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何的眼神明明白白,那时候陈飘飘是个人报税,有没有按照规定缴纳个人所得税,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我当初在两个平台做,其中一个是平台代扣代缴,另一个是自己申报,就是我做主播的那个平台,鸣虫。”
“那你当初报了吗?”盛凌人问。
“我报了,不过我不清楚税务局需要什么资料,得回去找一下。”
看她这么镇定,庄何心头大石落地,盛凌人也呼出一口气,笔在指尖一转:“吓死我了。”
“我听比较了解这块儿的朋友说,应该会先找平台,给你按年份拉收入明细出来,然后查你的纳税记录,看对不对得上。”
庄何点头:“代扣代缴那个平台可能都不用你出面,重点查的多半是鸣虫。”
她手指在桌子上流畅地敲:“鸣虫那边我有认识的人,如果被找了,应该会知会我,你没有违规操作,就问题不大,不过。”
她拧眉:“你的话剧马上要首演,本来我正给你排Q2-Q4的档期,这波查税的消息出去,圈内有风声,可能剧组会不敢用你。”
“再有,”她把最棘手的地方说出来,“你被举报了两次,第一次是打举报电话,盛影配合调查后,没什么问题,第二次是税所直接出文件查你的。”
点名要查她之前当网红和主播的收入。
程序没有问题,但从时间线来看,举报人疑似针对陈飘飘,并且第二次举报方向更清晰更精准,也自然令负责人更加重视。
陈飘飘心底一凉,听明白了:“我是得罪谁了吗?”
圈里恶意竞争?
盛凌人摇头,圈里虽然为了争夺资源有明争暗斗的情况,但有一套生存法则,最重要的就是维护圈层平稳的规则,通常都不会去举报这种事,毕竟太容易引发连锁反应,而一个项目中,合作对象太多,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影响。
那是因为什么呢……陈飘飘盯着盛凌人手中的圆珠笔。
庄何皮笑肉不笑地轻嗤了一下,用挺荒诞的语气说:“我们也没想到。”
“因为房子。”
“房子?”陈飘飘听不明白。
庄何利落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套,挂了十个多月的房子吗?你同小区,同户型的,在你的房子上架之前,除去税费奇高的,只有那一套合适的在出售。”
“那套房子的主人跟你的买家本来谈过一次,房主仗着小区出房率低,一直在拉扯。”
“而你突然急着出手,低了近两百万的价格,不仅抢了他的买家,而且网上可以查到成交价,现在市场本就不好,你这一笔买卖,会拉低整个小区的房价。”
客户的心理预期一旦降下去,就很难再拉回来了。
庄何虽然是很有经验的经纪人,却也几乎没有帮艺人处理过房产,因为这类事情都是艺人的家人帮忙操作,也只有陈飘飘,没有信得过的家人。
所以她和陈飘飘都不知道这类“潜规则”。
在高净值甚至超高净值聚集的豪宅小区中,低价出售拉低房价的行为很容易引起邻居的不满,甚至会有业主在出售时会互相商量,维护房产价值这一共同利益。
不仅仅是守护财产,也是守护圈层,当高端小区变得更容易触达一点,意味着某些自认为高高在上的人士也要“下凡”一点。
“卖那套房子的,是个小富二代,也在娱乐圈玩过票,拍了几部戏拿了双泉影业的原始股就当资本去了。”
所以他能轻易打听到那套房子的业主是陈飘飘,也知道怎么折腾她。
查税的风声往圈里传一传,不管她有事没事,自然有合作会退避三舍,毕竟陈飘飘并不是不可取代的那一个。
“他蛮拽的喔,”庄何抱起手臂,跟盛凌人对视一眼,再向陈飘飘挑眉,“放话要搞你。”
所以举报税务很可能只是第一步,并且人家是合法监督,也不能说什么。
陈飘飘垂下眼帘,望着桌面的遥控器,缓声道:“你们急着叫我回来,应该有想法吧?”
目前还没有约谈她,如果只是想了解情况,电话里就可以问了。
庄何点头,挺聪明的。
她放下二郎腿,高跟鞋的鞋跟在地板上轻轻一怼:“我们本想说,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去跟他约个局,道个歉,毕竟我们不懂规矩,也不是故意的。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抬抬手喽。”
嗯,然后呢?
陈飘飘安静地呼吸。
“打听下来,他家里人住枫山。”
陈飘飘抬眼,心里被刻刀划过。
“你女朋友,陶浸家,不就在那里?”庄何拖着嗓子说,椅子“吱呀”一转。
第89章
“什么意思?”
陈飘飘直勾勾地盯着她。
“枫山别墅那一片儿,基本都互相认识。她家里找找人,比我们无头苍蝇乱撞要好吧。”盛凌人快人快语。
会议室陷入沉默,又只剩盛凌人“咯噔咯噔”按圆珠笔帽的声音。
陈飘飘缓缓吸一口气,平静片刻,问庄何:“你刚刚说,那个人是双泉影业的股东?”
她声音稍微有点薄,嗓子眼在发紧。
“对。”
“他叫什么?”
“秦超。”
陈飘飘眨了眨眼,右手一下一下地摩挲左手掌根:“元旦前聚会那次,也有个双泉影业的股东,王智远,他跟孙导挺好的,还来看过我们排练。”
“他人不错,我加了他微信,还跟我说回聊。”
庄何微微蹙眉,舌尖在口腔一顶,望着陈飘飘。
“我想通过他找一找秦超,看能不能约出来吃个饭,”陈飘飘垂着脸,眼神木木的,“我去跟他道歉,听听他怎么说,如果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吧。”
她不想找陶浸,尤其是涉及到她家里人。
陶浸说,一直想争取更独立,更自由,还说不想主动告诉家里人她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求助于长辈,那陶浸追求的独立要被打破,她们的关系可能也会曝光。
再有,像秦超这种锱铢必较的危险分子,陈飘飘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跟陶浸关系好。
庄何明白她的意思了,手轻轻拍椅子扶手,悠着转椅望向盛凌人。
俩人都挺无奈的。
但这也是名利场的规则,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样的理由伤害到别人的利益,得罪那些开罪不起的人。
某种意义上说,陈飘飘竟然还称得上幸运,别人肯放话,肯给她一个前因后果,肯给她一个低头的机会。
她回家,洗了个澡,包着湿湿的头发,给王智远发语音。
她笑得很文弱,很小声,挺担心打扰到人家休息。
她说,在朋友圈听说秦超老师在翎域府邸有房子出租,她想租,却没有秦超的联系方式,很冒昧地打扰王总,不知道能不能帮忙问问。
不算什么大事,那头应承下来,半个多小时后回复她,说秦超问怎么聊?
陈飘飘说,请秦老师吃个饭吧,正好她回北城了。
局算组成了,陈飘飘暗松一口气,心里仍旧突突突的,她平复了一会儿,才给陶浸打电话。
“哈喽。”陶浸的嗓音从江南水乡中传过来,带着熟稔的笑。
陈飘飘忽然就觉得脖子酸酸的,盘腿坐在床上,手机开着扬声器,累得说不出话来。
紧绷了一天,直到现在才察觉到腰疼脖子酸。
“怎么不说话?”陶浸的声音从扩音器里出来,清冽中带点醇意,听得陈飘飘上头。
她扶了扶腰,说:“腰疼。”
这话有点软,有点娇,陶浸在关心的同时,放心了。
担忧陈飘飘工作上有什么事,可她只说了身体不舒服,这大概说明,其他地方没什么难题。
陶浸温声哄她:“你这次回去是住酒店,床应该不太习惯,所以处理完,早点回来,好吗?”
“好。”陈飘飘笑了笑,用气声说。
很乖,陶浸躺下了,有枕头的悉悉索索声,陈飘飘也跟着躺下,包着的头发还没干,有湿意沁入她脑子里,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侧卧着,小声对着枕头旁边的手机,像在凝视陶浸:“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
“你还怕黑吗?”这句话声音很小,很像十八岁的陈飘飘。
陶浸没料到,气息浮动,笑了:“不怕了,长大了。”
“我有点怕。”陈飘飘低声说。
“那等你回来,我抱着你。”
“好,”陈飘飘笑了笑,“我要睡了,明天还有工作,晚安。”
“晚安,宝贝。”
陶浸第一次叫她宝贝,声音轻得仿佛能无声无息地嵌入梦里。
陈飘飘心里乱乱的,码不齐了,她轻轻碰了一下通话界面的“陶浸”两个字,再次说:“晚安,宝贝。”
陶浸是她的宝贝,要揣在怀里,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一夜无梦,因为没有装梦的载体,陈飘飘没有入睡。
她白天照常处理工作,下午五点,庄何来接她,陈飘飘化了个淡妆,长发微卷,深灰色的泰迪熊大衣,裹着白瘦的骨架子,在北城的寒风里上车,开往东北边的五环外,约在一个别墅区会所里的海鲜餐厅。
大而气派的一个包厢,穿着旗袍的服务生将陈飘飘带至座位上,外套帮她罩好挂在衣架,陈飘飘笑着跟桌上的人打招呼:“秦老师,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秦超就来了一个人,穿着很显年轻的卫衣,宽松的牛仔裤和运动鞋,看起来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微胖,笑起来感觉很好相处。
他说:“没事没事,坐坐坐。”
“我还在看它这个菜单呢,这地儿离我公司特近,可我还没来过,妹妹你会挑地方。”他肯定地点点头,翻棕色皮面的菜单。
黑色的大圆桌,就他们三个人,坐得很松散。提前订的座,桌上也没多余的餐具,高脚杯和勺子叉子被擦得熠熠生辉,一看就价值不菲。
椅子的雕花处有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陈飘飘坐下,用服务员送上来的消毒毛巾擦手:“我也没来过,就是看着评价挺好的,超哥,这是我经纪人庄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