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拍里有宣传团队的人,不等商务车开进二环,修好的图便会发往营销号邮箱。
红一点呢,单独占一条微博,糊一点,就和其他十八线演员合在一起,放到当月机场look集锦里。
“现在四点,回家换个衣服,六点下楼,去跟孙导吃饭。”李喻把信放到座椅旁边,翻手机里的消息,顺带提醒陈飘飘日程安排。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陈飘飘转头看她,“感冒了?”
“没,”李喻清清嗓子,“我刚刚说的时间,你ok吗?”
“嗯。”头靠到玻璃窗上,闭目休息。
孙导是业内知名的话剧导演,陈飘飘这次回来要上的戏就是他的,叫做《梦里人》。
先是庄何去吃了两顿饭,然后陈飘飘去吃了两顿饭。
孙导这条线庄何很久没用了,她也没什么把握,幸运的是,孙导很喜欢陈飘飘。他们第一次见面,庄何安排在一个复古的包厢,资深经纪人的小心机往往藏在细节中,那个餐厅的电梯很漂亮,灯照如雾似烟,跟舞台光似的,从陈飘飘的侧脸打过来。
庄何嘱咐陈飘飘站在孙导的右边,不要说话。
然后孙导就看到了一张很有故事性的脸。
昏黄的灯影下,白皙得近似透明的肌肤,靠着英伦风的电梯壁,中间横着一个窄窄的镜子,镜子里有另一个陈飘飘,如同被框在了画框里。
文艺圈的导演都这样,喜欢在不经意间发掘演员的故事性和可能性,这令他们非常有成就感。
如果他能将你的脸框进心里的取景器,胜过你递一百份简历,胜过演一百段乏味的没有惊喜的试戏。
这顿饭从一开始就稳了,后面只要陈飘飘不发疯,问题就不大。
第二次聚餐是孙导的助理约的,庄何心里已经有数,让商务和法务准备过合同,并且在吃完饭之后,放风给狗仔,蹲拍从餐厅出来的陈飘飘一行人。
陈飘飘可能要跟孙导合作的消息在八卦圈传开。
孙导特别爱惜羽毛,当然不会因为私事夜会女演员。他也不会允许别人揣测其他缘由,这场合作板上钉钉。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第二顿饭吃完,他们把剧本简单聊了一遍,听完陈飘飘的想法之后,孙导给她打的分,比庄何预想的还要高。
庄何本来只想蹭一个女配,但孙导可能要定陈飘飘女主。
这令庄何心神荡漾,很久没有这么激动,因为据她所知,想撕这个资源的,有另一间大公司主捧的待爆小花。
经纪人嘛,钱不是最要紧,名不是最要紧,手里的人争气,最要紧。
第三顿饭的包厢定在一家粤菜馆,会员制的,胡同里的私房菜,不对外开放。陈飘飘下车径直入内,没遮遮掩掩地戴口罩或帽子,就挺普通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长发刚洗过,直着垂下来,带着茉莉花的清香。
她素面朝天地进去,右手握着手机:“孙导。”
笑得很自然也很随意。
摸爬滚打这么久,陈飘飘很会揣测人的心思,孙导喜欢天然,喜欢不做作,还喜欢有文化。安大毕业生的身份,在娱乐圈算独一档的学历,或许也令孙导高看一眼。
偌大的房间,雕花的桌椅,精致的欢迎茶点,孙导只带了他的助理和商务,正在点菜。
陈飘飘连助理都没带,就这么清汤寡水地来了。
“吃点什么?”孙导要把菜单递给她。
陈飘飘笑着摇头:“给我点份捞汁小海鲜就行,其他的随意。”
孙导就喜欢小姑娘这样,没有矜持地说都好,也没有很老练地张罗,直接讲了自己想吃的菜,把有目的的饭吃成与熟人的聚餐。
“你看。”孙导笑了一下,跟商务使个眼色,想来是陈飘飘来之前,他们说了什么,现在收个尾。
陈飘飘不打听,大方坐下,拨了拨头发。
孙导点完菜,闲聊两句,便让助理把剧本递过来。
“看看吧,小姑娘。”
他打开肩膀活动活动,用挺慈爱的语气,把女主角就这么交给了陈飘飘。
陈飘飘抿着嘴角翻剧本,看得很认真。
孙导没催她,拣一份杂志看,时不时侧头跟助理讲话,商务是个四十来岁的姐姐,姓田,出声问陈飘飘:“合同怎么签?我跟阿庄聊?”
她就是庄何的人脉,早年都是在港城打拼,到现在还习惯叫她阿庄。
“嗯,我跟庄姐说。”陈飘飘合上剧本。
商务乐见其成,没有异议。过了会儿,菜上来了,孙导跟陈飘飘边吃边聊,问她怎么就一个人来。
“给她们放了个假,”陈飘飘把长发拢到一边,疲惫地笑,“在组里跟我泡了四个月。”
“那你之后有假吧?”孙导问。
“有,我之后都空给《梦里人》了。”
田姐扬眉:“没签你就空啊?”
“要是签不了,我去报个演员培训班,公司说。”陈飘飘抿一口橙汁。
席上三人一顿笑,到底年纪不大,挺坦白的。
孙导蘸点乌梅酱,把烧鹅放到碟子里,对陈飘飘讲:“既然有假,下个月去趟墨镇吧,我们的团队都在那里参加戏剧节,我想把第一次剧本围读放在那边,你也好了解一下话剧的氛围。是啊?”
孙导的口头禅是“是啊”,但他并不需要人回答。
“好。”
“也见一下《梦里》的制作人。”
他们习惯性把这出剧简称为“梦里”,导致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陈飘飘的鸡皮疙瘩竟然有感应般起了一身。
“制作人?”她左手抚摸右边肩膀,仿佛在不经意地安抚颈后地绒毛,然后闪闪眼波,轻声反问。
“剧本后面,”孙导一抬手,虚空中指点,“有我们团队。”
陈飘飘拿起来,在精致菜品的幽香中往后翻。
页面哗啦啦作响,油墨味很熟悉,令她想起大学时在食堂旁边的那个打印店。
每到期末,打印论文的总是很多,打印店又小又窄,她一身汗也挤不进去,掏出手机跟人抱怨:“救命,排到毕业生了,前面那个人论文要打好长。”
回忆模模糊糊的,像个虚影。对面的人发来:“hhhhh.”
聊天记录顶端的名字,是陶浸。
陈飘飘翻剧本的手一顿,梦里人的完整制作团队在最后一页。
第一行,制作人:陶浸。
几个月前,庄何单刀赴会,和孙导吃完第一顿饭后,说她还要再谈,然后跟陈飘飘分析局势:“孙导么还行,他不在乎你是不是演网剧的,但是制作人那里就有点问题。”
“阿田说,制作人不想用你。”
制作人,陶浸。
陈飘飘的,前女友。
第52章
“东富西贵”这个说法已经流行二十年了,当初陈飘飘听到这个说法时,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跟这片新贵区域扯上关系。艺人之间的关系既疏远又团结,他们可以默许团队为抢一个资源将多年好友踩在脚底,可他们又热衷于聚居在一起,面对普通人时,抱团给自己树立坚不可摧的壁垒。
接受采访时,他们会低调而谦虚地说,自己也是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每个进入圈子的人都知道,光环塑造的金身,有多恐惧被普通人打破。
翎域府邸便是艺人们不约而同选择的小区,园林只能算中上,户型也还好,不是什么科技型住宅,也没有奢华到高不可攀的地步。但陈飘飘买房时,庄何建议买在这里,理由是这里住的一线多,许多圈里人相熟就是从邻居开始。
第二,狗仔蹲一线蹲不到的时候,也许可以拍拍陈飘飘发个小新闻。
专业的经纪人,会把上升机会放到生活的各个角落。
陈飘飘按下指纹解锁,将玄关处夜间模式打开,错落的灯光骤然亮起,窗帘缓缓移动,新风系统无声运转,把冷漠的住宅打造得十分温馨,跟家似的。
陈飘飘疲惫地将车钥匙扔到壁龛上,躺在沙发上打电话。
“喂外婆。”声音亮了八度,不自觉挂上营业微笑。
“我刚到家,跟导演吃饭去了,”陈飘飘笑了一下,“女导演,外婆你少看那些八卦。”
“嗯,后面几个月就不拍了,但是我要去演话剧,可能在江城。”
外婆现在北城和新都两边住,在北城住一段时间说小区不打麻将,她不习惯,要回新都去看外孙,新都呆几个月又问陈飘飘什么时候杀青,她好到北城来给陈飘飘煮饭。
趁现在腿脚还利索,她愿意多走动走动,她讲,等老得走不动了,再答应飘飘说的给她找保姆,她就每天在家里看飘飘的电视剧。
她还嘱咐陈飘飘,不要选丑的男主角,上次那个长得像芒果一样,还要抱陈飘飘,她气得睡不着觉。
陈飘飘乐不可支,满口答应,最后叮咛:“外婆,如果有人问我或者我们家的情况,你千万不要说,再熟的人也不可以。”
挂断电话,她轻舒一口气,只有听到外婆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生活。
连她提到的老家的那些人,从前没什么交道,如今也觉出几分鲜活可爱来。
腰又隐隐作痛,吊威亚的旧伤,陈飘飘艰难地趴过来,皱着眉头呻吟一声,然后开始发呆。
这次的怔愣和以往都不一样,它有内容,一句话。
“制作人说不想用你。”
陶浸不想用她。
身边人很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但梦里十八岁的陈飘飘总是提,她用不同的语气说:“陶浸。”
陶浸,陶浸,陶浸。
小声的,隐秘的,温柔的,娇甜的,无一例外,都是笑着的。
她跟外婆说:“陶浸也很喜欢你呀。”跟乐初说:“她叫陶浸,浸泡的浸。”
那时候把这个名字讲得多随意呢,好像笃定自己会说一辈子那么久。
分开以后,她见过跟自己撞名的人,听过有人外号叫小马,机场广播过安然,但没有再遇到一个叫做陶浸的人,甚至用“浸”做名字的都没有。
有的人出生就是为了烙在人心里的。是为了无可取代吧,否则怎么连名字都那么独一无二呢?
腰不痛了,别的地方开始痛,陈飘飘从沙发上起来,从储物室拖出一个大尺寸的箱子,到衣帽间“啪”地摊开。
从一排排整齐的衣架中,随便拎一件,扔到行李箱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焦虑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前路茫茫不知所措的时候,陈飘飘喜欢收拾行李。把所有赖以生存的东西一样样打包,装好,拉链拉上,再用密码封存,她才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