,教没两天眼瞅着教不出个好歹就嫌麻烦了。
他一边翘起腿坐姿奔放地舀着菌汤,一边语重心长好比八十老叟一般:“凸碧,把你送去学堂,你意下如何?”
权持季舀汤的手一顿,淡然抬眸,眼如死水:“先生是厌了我了?是嫌我烦了?”
书生“啊?”了一声,还叼着调羹,嬉皮笑脸地拍拍他的脑袋:“怎么会呢?”
“我不去。”权持季垂了脑袋,一手揽了书生的指,指腹柔软搭着他的额,让他爱不释手。
权持季并不否认自己幼时就心机深沉,占着幼小的皮囊对书生为所欲为。
“我只要先生。”
书生无奈扶额:“没断奶的孩子哭着找娘都没你腻歪人。”
书生的手玉白柔软,他习惯揣着袖子,指尖总是温暖,画画儿的时候总是沾了两点墨汁,黑是黑来白是白,好看得紧。
权持季老黏着书生,何尝不像幼狼看守他盘中鲜美的肉。
但书生羊入虎口却并不自觉,甚至认为自己“为人父母”,咬着调羹含糊不清地劝:“那你天天闲在家干嘛呢,去学堂吧,认识别的小朋友。”
“我呆在家洗衣做饭。”权持季突然一顿,接下来说的话简直是虎狼之词:“还有给先生照着画画儿。”
书生一噎,差点被呛了,整张脸突一下烧了起来,红熟得能滴出血来,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被我……照着画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个……那个……”
书生重重地点了点头,义正言辞:“你还小!”
权持季用最天真无邪的模样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咄咄逼人:“先生不照着我画画儿那要照着谁画儿?话说我还没有看过先生的画儿呢,先生画了什么?”
权持季心思重,早就偷偷把书生那几张动作僵硬的春宫图看了个遍,看完还装傻充愣,一概不知的书生总被他言语折磨得面红耳赤。
书生嘴里那口菌汤“噗”一下吐了出来,他红煞了脖子,被权持季盯得浑身僵硬,只能大着舌头:“大人的事情小孩别问。”
权持季年纪轻轻恶趣味却不小:“先生把我画得好看吗?”
书生呆呆,腮帮子抖了抖:“好,好看。”
过了一会,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突然一抬:“那也是我画得好,关你屁事,真以为你可以靠脸吃饭啊。你若不去学堂,画的永远没我好,字写的也没有我好。”
“那先生教我啊。”权持季咬箸一笑,咧出的虎牙尖尖,带着孩童一样的狡黠。
他知道书生真的很吃这一套。
书生果然心塞恻隐,动筷子戳了戳小鸡炖蘑菇上软烂的菌子,觉得自己捡的这个小破孩好像确实可以靠脸吃饭。
但是,书生真的很懒很不负责任,他用他为数不多的良心掂量了一下:“我教不好,你学得比别人差,我丢脸。”
“不会,我不会比别人差。”权持季抬眸,满目所见:翠竹青石和温柔呆愣的美人书生,灿灿艳阳穿不透层叠相交的竹叶,油菌贮不过厚雪的隆冬,此情此景却可以在权持季的心口里生生地灼出一道口子,终生不忘。
第39章 短短的一章
权持季重申道:“我不要去学堂,我可以学得很好,不会丢你脸面。”
书生眯起桃花眼,长睫错愕地轻颤,他咬了咬下唇,指上的玉戒转了转,似在思考如何抨击小鬼的异想天开。
可是书生本来就是一个跳脱的人,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古往今来有哪个小孩是喜欢学堂的,别说小孩,就是他这样的大人都对所谓的学堂夫子深恶痛绝。
凸碧还小,看看这破小孩小嘴一瘪委屈兮兮的样子,被逼成这样多可怜啊!
“那就先不去了,日后我若考你,要是不会就直接把腿打断扔学堂。”书生终于想到了折中的好办法。
大人有的是体面的办法说话不算话,书生开始变着法儿折腾权持季。
甚至拿出了历年来科考的题目扔权持季案上,笑眯眯地看权持季抓耳挠腮翻书作字,没个正形地口头吹冷风:“凸碧啊,你该不会做不来吧,那可是要去学堂的啊。”
好在权持季下了功夫,一来二去,竟也能作出一点文章糊弄人。
书生是个性子放浪贪新鲜的,光是村口两犬对吠都能津津有味欣赏半晌,惯会惹事生非,隔三差五就栽盆异卉,牵条野狗野猫,还试图教它们站起坐下捡骨头。
不出所料,最后伺候这些猫猫狗狗小花小草的依旧是权持季。
所以说,权持季幼时学的比庄琔琔还杂还乱。
权持季怨种而不自知,反而认为正常小孩都该像他这么聪明能干还会哄人。
庄琔琔吸了吸鼻子,险些泪撒心田。
因子虚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怀好意地拿过庄琔琔的教习册子,麻利地再圈上两个错别字,挑眉逗着小孩,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唉,庄小子呀,你看起来不像个读书的料子呢。”
人常说鸡鸣天亮。
其实不管何时何地公鸡打鸣都很响,这只是人们借口“时候不早”的说辞罢了。
因子虚沉没市侩多年,对摆手告辞深有研究。
他和权持季可没有到秉烛夜谈的地步。
“先生,时候不早了,您听,公鸡都叫了多少遭了,在下不叨扰先生教导孩子了。”因子虚拍拍衣服灰,骚包地举起小臂,对庄琔琔做了个“加油吖”的姿势。
门还没有跨出去呢,权持季的声音突然幽幽地从后方传了出来:“明日还要再麻烦因老板出来一趟。”
“啊?”因子虚脚步一顿。
守在门框边上虎头巴脑的戴三七对着已经把一个脑袋探出来的因老板做了一个仗义的姿势。
戴三七一个眼色过去,对视间意思表示清楚明白——【因老板加油!因老板,;你是最棒的!!!】
因子虚直觉大事不妙了:“干什么?”
权持季头一次在一天内对因子虚真诚地笑了这么多下,原来是有所图谋,要因子虚给他当驴作马。
权持季道:“因老板今日这囚犯演得不错,夸的人不少,明日麻烦再演一次。我瞧着,因老板这也是个才能。”
戴三七自豪地挺了挺胸,叉叉腰,有一种在因子虚面前邀功的感觉。
因子虚:“……”
所以,权持季口中夸自己扮囚犯的人是戴三七?
他是叫戴三七给自己美言几句没错,但是……谁叫他在这个方面美言了!?
因子虚还伸着自己的脑袋,对着戴三七抽了抽嘴角:“……”
原来,就是你个嘴巴漏风戴三七造的孽么?
他想把鸭汤端庄无比地吐回锅里去,却只能咽了咽唾沫:“在下挺忙的。”
“这回不是白干。”权持季隔着门框朝因子虚勾了勾手,扯过因子虚的耳垂,抵耳道:“我会送因老板一份大礼。”
因子虚:“……”
大礼不大礼的先不谈。
权持季那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要因子虚呆在小倌面前装囚犯窃听。
因子虚可做不到把自己劈成两半。
权持季并没有觉得为难了因子虚,挑了挑眉道:“因老板明早过来一趟。”
因子虚汗颜,咬牙:“好。”
戴三七对因子虚致以殷殷期许,希望因子虚一举扭转自己老流氓的形象,咸鱼翻身做主人。
因子虚抬脚出门,假笑,连胡碴都没抖一下:“我谢谢你。”
戴三七仗义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半点心眼也不长的样子:“不客气。”
因子虚出门右转,捶胸顿足。
凉都其实繁华,彻夜昏灯簇簇,流径都中的河曲隆冬只结薄薄冰层,被浣衣女用捣衣棒破开的口子里水流平缓,清晰地倒映着远月和团簇的夜灯。
因子虚叹了一口气,眸光清澈,思绪在眼里狡黠地流转。
知画早就将因子虚的小倌身份掀了个底朝天,因子虚可不是送死的主儿。
虽说忍冬一案事关重大,但是人命关天,明日还是保险起见,龟缩一下,自己可不会以小倌的身份去见权持季,还是找个机会把知画招供的那张纸偷出来看看才是王道。
因子虚走得轻快,他那屋离权持季这屋不远,装潢却是天差地别。
院子里的枯叶喻白川不理,因子虚也懒得扫,厚厚的,踩下去可以发出莎莎脆脆的声音。
跨过小院,推门进去,因子虚正与阳长撞了个满怀,他诧异:“喻白川是伤得很重吗?这么久了,你才出来。”
喻白川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我没事。”
因子虚直觉有问题。
阳长来者不善:“让让,让让,关你什么事?”
因子虚眨眨眼:“啊。”
乖巧且自觉地侧了侧身子给阳长让了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