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T和牛仔裤,头发显然是刚拆了马尾,弯弯曲曲地掖在颈侧,看陶浸的眼神有些文弱。
陶浸拿水壶的动作顿了顿:“没去吃饭?”
“没有,”陈飘飘薅薅头发,舔舔嘴唇,闪着眼光看陶妈妈一眼,“我回来吃维生素片。”
她后悔说了“回来”两个字,心里如同揣了只兔子,剧烈地蹬着腿。
看得出来,她紧张了,两腮红润,抹着自己的胳膊肘,不作声。
“这是?”陶妈妈拿眼觑陶浸。
“陈飘飘。”陶浸端着水壶走过去,要找杯子给妈妈倒水,“飘飘,这是我妈。”
陈飘飘问好,陶妈妈点点头,仍然注视她。陈飘飘有些尴尬,随手递了个手边柜子上的杯子给陶浸。
“洗过吗?”陶浸轻声问,观察她的神色。
“不知道,”陈飘飘垂着眼帘说,杯子在手心里略微一转,想找借口离开,“我去洗。”
陶浸要把水壶放下:“我来吧。”
俩人的呼吸一起一伏,说着声量不大的私语,半遮半掩,暧昧游荡。
陈飘飘伸手,把杯子递给陶浸,藏在她的影子里,耳后更热了。
忽然听陶浸的妈妈说:“飘飘啊,这个杯子要你洗的。”
陶浸转头,陈飘飘也没反应过来,陶浸妈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嘴边一条淡淡的纹路:“你说是伐?水么,也该你倒的。”
她游了游下巴,架着二郎腿和善地望着陈飘飘。
陈飘飘一瞬间颈后绒毛立起,她软软地跟陶浸交换一个眼神,掖了掖嘴角。
“阿姨今天就要回去了,”陶浸妈妈说,“看不了你们的演出,喝你们一杯热水好了呀。”
陶浸将水壶搁在台面上,手指摩挲陈飘飘的肩膀,又抬起来不动声色地蹭蹭她的脸,然后才把杯子递给她。
“要我跟你一起吗?”她轻声问。
“不用,就洗个杯子。”陈飘飘把头发挽到耳后,接过去。
陶浸见她离开,才坐到妈妈身边,睫毛下垂没说话。
“又是跑医院,又是跑税务局,又是跑酒店的,”陶浸妈妈按揉自己略酸的臂弯,轻声细语,“那也是有熟人看到的呀,是吧?”
点到即止,她不打算多说,喝完这杯水,她也要回北城去了。
她不喜欢家里闹起来,陶浸爸爸更不喜欢,他们都互相不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下太平,是她这辈子的功课。
陶浸的妈妈回去之后,外婆被接来了,乐呵呵地等首演。
她很喜欢墨镇的空气和小桥流水,她跟陈飘飘说,以前在老家也有瓦房,也是古镇,如果没搬去城里,她现在就住这种屋子。
外婆偶尔背着手看人家在阶梯上用洗衣棒槌衣服,偶尔去咖啡厅前面小摊处看当地人纳鞋底,她仍旧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问摇乌篷船的师傅,船上那种水鸟叫什么。人家说了几遍,她也听不清,也记不住,第二天还问。
剧组上下都很喜欢这个老太太,陈飘飘说,用网上的话讲,外婆是个社牛。
她也看陈飘飘彩排,看到吻戏皱着脸“哎呀”一声,叹气,一旁的陶浸抱着胳膊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她跟外婆说:“我之前让删的,飘飘不想。”
“她做什么不想哎?”外婆瞪眼,“哦,她非是要亲啊?”
“嗯,”陶浸抿嘴,眼里带笑,点头,“她非要亲。”
“我看她该遭打。”外婆掷地有声。
灯光转暗,备台的陈飘飘一愣,不知道怎么外婆就不满了,再看一眼陶浸,差不多明白了。
她望着这两个并排而立的人,一个背手带着气,一个抱臂带着笑,十分不同,却又十分相同。
回想起第一幕结尾的台词€€€€
“生命的迷人之处,在于可能性。”
“我们将遇见什么样的父母,什么样的爱人,什么样的亲人,什么样的朋友,都令人期待。”
“花朵因为被人期待,盛开才格外可爱,人类也如此,你我都如此。”
第一幕,落幕。
第98章
“浸浸呀,这杯水该你倒的呀。”
与陶浸妈妈见过之后,陈飘飘不自觉地学她的江城腔调,偶尔还出现在亲昵的时候,陶浸很无语,从她身上起来,拿手机打开浏览器。
“搜什么?”始作俑者软绵绵靠过去。
陶浸不辨喜怒:“在床上破坏氛围应该判几年。”
陈飘飘“扑哧”一笑,凑过去枕在她颈窝:“可是这个语气真的很有意思,如果下次我接江南的戏,问问能不能加类似的调子。”
吴侬软语,念起来都像一出烟雨。
说起下次接剧,不知道庄何谈得怎么样了。
第二幕,事业。
原本空无一人的舞台由飞机降落的轨道声开启,一束光将木椅过渡到皮质椅,快节奏音乐模拟碎纸机的运转,工作中没有彩带,只有纷纷扬扬的纸片。PPT投影出第二幕的背景,以合同签署的笔触打上女主角的名字。
“小时候,事业是一颗糖纸,它只用来包装对于物质的想象。”
“我想做事业女人,其实想做的,是有高级的办公室,令人称羡的社会地位、智慧、财富与优越感的人。”
“后来我发现,事业应该是一件衣服。人或许可以靠衣服的价值来将个人价值外向化,但我穿着它,是因为我需要,需要避寒,或者需要美丽。”
“如果有一天,我不感觉到冷,也不觉得丑陋,那么我不会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添衣。”
“我穿一切的衣裳,脱一切的衣裳,都是为了自我欣赏。”
与陶浸重新生活在一起之后最大的收获,是从容感。
之前陈飘飘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好好考虑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金钱帮她解决了某些困境,她不讨厌金钱,可过多的金钱,对她来说并不必要。
以及伴随共生的社会地位、阶层,更不是如今的她拼命追求的东西。
她想将步调慢下来,好好与生活相处。
或许有人会说,你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趁着上升期往上爬,大杀四方?可陈飘飘不这么认为。
因为陶浸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关于成功的标尺,应该在自己这里。
过完年后,她给庄何打电话,说她真的想转型做话剧演员,但不知道公司的想法,也不知道合约怎么算。
庄何在电话里第一次叫她:“飘飘。”
她向来都是“你”来“你”去,偶尔叫的也是“陈飘飘”,特别严肃的时候会叫“陈小姐”。
因此陈飘飘当然有点心里发毛,她一面勾画剧本,一面将手机打开免提,放到桌子上。
庄何的声音被放大后,带着电源的质感,她停了几秒钟,之后说:“你是我带过最乖的艺人,也是我带过最不乖的一个。”
合作以来,陈飘飘对她工作的安排几乎没有异议,庄何省心的同时,也有风险预警,这类人总有一天会搞个大的。
就像老实人一般都喜欢搞个大的一样。
她没有跟陈飘飘确认第二次,也没问她是不是想好了,而是翻出自己的schedule。
“讲道理,我不是很理解你们这类‘为爱而生’的人,或许十年前会理解。不过呢,我的工作习惯是,不喜欢跟不在一条船上的人共事。”
“因此,我会全力配合你要转型的目标。”
“三部戏,帮我把在约内的钱赚满,有没有问题?”她的笔尖轻轻在桌子上一敲,等陈飘飘的答案。
为防止讲价,又补充一句:“最多缩到三部,我会尽量把价格抬上来。”
陈飘飘想了想:“可以。”
“OK,连拍三部等过审再播,热度至少维持到2029,那时候你的代言也差不多到期,再就你之后的路线跟合作方谈。”
“你老板那边,你自己聊。”庄何干脆利落地说完,挂了电话。
挂电话之前,她的微信仍旧是一个单词:“Enjoy.”
陈飘飘回复:“Thanks.”
庄何发过来一个语音,笑起来:“省点讲英文啦,不适合你。”
好的吧,陈飘飘也笑了。
不久之后,陈飘飘飞回北城,找盛凌人。当时盛凌人正在家里喝酒,穿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活动送的应援服当家居服,上面有几根猫毛,她轻轻踹了见人就发骚的小布偶一脚,让陈飘飘进去,俩人坐在地毯上。
盛凌人戴手套啃鸭脖,问陈飘飘吃吗。
陈飘飘摇头,盛凌人挑着鸭脖说:“你不是在电话里都跟我说过了吗,还有别的吗?”
关于要转型的想法,以及之后的工作安排,陈飘飘写了正式邮件发给她。
盛凌人看都没看。
“我想跟你聊一下。”陈飘飘多少有点抱歉。当初盛凌人喝大了,也是在这个房间,望着帝都的夜景,问她,咱俩到底有没有可能当这盛世里最亮的那颗星。
当然没可能,陈飘飘说:“娱乐圈的话,也许能努努力。”盛世,大了点。
“我最欣赏你这股莫名其妙的干劲。”那时盛凌人说。
现在她知道了,干劲如果来得莫名其妙,也会消失得莫名其妙。
“事情经过简单清晰明了,”盛凌人被辣得喝一口酒,“我台柱子弯了,顶不上了。”
她觉得没什么好聊的。
陈飘飘把纸巾给她递过去:“我本来就是弯的。”在进圈之前就是。
盛凌人笑一声,这小孩儿蔫儿坏,她怀疑是来补刀的,或者是想看自己抱着她脚脖子哭。
“你说爱情这玩意到底谁发明的?乐趣在哪里?把赵育晴鼻子气歪不比这有意思多了?”她撇嘴。
陈飘飘说:“我不是因为陶浸。不全是。”
如果每个人闯荡江湖都有招式,陈飘飘的锋芒太过于自损,韬光养晦更适合目前的她。
但她没解释什么,只是问盛凌人:“当初我提议你转型拍网剧,你现在觉得,这个路子走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