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飞机的经验不多,不知道回头还能看到陈飘飘。
“老太太很厉害,回去应该也能找个隔壁的阿姨做伴儿。”陈飘飘手搭在包带上,说。
她也没等陶浸回答,笑了笑,说:“走吧。”
然后转身离开。
陶浸发现,这个小姑娘很少露出难过的表情,哪怕她才十八岁,刚刚经历一场关于独立的分离。她透过车窗望着起飞的飞机,脸上是麻木的,像在发呆。
离别对陈飘飘来说,不过就是一场漫长的发呆。
她只需要在发呆结束时回过神来,接受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国庆假期以室友们的回归画下句点,空旷的房间和楼道又被填满,宿舍里又争先恐后地响起打热水的声音、拖鞋劈里啪啦甩着走的声音、同学跟家里或者跟男朋友打电话的声音,还有电梯“叮”地一声响,和食堂餐食的香味一起送达的行李箱“噜咕咕”轨道的声音。
陈飘飘忽然在想,大学的集体生活为什么是进入社会之前的过渡呢?
因为它很容易给人一种,没有被抛弃的错觉。
叽叽喳喳的同龄人,笑靥如花的少年脸,像是能减轻独立阵痛的麻醉剂,让你以为自己永远不孤独。
外婆给的钱,陈飘飘没舍得用,藏在衣柜小金库的最里层,打算寒假回家时给外婆买衣服。
然后她算了算自己的余额,打开学校论坛,把之前收集的兼职信息划掉,记录上新的。
幸好群友的聚会安排在一周后,足够她打一周的零工,把去酒吧的钱攒下来。
这一周,陶浸仍然很忙,几乎没有跟陈飘飘联系。
舅妈接到外婆后,给她发了个微信,措辞很委婉,说飘飘是大人了,要懂得分是非轻重,外婆年纪大了,不要什么都让外婆操心。
又分享一篇微信文章到朋友圈:《搬弄是非有损德行,善良是一生的功课》。
陈飘飘没回她,她在镜子前挑选去酒吧的裙子。
黑色的连衣裙,布料不多,但也不是性感挂的,样式很简单,只后方有个黑色的蝴蝶结,她穿了一双有不对称设计的人字拖,显得不那么正式,头发依然去浴室吹成大卷。
没化妆,她不大擅长,不过雪白的皮肤是她最好的装备,尤其被黑裙一衬,挺夺人眼球。
“哇,性感小野猫。”齐眠又胖了,但还在吃妙脆角。
她抠着脸上的痘,羡慕地用眼光抚摸陈飘飘的胳膊。
妈耶,跟白玉似的。真的要喊妈耶,人家妈妈怎么生的。
“去酒吧啊?”齐眠喝一口奶茶,“晚上回来不?你那个注意安全啊,要回不来跟我们说一声。”
“知道了,谢谢眠眠。”陈飘飘安静地对她笑笑。
其实她倒是没想过不回寝的问题,她们去的是高高朋友开的酒吧,和一般的不大一样,在一个比较偏的胡同里,日常很清净,就“同道中人”聚聚会。
一般的酒吧,十一二点往后才热闹,而这个酒吧很早就开了,高高也跟大家商量,尽量赶在熄灯之前回去。
三三两两的群友约在学校门口等,人齐了一块儿过去,陈飘飘看一眼,五六个人吧,有三个一看就是姬佬,留着狼尾或者铲青,剩下的站在旁边,有戴眼镜挺学生气的,长着一张常年泡图书馆的脸。
高高买了个烤红薯,对陈飘飘招手,原本聊着天的几位都看向她。
陈飘飘大方地打了招呼,高高扫一眼:“差不多两辆车,咱们先过去吧?”
“好。”大家点头。
酒吧叫做“鲸”,淡蓝色的招牌,在老旧的胡同里,挺文艺,也挺格格不入。玻璃门上什么也没贴,只有摇滚驻场的声音稀稀拉拉地从门缝里透出来。
陈飘飘看一眼这个名字,想到了一个人。
不大的场子,一共二楼,一楼靠近live的圆桌坐着三四桌人,都是女孩子,打扮挺潮的,见人进来,下意识搂一眼,又转过去喝酒。
一看就是社会人,不像她们,一看就是学生。
高高领着她们往二楼去,路过侍应生,熟络地打了招呼。二楼又不一样,嗓音低沉的英文歌,没几盏灯,窗户是木质的雕花的,胡同的老路灯从窗棂里照进来,和月色一起,带着旧时的中式光阴,与歌里的英伦情调争风吃醋。
她们到一个圆弧形的长沙发上坐下,面前是黑色的长桌,高高招呼着大家点了点酒、果盘还有小吃,然后放下包,边等边谈天。
几个新认识的朋友不用自我介绍,群里id一对,就聊得火热。
陈飘飘坐在高高旁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不时喝两口酒。
那边已经摇上了骰子,陈飘飘玩了两把,说了点真真假假的真心话,觉得有点疲惫,又缩回高高旁边,端着芝华士的玻璃杯发呆。
纸巾上也有鲸鱼图案的logo,她伸出食指,跟着一笔一笔地勾画。
高高忽然对着手机“嗯?”一声。
陈飘飘问她:“怎么了?”
“陶浸找我了。”高高看着微信界面笑。
咯噔一下,像冰块被抛进酒里。
“她……找你?”陈飘飘抿抿嘴唇,舌尖舔了舔被抿住的唇峰,轻声问。
“嗯,她问我宿舍怎么没人,她想约我们洗澡。”
抛进酒里的冰块沉底了,凉飕飕的,好像还在玻璃杯里撞了一下。
陈飘飘眨眨眼睛,陶浸有空,而且想找人陪她洗澡,但她找了高高的宿舍,没找自己。
她低头,把放在膝盖上的手机按亮,看一眼上面的时间。
“€€,你俩是不是也挺好?一个社团的吧?”高高突然问陈飘飘。
“啊?……嗯。”
高高向来热情:“那我让她过来,一起玩儿。”
陈飘飘托着下巴,垂眼看高高打字:“我们在酒吧玩呢,带着我们拉子群的小孩儿聚会,你来不?没乱七八糟的人,都女孩儿。”
视线在昏暗的灯光里晃晃悠悠,微信那头的人回复了:“不了,你们玩。”
高高给陈飘飘看聊天记录:“我说你也在啊,有熟人她没准出来。”
陈飘飘咬唇,小声点头:“嗯。”
高高劈里啪啦打字:“来呗,飘飘也在,你小学妹。”
陈飘飘敛住呼吸,看着静止的微信界面,又看着备注的名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大概三十秒后,陶浸才回复:“飘飘?”
“你不是说,是群聚会吗?”
高高看一眼陈飘飘,啊?陶浸不知道啊?那陈飘飘还让自己直说。
有点棘手,她不知道怎么回复。
又三十秒,陶浸再度发来一条信息,两个字€€€€
“她是?”
第19章
陶浸没说完,但高高和陈飘飘都懂。
这两个字,显得陶浸也懂。
陈飘飘的心唐突地跳起来,像含了一把小时候爱吃的跳跳糖,在唇舌间麻麻地放烟花。
高高怼两下眉毛,用口型无声地问她:“说不说?”
陈飘飘舔了舔下唇,口干舌燥,然后偏头人畜无害地笑了:“我是呀。”
懂。高高马不停蹄回消息:“嗯,她在我那个拉子群,她是。咋了?”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帮人家出柜了,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她动动鼻子,把薯条递给陈飘飘。
陈飘飘拿起一根慢条斯理地吃,半根入口,高高的微信响了。
“你叫我,她知道吗?”
高高又尴尬地扯扯嘴角,看向陈飘飘。
陈飘飘把薯条根部吞掉,摇头。
又懂。高高继续发微信:“不知道。你来不来?在西二里胡同里面,鲸。”
发完低低“啧”一声,奇奇怪怪的,感觉自己头上三个大字:工具人。代发电报,代写家书。
陶浸这次回得不慢,但没回答“来不来”,只说:“别告诉她。”
好家伙,高高给尴尬笑了,这24K纯不近视的大眼睛就在旁边盯着呢,陶浸说€€€€别告诉她。
别让陈飘飘知道,高高跟陶浸说了。
不过陶浸向来人好,可能担心高高泄露人隐私,当事人心里不舒服。高高觉得,陈飘飘应该也能理解。
看样子她是不来了。
高高叹口气,结束对话后把手机扣在桌面,然后跟陈飘飘碰了个杯:“不好意思啊小学妹,不小心帮你出了个柜。”
“但你别担心,陶浸对这个没什么的。”她剥两个花生吃。
话里有话,陈飘飘好奇:“她……”
高高嚼两下花生,有点得意地挑眉,“你看这酒吧,鲸鱼的鲸。”
她的意思……陈飘飘耳朵发烫。
“这是我朋友的酒吧,但名字是我起的,我那会儿,”高高“噗”地一声笑了,“暗恋陶浸。”
一口酒辣在喉头,陈飘飘差点没咽下去,眯眼努力消化这句话。
高高笑得挺自在,貌似只觉得好玩:“嗨,你懂的,女同,喜欢个人吧,要拐八百个心眼子,别人都不知道这跟她到底有啥关系,其实就她那微信头像,还有‘鲸’不是‘浸’的谐音嘛?”
“我那会儿跟我朋友一说,她拍案叫绝,她不认识陶浸,但她说,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脑回路,就是我们姬佬山路十八弯追爱的心路历程,特有代表性,所以就用了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陈飘飘提着的气稍稍放下来,又拿起一根薯条。
高高的朋友……鲸鱼……她一开始还以为,还以为。
但看高高的表情,她现在好像释怀了。
高高接收到她的眼神,大剌剌地笑一下,摇头:“早不喜欢了。这还是我跟我前任分之前的事儿了。”
大白羊姐,来得快去得快,风风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