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超那边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税务方面动手脚。
俩人陷入沉默,只剩空调运转的声音。
忽然陈飘飘握住陶浸的手腕:“鸣虫给了几年的明细?”
“两年。”不是只在那里做了两年主播吗?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陈飘飘倒吸一口气,机械地摇头,她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她看进陶浸眼里:“你让鸣虫出三年的,2019到2021,肯定能对上。”
有些激动,心里吭哧吭哧地跑完八百米,她急促地叹半口气,耳朵眼燥燥的,像被人用火钳子堵住。
“21年?”陶浸确认。
“对,我在20年底申请退回了一些打赏,有十多二十笔吧,但平台那边应该是21年才操作的,跨年了。”
“加起来就对了。”她小声自语。
陶浸轻舒一口气,摸摸她的头发:“知道了,我给平台打电话。”
第92章
夜晚很凉。
是陈飘飘曾经在大学时幻想过的夜晚。干净的地毯,软绵的床品,简洁高雅的配色,暖意十足的空调,枕边有沐浴露的清香,心上人的清香,眼前是一盏灯。
镂空的黑色灯罩,像学艺不精的孩童剪出来的,灯泡没亮,从洒进来的月色中偷一缕光。
她比许多人都要幸运,在23岁的年纪就可以不用在意酒店高昂的价格。以前在新都,冬天是不开空调的,电费倒称不上多贵,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在冬天开空调是奢侈的行为,甚至电热毯开了一会儿,都要在入睡前关掉。
小时候想的是,如果有钱了,电热毯应该能开中档了吧?更有钱的,可以开高档。
她抵着冰凉的小脚,放在外婆的脚心儿,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此刻,她躺在舒适得如春天一般的冬夜里,被心里的事硌得睡不着。
身后有陶浸均匀的呼吸,陈飘飘轻轻拿起手机,用计算器再算一遍,不记得具体数字,又到手机相册里翻出来看一眼。
最好所有数额都能对上,这件事能尽快过去,最好不要影响话剧首演。
陈飘飘想了想,握着手机,起身出卧室。
陶浸睡得很浅,在枕边有细细簌簌的动静时便醒来了,迷蒙的视线跟着陈飘飘开门关门,“咯哒”一声,将俩人隔开。
她坐起来,等了一会儿,掀开被子。
客厅没有开灯,但另一头的卫生间有暗暗的光亮从门缝里透出来,酒店的地毯通铺,陶浸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里面没有动静。
她靠在外间的洗手台边,忽然想了很多。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不怕黑的呢?忘了,以至于陈飘飘再问的时候,她才想起来。
不太能记起上学时怕黑的心情,可她仍能记起有一个白得发光的小姑娘说,可以当自己的灯。
那时她真像一盏灯,不是白昼里的灯,是黑夜里的。
是楼道里的声控灯,平时不声不响地伪装,但她狡黠又敏锐,会在任何需要的时刻亮起来。
流光溢彩,不可方物。
后来这盏灯被放到名利场,人们饰以她珠翠,人们饰以她华彩。她在万千光晕中并不起眼,她不需要被声音召唤了,因为名利场太吵,嘈杂声使她永远明亮,也令她不得片刻休息。
她会想起在楼道里当声控灯的时候吗?有怕黑的人饰她以梦。
门开了,23岁的陈飘飘走出来。从回忆里18岁的身体里走出来。
她就快要24岁了,年龄有一个坎,生活也有一个坎。
见到陶浸,她脚步滞了半秒,才出来洗手:“你要上厕所?”
“里面也有卫生间啊。”
“那你为什么出来?”陶浸问。
陈飘飘抽出纸巾擦手,扔到垃圾桶:“怕吵到你。”
“你都没有上厕所,有什么好吵到我的?”陶浸侧头,声音轻轻的。
陈飘飘从镜子里回视她。
陶浸看一眼卫生间里面,马桶盖盖着,刚才没有冲水的声音,也没有关上盖子的声音,她应该是在马桶盖上坐了一会儿,给人发消息。
陈飘飘沉默。
十来秒后,才开口:“我找周老师了。”
“找她?”陶浸讶然,“我已经跟她说完情况了,明天她再去一趟税务局,提交完材料,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嗯。”
陶浸反手支在洗手台边缘,静静凝视她十来秒:“还有什么没跟我说的吗?”
从下午陈飘飘就偶尔发呆,晚上也睡不着,她说是白天睡多了。
陶浸没问陈飘飘为什么要退回打赏,其实时间很微妙,是在2020年年底,她们分开的那一年,陶浸很难不好奇,可她想等风波过去,陈飘飘再告诉自己,现在先安心养病。
只是没料到她要半夜到卫生间发消息。
陶浸伸出手:“我可以看看你的聊天记录吗?”
陈飘飘掀起眼皮望她一眼。
陶浸的无名指动了动,要收回来。
陈飘飘将手机放到陶浸掌心,嘴边挂上复杂的笑意:“你心里会不会在说我,总是这样,很难沟通。”
最后重复的四个字很低,略带失落。
陶浸也短促地笑了一下,用拇指摩挲手机屏幕,却最终没打开,只将其放到一边,看向陈飘飘,摇头:“我知道你有原因。”
“可如果你不跟我说,我会很担心。”
“你怕我担心,才背着我找周老师,不是吗?”
她眉眼温温地说:“飘飘,把你的顾虑告诉我。”
陈飘飘望着陶浸,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
很突然,也很莫名,甚至她根本没有任何酸涩的情绪,就这样直滚滚地流眼泪。
像眼睑兜不住眼药水了,像这些水分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一部分。
她迅速低头,借着阴影的遮掩,没让陶浸看见。揉了揉脸,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给周老师发了我20年和鸣虫客服的聊天记录,还有报警回执,证明我确实主动退回了这笔钱。”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想增加一点佐证,尽快结束这件事。
“报警?”陶浸皱眉。
陈飘飘把聊天记录点开,照片里有派出所的公章,时间是2020年12月15日。
2020年12月15日,星期二。
20岁的陈飘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到派出所报案,说她被骚扰了。
聊天记录提前打印出来,很厚一叠。对方是她做主播的时候,每天来听她直播的一个听众,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给她打赏,在公屏上也不说话,只刷礼物,名字是一串英文,没有头像。
刚开始陈飘飘还想,会不会是陶浸要给自己惊喜,点进主页发现IP在北城,性别为男,并且挂着别的直播间的牌子,级别很高。
应该是遇到土豪粉了,陈飘飘是他众多打赏的主播中的一个。
他打赏的金额很多,陈飘飘钱拿得不安,曾私聊他不要再大额打赏了,对方回了一个表情。10月初的某一天,土豪粉给她发私信,约她出来吃饭,地址在一个高端酒店的附属餐厅,说开车去学校接陈飘飘。
陈飘飘拒绝,感受到别有用心后,没有再回复。对方便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骚扰。
声称自己是她的榜一,骂她收钱不理人,自己先私联又吊胃口装绿茶,说收打赏的时候怎么收那么开心。
陈飘飘联系平台将他的所有打赏原路退回,为了确保他收到钱并且防止以后说不清,暂时没有拉黑他,每天容忍越来越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后来她停播了,因为担心他到直播间闹事,直到12月中旬,客服受理陈飘飘的诉求,并告知她由于金额较大,会在审核后20个工作日内处理退款。
陈飘飘截图客服的回应,以及他的打赏金币已经冻结的截图发给骚扰者,告诉他正在走流程退款。
可这个举动在对方看来是挑衅和侮辱。
他恼羞成怒,回复:“安大金融的,陈飘飘。你见也得见,不见哥找你去。”
陈飘飘感到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去派出所报警,并且拉黑了他。
两天后收到一条陌生短信:“陈飘飘,老子弄死你。”
陈飘飘很害怕,长这么大,还没那么害怕过,走在学校都担心会不会有人从背后捅她一刀。
晚上不敢一个人去洗澡,要拉着安然她们一起。
那天安然要买糖葫芦,陈飘飘站在灯光比较暗的地方,忽然觉得腿一软,快走两步,背抵住小摊,贴在安然身边。
安然被吓一跳,问:“怎么了?”
陈飘飘摇头,她也不知道。
临近考试周,她学不下去了,前所未有地思念陶浸,于是买了机票,飞往江城。
到机场候机,紧绷几天的神经松弛下来,听着广播里有条不紊的女声,忽然觉得很安全。她最近担惊受怕,尽量不出门,因此只能到登机口旁边的纪念品店给陶浸挑礼物,挑着挑着就笑了,那些景点模型陶浸估计比陈飘飘还熟,谁又会给北城孩子带烤鸭啊?
最后选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稻香村,陶浸曾说过喜欢吃里面的牛舌饼。
但愿她看不出来礼物是在机场买的,陈飘飘在心里为自己的没诚意小声道歉。
抱着稻香村到江城,一路她都没睡,望着云层变幻,只觉得越来越踏实。
飞机落地时,“咚”地一声,她的心也随之落地。
就要见到陶浸了,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第93章
陈飘飘脑海中,关于“相见”的场景总是停留在春节返校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