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恼了?
怎么又摆出了一副赶客的架势?
“唉唉唉……”赵明德一下子就爬了起来,贴到权持季身边,死也不走的样子:“且慢!你这臭小子怎么还是这样?能不能把这臭脾气改一改?”
明德终于拿出了一点长辈的模样:“此番过来寻你,其实也是知道了你和许沉今这档子事情,洒家还不知道你这破性子吗?估计早就想好了要把许沉今折腾成什么样子,你敢说你的算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许沉今?”
权持季死猪不怕开水烫,笑眯眯的样子很渗人,指关节上的扳指转了一转,他半点没有阴暗计划被戳穿的羞赧,反而顺水推舟地认了:“是,当然要杀了,还不能被别人抓到许沉今被我杀了的把柄。”
为什么他说的是“不能被抓到把柄”而不是“不能被发现”?
因为,就凭着权持季的处境,谁不知道这个男妻,权持季就容不下。要把许沉今弄死,脏血还溅不到自己身上,可是太难了。
权持季慢慢地端起一杯茶,轻呾细品,笑意盎然:“杀了他那又如何?”
是了?那又如何呢?权持季手里的人命还少吗?
赵明德噎了一下,干咳了两声,被权持季的理直气壮惊到:“你小子就不能阳光开朗一点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权持季的时候,那家伙还没开始窜个子,瘦瘦小小,眼睛乌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还没有发育好的丫头片子。
那手白白的,小小一个,他哈哈大笑:“这哪里像一个小子。”
然后,这一点大的小孩子突然伸手,掌心里是一柄并不锋利的刀。
刀子要是锋利起来,很容易削铁如泥,要是钝了,砍一个苞米都艰难。
可这小东西用这样一把钝刀,捅穿了赵明德面前的桌案。
看着赵明德难以置信的眼神,权持季莞尔一笑,好像真的当赵明德是一个他敬重的长辈。
好一个乖顺的表情,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赵明德,白白净净的小孩模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童真无邪,就是这小孩说出来的话让人毛骨悚然。
小小一团的权持季把刀把留在了赵明德案子上,歪着脑袋道:“我没有想到,木头会比骨头要软的多。”
木头要比骨头软的多?
赵明德背后发麻:所以就是说,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曾经用这样一柄还带着铁锈的钝刀,刺透了人的骨头。
这真的还是一个孩子吗?
权持季冷血得像一头狼崽子。
后来他才听完这个小家伙的故事。
被北定候带着长大,才三岁大就对死人见怪不怪,后来于广平一战中北定候吃了瘪,叫手下人带着这小公子逃离至雄海与大启的边界之地来投奔驻守这里久未开战的赵明德,可惜带着权持季出逃的陈氏幕僚叛逃了,他是雄海的细作。
更好笑的是,这个投敌的下作玩意在奔赴雄海的路上被权持季这个只有六岁的奶娃娃反杀了。
权持季这家伙好不容易才被找了回来,性子却已经大不一样。
赵明德大为惊叹。
但他也如芒在背。
权持季太阴森了,是一只假装优雅的小狼,可是一只狼,无论如何优雅地进食,本质上:他都是要吃肉的。
就比如现在,权持季已经变得高大,力气,阅历和本事今非昔比,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重,嗜杀的欲念在血液里流淌,甚至变得越来越恶意。
权持季瞧着他,悠悠道:“我要杀了许沉今,有什么不对吗?”
赵明德喃喃:“于你来说,这确实没什么不对,只是……”
他叹了一口气:“给我一个面子。”
权持季没理睬,自顾自洗杯子。
他好像是觉得这满室的茶香扑鼻就可以给他伪装出一份“善良儒雅”的味道。
可他还是烦躁。
这年头,怎么连许沉今这样的落水狗他都杀不得了。
赵明德无奈:“许沉今这家伙,死了怪可惜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个有趣的传言。”
权持季来了点兴趣,恶意嗤笑:“许沉今传言真多。”
赵明德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无奈极了,差点泪洒心田:“因为他好看啊。”
好看的人传言当然要多。
许沉今那时候一出门就是万街空巷,对于这样的美人丞相,议论的人接踵而至,久而久之,当然有一些流传广泛的说法。
不像赵明德,他的坊间传闻就很干净,干净得叫人欲哭无泪。
赵明德回过神来,道:“那年北辽战事,军中闹瘟,将帅问如何是好,许沉今这个心狠手辣不做人事的说,把带着瘟疫的人用战车投到对面去,那将军被气了个半死,还要劝慰他说:沉今呐,不至于此。你猜猜,这个传言里的将军是谁?”
权持季上下扫搭着赵明德:“明德叔一直镇守北边抵御虎视眈眈的雄海国,不出所料,是你吧。”
赵明德捂着胸口,心如刀割,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句:“看看,看看,许沉今的传言这么多,在这里面,连我的名字都没有提及一下。”
权持季实在是乏了这位长辈驴头不搭马嘴的故事,既然赵明德不走,那他走。
权持季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出去,边走边喊:“琔琔,把你的课业拿出来,待会考你。”
就是把赵明德当空气。
赵明德立马就追了上来:“唉唉,听老夫讲完啊。”
权持季倚着门,连歪眼睛看赵明德一眼都懒,捅了捅耳朵:“那你快点说。”
赵明德的声音一瞬拔高了,兴味盎然:“传言这东西呢,一半靠真相,一半靠杜撰……”
他觉得自己这一句话真有文化,好有涵养,
遂咧出了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你猜猜,什么是真的?哪一部分是假的?”
权持季冷笑一声,他的嘴一直很歹毒:“我猜,你气个半死是真的,对许沉今说不至于此是假的,毕竟许沉今那个主意是不错的。”
他的笑容阴恻恻的,说出来的话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如果是我,我当时会毫不犹豫地采用许沉今那个办法,为什么说他心狠手辣呢?打仗嘛,死这些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疯子,一个冷漠的疯子。
权持季歪了歪眼睛,头发吹到肩颈,盖住他的鬓角,就着这个角度,赵明德看不见权持季的表情。
他在笑,笑容里满是赞赏。
权持季心道:许沉今做过的事情里,权持季唯一同意的就是这个把染上瘟疫的人投到敌军的主意。
赵明德:“……”
他怎么就忘了权持季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对于不当人这件事,他们半斤八两,各有千秋。
赵明德语塞,慢慢地将他的手把在权持季的肩膀上,平时憨厚耷拉着的眉毛突然一扬,灰溜溜的眼珠子左右一撇,盯得权持季的后脖子一紧。
看起来再平易近人的赵明德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主儿。
他好像是满意了权持季的回复,接下去说道:“许沉今比你要疯,他口中说的那个染上瘟疫的人是他自己,他拖着那具带着瘟疫的身体冲过去,不怕死一样,把前太子救了回来。所以我佩服这家伙,看起来文文弱弱,一拳就倒,他怎么敢的?”
第60章 竟敢耍老子
权持季刚刚这番阴沉的话就是在明里暗里地告诉赵明德,他是个疯子,为了许沉今和一个疯子说情是没有用的,疯子只喜欢鲜血淋漓,才不讲什么人性。
可是赵明德道:“权小子,我来这里劝你别动因子虚不仅仅是因为我佩服那家伙,还有你把他带回朝里了,你怎么知道是你杀了他,还是他杀了你?”
“许沉今这个人,诡谲难辨,别和他玩。”赵明德苦口婆心道:“也算是为了你好。”
当年,大启北面的雄海不安分,东西也在蠢蠢欲动,在雄海国国祭之日,邀请太子远勋出席,却玩了一手阴毒的,
雄海国祭,胁太子叫阵,烽火一夜连了天,苍山圆月,雄海那初出茅庐的小将军掐着太子的脖子挑衅。
明明是危急关头,可是赵明德无能为力。
这些年来,朝廷偏安,常年驻守的将士本来就不多,更别提户部那狗畜生一直压着粮食不发,没有军饷,打什么打?
他恨恨地把手上的地图一摔,高声下令:“死守!”
只要他们等来了朝廷的支援就好了,只要熬……
可是,大启好像是要完了。
向来重文轻武的王朝就像是内里已经被蚂蚁溃烂了的一条长堤,很轻易就被一阵风吹散了。
赵明德想都想不到自己等来的会是一个文弱的许沉今。
那人一身显眼张扬的红衣,病恹恹地打了一个哈欠,身上没有二两肉,两条雪白的膀子连一点的重物都提不起来,随便一掌都可以叫他吐血三升的模样。
“娇生惯养,可笑至极。”赵明德拍案而起,揪住了许沉今的脖子恶狠狠的:“他们就派你过来?”
“大启要亡了,要亡了。”
赵明德是悲怆的,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向许沉今,最后却调转了方向,重重地落到许沉今背后那一堵墙上。
面前的白面书生好像是被吓到了,重重咳嗽着,用长拖拖的袖子揩了揩自己的唇,笑了一下。
突然地,赵明德就被他的神态吸引住了。
他不是没有和文臣共过事,但是每一个到了营帐里的所谓骚客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会像许沉今一样,拳头都要砸到他的脸了,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许沉今的唇薄薄的,白白的……
就这样打眼一看,他的长相有一点兽类的性质,像什么呢?
赵明德明了:对,像是一只狐狸,一只狡诈的狐狸。
狐狸这一种东西在嬷嬷们的口中都是一种奇异的生物,会在午夜幻化成魅惑众生的妖精,索命一样。
许沉今给赵明德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好看,惹不起。
他突然软了语气:“把你派过来有什么用?”
许沉今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在这样危险的氛围里面还有心思开玩笑:“我是户部尚书之子,我爹……很疼我。”
他拍了拍赵明德的肩膀:“至少我在这里。粮食是不会短了将军的。”
赵明德:“……”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要作打仗的长久准备,粮食确实是不可缺少的。
但是……他还是被许沉今伟大的“大孝子”人德惊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