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老王妃的目光歪向亭子之外,树丛后面滚出了一个驼背的怪老头。
钱老呵了一声。
老王妃依旧笑的柔和:“听说我们季儿有了心悦之人,这千里的飞鸽传书叫我来看看,试问谁是因子虚?”
钱老不满意:“我徒儿还没答应呢。”
老王妃独自看着落下的残花,笑意依旧:“我们季儿原来头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们伯儿幼年是京都的质子,后来患病,比我丈夫死的还要早,那年战争,权持季还是一个孩子,军营里面不是他该要呆的地方,于是我决定把他送到赵明德那,交给以前的亲信抚养,只可惜那时眼神不好,识人不清,差点把权持季害死了。”
“我们一直知道他在凉都,常常有书信往来,为了护他安全,我甚至希望他一辈子活在凉都就好,当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后来他回来了,他说他爱上了一个男人,我还在想什么童言无忌,可是我忘了,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还叫孩子吗?权持季没有属于自己的孩童时光,他也没有什么童言无忌,他是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在凉都养大他的一个男孩子。”
老王妃歪头看向钱老:“他等了好几年,表字都是那个书生给的,直到最近,他终于找到了,季儿传书给我,你猜猜是谁?”
“是许沉今,或者说,因子虚。”老王妃对着钱老鞠了一个躬:“听说这个叫因子虚的孩子已经没有父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敬您,希望您成全,我们持季确实是一个大逆不道的混帐,他小小年纪就对如兄如父的救命恩人动了不改动的心思,您可以打他,骂他,我绝不会多说一句。我们权家的男人,自己就该承担责任,但是打过骂过,希望能给他一个机会。”
钱老好像是认了命一样:“起来吧。”
老王妃还是低头:“您不答应,我不起来。”
钱老还是一声冷哼,头也不回,只给老王妃留下一个圆润的后脑勺:“起来,那两个混帐已经自己给自己套上喜服了,再不起来,他们自己就悄悄把堂拜了,你是那混帐的亲娘,你得去证婚啊。”
老王妃眼睛一下就雪亮了:“您同意了?”
钱老的腰弯得更低了一点,憔悴道:“他们都睡了,能怎么办?”
“我徒弟许沉今曾经也是风光无限,无风自香,你们可别给他留下什么以色侍人的名声。比起以色侍人,他还是当一个死断袖好了。”
无所谓啊,反正人生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就像是钱老,台上是祈福求安的悦神舞者,到了台下不过是一个驼子,世上叫他看不顺眼的东西太多了,继续斤斤计较,这辈子计较着计较着就完犊子了。
他看着权持季和因子虚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时两个圆润的发旋就在自己眼前,恍惚之间钱老好像记得自己有一年悦神的时候,得了花球的是一个小孩,那个小孩静静地抱着球,小小一只却叫钱老看不清对方的神色,那小孩许愿:“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台下哄堂大笑,只有他看见那小孩认真的眼神,就像是咬定了猎物的一只狼。
而后,台上突然就窜出了一个少年,少年一把拉着小孩的手,歇斯底里:“不作数啊不作数。”
“你个破小孩念什么酸诗?”
那个少年走得太快,他长什么样来着?钱老没看清,他好像忘了。
“夫夫对拜……”
台下的良人相视一笑,接着慢慢躬下身子,好像许下了最郑重的誓言:白首恩爱,不离不弃。
终于礼毕,因子虚上下打量着老王妃,小肉在发抖:他只知道自己老牛吃嫩草,老王妃年轻的时候也是提刀战沙场的巾帼英雄。
因老板默默转过身子和权持季咬耳朵:“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娘要过来?”
权持季:“怎么了?”
因子虚委屈:“早知她来了,我便不来了。”
更叫因子虚震惊的是:战乱在即,皇莆七落那个多心眼子的竟然把老王妃带进来了。
“为什么皇莆七落会把人放进来啊?”
半.陪嫁丫鬟.裁叶默默出声:“皇莆七落从小就崇拜老夫人,毕竟老王妃是上阵杀敌的女将军啊。”
因子虚:“……”
只有自己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老王妃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因子虚的脑袋:“好漂亮的一只珊瑚钗,青丝白发卿长在,细水长流君不离。”
因子虚:“不敢。。。”
照他和权持季的年纪,刚刚好:他白发了权持季还是青丝,这和讽刺因子虚老牛吃嫩草有什么区别。
老王妃被他拘谨的样子逗笑,自顾自说着:“说来我也没替我们季儿下聘,既如此,我就随上三万精兵,望新人天长地久。”
因子虚:“???”
什么东西?三万精兵?
第110章 长夜
因子虚愣了愣,然后继续愣了愣,久久不能说话:“你们……”
最后,他呆呆地看向权持季:“你也没说你家祖传的喜欢养私兵啊。”
这可真是……真是,一屋子的造反命。
短暂的沉默之后,权持季拍了拍因子虚的肩膀:“还愣着干什么?”
因子虚这才还神,也顾不上什么老牛吃嫩草占便宜了,立刻端端正正一个礼数:“谢王妃。”
老王妃眯起眼睛,那笑容甚至说得上是慈祥:“如今你们造反我支持,哪里还算得上是大启的王妃?”
“那?”因子虚知道老王妃在等他改口叫一声娘,可他那若隐若现的面子又在隐隐作痛了起来,只好说了一句:“那谢……皇太后?”
反正他们是想要庄琔琔登上帝位,庄琔琔又是权持季的义子,老王妃是权持季的娘,四舍五入要这么说也没有错。
王妃哈哈大笑了起来:“怪不得季儿喜欢你。”
因子虚:“不敢不敢。”
老王妃好像是打趣一样:“原来这个逆子说他是个断袖也就算了,偏偏那么多世家大族的男孩子他都说不喜欢,来来往往熟络的也就一个阳长,害得我差点以为最后和他搭伙过日子的会是阳长。”
因子虚:“……”
因子虚能怎么说?他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句:“阳长大人也很好。”
权持季幽幽:“不好。”
因子虚小声:“没我好。”
皇莆七落和阿月已经礼毕,相互扶着走了回来,那一秒,老王妃突然看见自己家的逆子和因子虚好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把红色的囍服外套脱了,揣揣手,看看天,只有脚上两双红袜套证明他们是刚刚的新婚夫夫。
钱老差点又被那两个没出息的气死。
老王妃:“怎么了?怎么脱了?很帅啊。”
钱老一身冷笑:“城西那家布料铺子订囍服都要男女两套一起订,皇莆七落和阿月只能搞了两套,只取女衣,他们直接就把人家的东西拿来了。现在人家过来了,还嫌和人家穿同一套晦气。”
老王妃:“……”
突然觉得……这大婚她也不是一定要看。
对比这里,缓缓走来的两个女孩子真是优雅大方,老王妃看得热泪盈眶:早知道当初她就应该多生几个女儿,比儿子的窝囊样不知道好多少。
皇莆七落打着头阵,眉眼柔和,笑眯眯的样子却像是一只笑面虎,黑发高挽起,翡翠绿的蛋面镯子非但没有显得老气,反而将她衬得玉骨冰肌。
原来看皇莆七落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娘样子,原来抹上殷红的口脂,她眼里的肃杀之气就溢了出来,举手投足确实有帝王之气,就算是笑意模样也不好惹。
阿月的五官不算精致,在人群中甚至会泯然众人,可她的气质很独特,像是野火烧不尽的小草,不起眼却坚韧,偶尔,草尖也可以叫人伤痕累累。
“嗯……”老王妃点了点头:“……”
面前的城主与她的侍女都比自己的儿子像一个样子。
皇莆七落拿着遮面的绿扇轻摇,轻飘飘地瞟了一眼权持季和因子虚的红袜套:“怎么,你们就脱下了,不去走两圈吗?”
因子虚:“不必了,怕误会。”
看来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啊。
权持季幽怨地看着自己。
因子虚默默拍了拍权持季的肩膀,继续画大饼:“以后补,以后补。”
他才不是要省两套衣服,这不是吉利日子一年到头就这么几个,时间紧了没办法,只能应付一下吗。
老王妃的面色越来越窘迫,她看见自己原来五大三粗喜欢拿人命玩的儿子突然之间转性了,对着地上的嫁衣,看得很委屈。
老王妃:“……”
我们权家的儿郎,不该如此。
因子虚还伸出手、摸摸他委屈的脑袋:“以后会有的,以后都会有的。”
虽然什么时候有,花多少银子有都要看因子虚的良心,显然,因老板并没有良心这一种东东。
说完因子虚又看向不忍直视的半裁叶,幽幽:“以后你的月钱也会涨的,你也别看我了。”
虽然怎么涨,涨多少依旧是看因子虚虚无缥缈的良心。
皇莆七落举起一个青铜的酒樽,歪头看向面前草台班子一般的人,语气却是势如破竹:“那我们提前以酒贺胜?”
在她皇莆七落眼里,要么死,要么赢得轰轰烈烈。
因子虚把盖头放在手上当手绢甩着玩,突然回过头来,在皇莆七落看不见的角度对着老王妃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意思清楚明白:三万精兵的事情别说 ,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
天下人太多,哪能个个交心。
特别是再奉安城,走心你就输了。
老王妃:“……”
不是,你们造个反造得那么分崩离析的吗?
因子虚这双眼睛太机灵,总能洞察人心。
看出老王妃的不解之后,他还能用他明媚的笑容感染王妃,他们一起把酒言欢。
庄琔琔和阿月同时过来,迷迷糊糊看见了老王妃,热情地扎进老王妃怀里:“夫人!”
到了那入夜时分,因子虚朝权持季勾了勾手指:“说说,那三万精兵是怎么回事?”
权持季给因子虚披上一件外衫,道:“那时你不是问我真正叫圣上忌惮的是什么吗?”
“我娘是安邦人,嫁来大启是因为安邦国君怀疑我外公别有异心,远嫁到了大启,幸好与我爹琴瑟和鸣,不然……”
因子虚条件反射一般:“不然你娘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权持季纠正:“不是,不然我爹就要叫我娘打死了。”
因子虚:“……”
权持季默默补充:“我爹打不过我娘。”
因子虚小声:“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