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牌了。”陶浸轻声提醒她。
对面的老海撑着脸颊看她俩。
陈飘飘打出一个“三万”,梯子兴高采烈地下手按住:“碰。”
小马被连着截两次,摸不到牌,有点不高兴,撅着嘴说:“陶浸你别站着了。”
“怎么了?”陶浸问。
“你站着看我们四家的牌,有你这样的啊?”
“我又不会。”陶浸偏头,有一点无辜,看看有什么关系呢?
“你会不会的,”小马摸一个牌,“不也是飘飘那方的?就不能看别人的牌。”
梯子震惊:“啊?她没玩啊。”
有这么找茬的?
“她椅子下场了啊。”小马把牌夹进中间,连上了,满意。
……
桌上桌下都沉默。
老海看不下去,把手边的水杯递过来:“浸,帮我倒点水吧谢谢。”
“好。”
陶浸弯腰到饮水机前,陈飘飘收到一条微信,她点开看,是齐眠发来的,说罗€€正好回来,自己已经进屋了,让陈飘飘好好玩。
陈飘飘回复:“好。”
刚发送过去,听见陶浸问:“你要喝水吗?”
“我没带杯子。”陈飘飘摇头。
陶浸递过来一个水杯,将盖子拧松了,放在陈飘飘右手边。
“谢谢。”陈飘飘拿起来喝,和在陶浸家里时一样,有她唇角的清香。
又打了两局,陶浸站得有点累,于是去隔壁寝室借张凳子,坐在陈飘飘和小马中间,靠着看了会儿小马的牌。
小马打得顺,也不嫌弃她看牌了,等牌的间隙伸手摸摸陶浸的脸:“你最近用的啥面膜?又白了。”
“有吗?”陶浸支起眉心,“还是之前跟你一起买的。”
小马又摸两下:“真的,好细。”
陶浸笑了,偏头躲了躲:“可能睡得比较早。”
陈飘飘沉默地打牌,又出现了难以启齿的幻想,想将陶浸按在牌桌上,仔仔细细地摸她的脸,从眉尾到嘴角,再一口咬住她的下巴,听她皱眉嘶声的一下。
“啪。”陈飘飘抬手,把老海打出的二条拿回来:“胡了。”
“哇跑好快,”老海直呼倒霉,“平胡?有没有翻番啊?”
“小胡。”陈飘飘反手将自己散在身后的头发捉起来,用手扎个马尾,拧两下,通通风,再散开。
她听见身边有沉吟的气息,陶浸轻声问:“要穿件T恤吗?”
“嗯?”陈飘飘侧脸看她。
“拿牌什么的,可能会方便一点。”
陈飘飘的吊带裙有点松,她又白,动作大些就很惹眼,莹然的丰润和深邃的阴影,对比异常强烈。
小马将她们的低语尽收耳底,扫陈飘飘一下,是有点露了,但:“也没啥吧,都是女的。”
陶浸只看着陈飘飘,又问:“要吗?”
“很热。”陈飘飘将微微濡湿的头发掖到耳后去。
陶浸站起来,在抽屉里拿了发绳,给陈飘飘将头发扎起来。睫毛下垂,透过她尖细的下巴,视线又探入山峰之间的沟壑里,她伸手,将粘在锁骨处的发丝捞起来,尾部被轻轻一拽,似一条自沟壑里游出来的细蛇。
陈飘飘觉得有点痒,侧头顾陶浸一眼,无声地张了张嘴。
从沟壑里拽出来的头发,痒得像自心上掠过。
陶浸读懂了她的意思,将那缕湿发捋了捋,仔细地扎好。
“我给你找衣服?”处理完头发,她将手指顺势搁在陈飘飘锁骨处,偏头看她。
“不要了,还是热。”陈飘飘自下而上地望着她,伸手勾了勾她的手指,声音细而微哑。
然后她低脸,看牌,打牌,小小声嘀咕:“又不是在你家,有空调。”
她埋着头,听见了半个抽气声,似乎是梯子发出来的,其他人沉默,小马抬手挠了挠耳朵。
这话很冒险,心机得明目张胆,但陈飘飘就想试探一下陶浸的反应。是她先招惹自己的,是她先问自己要不要穿衣服,是她先帮自己扎头发的。
陶浸倒也没觉得被冒犯,淡淡笑了,话语还是很温柔:“嗯,好。”
再玩了会儿,就快到熄灯的点,她们打得并不激烈,甚至还打出了哈欠。结束牌局,陈飘飘帮着收拾了麻将和桌子,随后礼貌告别。
回到宿舍看手机,发现有舅妈的未接来电,两个。
她赶紧回过去,将门带上,在楼道里打电话。
“飘飘啊,”舅妈的嗓门总是那么大,“你收到我消息没有啊?外婆国庆想去看你,我说我们把她送到飞机上,然后你记得去接哦,外婆很少坐飞机的。”
“外婆……来北城?”陈飘飘从电梯间走过,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进入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空旷的阶梯里,舅妈的声音像被加了扩音器。
“是呀,我们国庆都要出去玩,没人陪外婆,你舅舅说干脆去看你好了,你跑那么远,外婆每天都很想你的。她说自己给你打电话,我担心她说不清楚,我把票定了之后,航班号发你,你带着外婆好好玩一玩,她最喜欢首都了。”
陈飘飘沉默,她也很想外婆,可是……
她自己都住宿舍,怎么安顿外婆呢?国庆的酒店那么贵,而且还这么临时。
永远都是这样,这个家里对陈飘飘,永远都只有一个通知。
第12章
“小马你把灯关一下。”老海想起来刚才熄灯没按掉开关,怕明天醒来灯晃眼睛。
“哦哦。”
小马顺手关掉,又说:“老海你台灯借我用用,我赶作业。”
老海拿过去,放到小马桌上,忽然“€€”一声:“这钥匙是飘飘的吧?”
她拎起来,对上转身的陶浸,抛出眼神确认。
“嗯,应该忘拿了,”陶浸说,“给我吧。”
她摊手接过来,想了想,带上手机下楼。
电梯已经停了,陶浸跟热水间打水的同学打了个招呼,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从步行梯下去。
她的动作向来很轻,连楼道的声控灯都没有惊动,吸了吸鼻子正要提步,听见有人咳嗽两声,灭掉的灯被喊醒。
熟悉的一把嗓子,陶浸愣了愣,俯身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里往下看,依稀能看见陈飘飘坐在10层下方的楼梯上,背对着自己玩手机。
陶浸拧眉,她刚洗完澡,穿着睡裙,就这样坐在了人来人往的水泥地上?也没有垫张纸什么的。
陈飘飘的背影没什么动作,也和她本人一样很难看出情绪,只是瘦削的肩膀夹紧了些,在昏黄的灯光中似在演一出默剧。
陶浸忽然在想,熄灯了,她捧着手机是给谁发消息呢?还不方便在宿舍,要躲在这个闷热的楼梯间里,连坐席干净不干净都顾不上。
下意识瞥一眼自己的手机,黑漆漆的屏幕,没有任何动静。
陶浸趴在栏杆上低头看着她,半晌没动作。
看着她抱着手机搜索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微信,又关掉,望着楼道狭窄的窗户发呆,随后她把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回到微信对话框,哒哒哒打字。
应该是删掉了,可能怕语气不太好,她改成语音,按下对话按钮,将手机底部凑到嘴边。
“舅妈……嗯,那个,我刚看了一下学校附近的酒店,都订不到了,而且,嗯,远一点的还有,但是挺贵的,而且远一些的,外婆住着也不方便。你给外婆的票订好了吗?要不……”
她停下,手死死按着屏幕,三秒后上滑,取消了这段语音。
陶浸蹙眉,来不及分辨她这段话里的意思,便因为陈飘飘难得的磕绊和迟疑而走了神。陈飘飘是个“脸皮很厚”的人,她不在乎被陶浸一次次戳穿,也不在意暴露自己的小伎俩,哪怕是刚入学面试,她也落落大方侃侃而谈。
陶浸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陈飘飘小心地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窗户前面,楼道的窗户年久失修,只能开两根手指那么大一点缝,陈飘飘站在夹缝前吹风,薄薄的胸口一起一伏,随后她低头,用食指擦窗户底部的灰。
厚厚的一层灰,她写下一横,手指头就全黑了。
陶浸抿住嘴唇,收敛呼吸,等陈飘飘离开楼梯间,她才转过身,曲着胳膊搭在扶手上,也望向自己这层楼的窗台。
等了几分钟,声控灯灭了又亮,陶浸这才下楼,来到9层,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明亮而热闹的楼道和阴暗的步行梯仿佛两个世界。时代未来的主人翁们都长着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她们搬着桌子到不熄灯的楼道里画图写作业,能省小夜灯的电,还能跟左右宿舍的分享两根辣条。
有认识陶浸的学妹跟她打招呼:“陶浸学姐,来找人啊?”
“嗯。”
“吃辣条不?”
“不吃了。”陶浸轻巧一笑,摆摆手。
转过弯便是陈飘飘的宿舍,0908,齐眠刚从热水间打完水,碰到她开心得不行,热络地将门一推:“飘飘,陶浸学姐来找你了。”
陈飘飘从椅子上探身往外看,看清她手上的钥匙后,文静地笑了笑,伸手:“谢谢。”
陶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伸出的手洁白如玉,一点灰尘都没有,睡裙换了一件,刚刚打牌的那身被扔到脏衣桶里,皱巴巴的。
陶浸上前,把钥匙递给她。
“谢谢。”陈飘飘又说。随手将钥匙搁回抽屉,抬头看陶浸,好像在等她说拜拜。
但陶浸却没走,反倒将颀长的身子靠在桌边,垂着清柔的脖颈看她:“要睡了吗?”
“嗯……”陈飘飘曲起双腿,习惯性抱着膝盖,“有点睡不着,可能,刚打牌太嗨了。”
她笑笑,望着陶浸的眼神亮晶晶的,像蜷缩在山洞里的幼狐,但眼皮很疲惫,卧蚕像是勉力堆起来的,睫毛根处隐隐发红。
陶浸心里很缓慢地叹了一口气,想起她擦窗台的样子。
木然得像个破败的机器,比生锈的窗户还要年久失修。
于是她垂眼,拍了拍陈飘飘肩膀上的浮毛,轻声提议:“那,陪我去趟小吃街吧,我有点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