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都很关心她的身体,也很开心她这么快就回来了,陈飘飘没瘦,反而小胖了一圈儿,气色好极了,让化妆师直呼可以把底妆省掉。
进入最后的排练阶段,《梦里人》最终定档2024年4月12日。
412,214……陈飘飘说,是她的生日倒过来的日期,是巧合吗?
制作人用陈飘飘在厨房的语气傲慢回复:“不知道。”
“不是巧合,”陈飘飘环住她的脖子,直勾勾盯着她,“有人夹带私货。”
“谁?”陶浸悠悠拎起眉头。
“讨厌的人。”陈飘飘小声说。
“嗯……”陶浸摇头,轻轻开口,“你喜欢的人。”
陈飘飘心旌摇曳,收下这份“夹带私货”的生日礼物。
回来前她们在小房子里简单过了个生日,外婆煮了鸡蛋面,陶浸订了小蛋糕,没什么仪式感,也没有礼物,她们分着吃了蛋糕,把剩下的放冰箱里当明天的早餐。
陈飘飘忽然发现,陶浸是个既浪漫又务实的人,务实在于,她不会安排什么盛大的惊喜,只愿意静静陪着她,可浪漫在于,她会愿意用几年的时间,帮陈飘飘排一出剧。
她送的礼物永远是陈飘飘需要的,例如雪地靴,例如一出好剧,例如陈飘飘被陶浸找回来的自我。
陈飘飘用了一二十年的时间表演做讨人喜欢的人,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开始学习做自己。
她在舞台上接纳,又表达,一遍遍掏空自己,一遍遍丰富自己。
“你知道什么叫死亡吗?不是分离,不是忘却,而是你永远地失去了修正自己的机会。”
第四幕的台词在庄严的剧场中响起。
“我们无法再成为对方眼中更好的自己,也无法再与对方拥有更好的爱情。”
“我们的缺憾被带到了坟墓里,我们的相遇,到死为止,我们的错误,死也不休。”
冷凝的剧场灯下,陈飘飘仰着头,望着虚位以待的观众席,掉下眼泪。
她的鼻翼微微发红,声音也颤了起来,一滴眼泪之后,是另一滴,她仍然面无表情,给了整个剧场四十多秒的沉默时间。
然后她平静地,安静地掉眼泪。
哀伤与悲恸从她瘦小的肩膀上蔓延,整个剧场都陷入被触动的失语状态。
没有人比陈飘飘更能诠释出“失去”的意义,当初她不想面对,现在她不怕面对。
她可以剖开自己的心,给任何人看,因为她不再恐惧被人轻视与怜悯。
她知道有人将她视若珍宝,被爱加冕过的人,永远不低贱。
剧目终了,全场谢幕,陈飘飘走到舞台中央,在暖气中的她穿着白T和牛仔裤,素面朝天,亭亭玉立。
她望着台下的陶浸,牵起不存在的裙摆,低头行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庄重的谢幕礼。
……
“是这里吗?”
“对,就在这里,话剧的最后,她会走到这个地方。”
“然后谢幕。”
故事的最后,女主角没有嫁给任何人,她嫁给了自己。
……
五年前的陶浸这么说。
五年后的陈飘飘也没有嫁给任何人,她爱上了陶浸,也爱上了被陶浸爱着的、真正的自己。
陈飘飘落落大方地行完礼,歪头笑了,台下的同事觉得她这个动作很俏皮,鼓掌之余发出善意的哄笑。
陶浸也笑了,她缓慢地眨着眼,望着陈飘飘吸了吸鼻子,然后竖起手,轻轻跟着鼓掌。
“祝你首演顺利。”
陈飘飘下来,陶浸说。
“祝我们首演顺利。”
陈飘飘纠正她。
陶浸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大庭广众之下的拥抱,很克制,仿佛是礼貌性的。
但她们听到了彼此的心跳。
五,四,三,二,一。
第97章
三月四月草长莺飞,古镇又在岁月中醒来,城镇也是会长大的,青苔是它们的头发,石板的凹痕是它们的皱纹。
《梦里人》正式进入宣传期,媒体网站推送排练花絮照以及定妆照,精良的服化道和舞美设计令人眼前一亮。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的风格和以往孙导团队全面承制的大剧很不同,这次更加现代,更加年轻,色彩的搭配更为大胆。
西楼的长廊即将挂上新的海报,几个月前,陈飘飘是拎着箱子的外来客,如今已是梦里人。
娱乐圈时常福祸相依,陈飘飘的争议令她历经审判,却也同时给她带来了更高的关注度,加上孙导的口碑,《梦里人》首演开票不久即售罄。在话剧圈,一票难求的往往是经典剧目,《梦里人》这类没有IP依托,对内容也一无所知的话剧,还由新人演员担纲,取得如此成绩也颇受业内瞩目。
倒计时五天,剧组迎来最后一次全体带妆彩排,这场筹备已久的剧目缓缓拉开帷幕。
第一幕,生命。
“一个人的原谅,是从出生开始的。”
全场寂静,灯光收束,婴儿的啼哭过后是一抹泫然欲泣的光晕,孤零零地垂在舞台上。
陈飘飘坐在简陋的木椅上,穿着素净的衣裤,以微弱的嗓音开启这场独白。
“从我睁眼的那一刻,我认识了世界,它武断而专横,没有征得我的同意,便加诸我苦难与欢愉,我用泪水与之仓促地打了个照面,从我学会笑的那一刻起,我原谅了世界。”
陈飘飘偶尔也会想,她的父母一定也是真心相爱过的,只不过他们很不小心,在爱消失之后,遗留下了无法毁灭的证据。
陈飘飘就是这个证据。
他们不想面对陈飘飘,像厌弃当初海誓山盟的自己。
她爸爸要坦然一些,男人总是理直气壮,擅长将自己的不负责任“责任化”,他仍然不怎么跟陈飘飘打电话,偶尔打来也是说,钱不够了记得找他。
像一个NPC。
他甚至忘记了陈飘飘已经挣到了比他几辈子都多的钱,还将她视作没有生存能力的弱小者。
3月初,他打来电话,问陈飘飘,是不是要演那个话剧了。
陈飘飘答:“是。”
她爸爸说:“你妹妹现在喜欢追星,听说你演那个有明星要来看,你还有没有票,给她一张嘛,我也来看看你。”
最后一句说得像个顺便,陈飘飘低声跟服装老师说腰可以再收一下,然后对电话那头笑了笑,说:“我这边也没有留多余的票了,不好意思。”
以前面对父母,陈飘飘偶尔龇牙咧嘴,从来不会说出“对不起”或者“抱歉”之类的话,她固执地认为父母欠她这一句。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有时“不好意思”这句话是上位者的怜悯,是下位者的期待。
她对父母没有期待了,所以能微笑着说€€€€不好意思。
而她的妈妈,在上次尴尬的综艺节目之后,跟她的联络便越来越少。
还是会看到她在朋友圈发旅游的照片,发练瑜伽的照片,她会温柔地拍一朵花,可她又无视女儿的绽放。
三月中旬,陶浸的妈妈来墨镇玩,路过西楼。
她穿着黑红色的连衣裙,给陶浸看在景区买的披肩。她是在午休的时间到的,陶浸没去吃饭,在剧场陪她。她蛮开心,说:“浸浸你看,我这个128块钱,我觉得蛮灵的。”
陶浸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眉目松散:“我同事之前也买过,35。”
“哎呀。”妈妈小小地惊叹一声,末了问陶浸:“没有我这个漂亮,是不是?”
“嗯。”陶浸莞尔一笑。
她望着计较小细节的母亲,忽然释怀许多。
一直没有问,当初在学校,自己明明是音乐剧社的,为什么校领导会说,让陶浸也排一出话剧,与话剧社一并参加大学生话剧展。
之后她被选拔上,话剧社落选,学校有风言风语,说她占用了原本话剧社的名额,话剧社的副社长说的。
这件事一直硌在陶浸心里,她没问妈妈,也没问任何人,因为所有人都一定会说,公平竞争,陶浸的作品本来就优秀。
以至于已经走上话剧这条路,偶尔在听到别人的夸奖时,她仍然会想,当初究竟是不是真的抢了别人的名额,更钻牛角尖一点说,别人的奖。
她努力地工作,想要证明自己本就足够好,可仍不够有底气。
有的人生是注定光彩照人,也是注定黯然失色的。
因此她去英国,在完全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异国他乡进修,也逐渐治愈自己不太敢求证的这点懦弱。
她抬眼望向站着的妈妈:“有件事之前就想问你。”
“什么呀?”
“我走话剧这条路,你支持吗?”
妈妈看着她,裹裹披肩,不一会儿,笑了:“我是一直想不通,你学金融,怎么就搞话剧来了。你要是现在问我,我还是想不通,你爸爸也是想不通的呀。”
“不过你爸爸么,想管你,又拉不下脸来管你,他么死要面子活受罪,最怕别人讲他不开明。”
远离北城,妈妈终于说了几句真心话。
陶浸陡然发现,妈妈其实并不怕爸爸,虽然她时常把“你爸爸会不高兴”挂在嘴边,可她自己想实现的,从没有得不到过。
这或许是她与家庭的相处之道。
不过不重要,陶浸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既然父母都不支持她走这条路,那么当初就没有把她塞进去抢别人名额的道理。
她抿嘴笑:“谢谢妈妈。”
妈妈挑眉,不大明白。
拉着陶浸的手,往酒店去,她当然不打算在这里住,只是歇歇脚,瞧瞧陶浸的居住环境。
院子里很安静,毕竟热闹在食堂那边。俩人刷卡进门,刚在沙发上坐下,妈妈摘下披肩,却见卧室的门开了,陈飘飘散着头发出来,在擦护手霜。
二人一怔,陈飘飘瞄一眼陶浸,又瞄一眼阿姨,擦护手霜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是陈飘飘第一次见到陶浸的妈妈,保养良好,面貌很有质感,和陶浸并不太像,笑起来眼睛眯眯的,鸟语花香的感觉。
陶浸妈妈矜持地打量她,白得发亮的一个小姑娘,个子不高,164不晓得有没有,看上去很南方,很温婉,很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