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猫、小狗都不错,只是妈妈可能会不喜欢,所以还是养一条小鱼比较好,不会吵闹,也不需要很大的空间。
走出彩虹房的时候,小男孩认真地问那个人:“我以后还可以来这里吗?”
那个人笑着摸摸他的头,“当然可以啦,我们下次见。”
可惜的是,并没有下次。
小男孩被妈妈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出那栋大楼。
大楼外的世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喧闹又嘈杂,但这才是小男孩所熟悉的世界。
妈妈在他面前蹲下来,对他说:“小云,今天这件事不要告诉爸爸好吗?之后妈妈会帮你换一个幼儿园的。”
小男孩的瞳仁很干净,干净得看不出来任何东西,对大人的言语和情绪都感到费解。
但哪怕不甚明白,他也只是点头,点头总是不会出错的。
其实对小男孩而言,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混乱。
先是班里的同学在他旁边不小心摔倒了,摔倒后就一直坐在地上哭。
他那会儿正在看手里的图书,被哭声吵得有点看不下去,只好走过去让那个同学不要哭了,很吵。
他自认为很有礼貌,态度良好,但还是被同学添油加醋地告诉老师。
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半个多小时后,妈妈匆匆赶来,将他带到了彩虹房。
见到他点头,妈妈果然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起来:“那让司机送小云回家好吗?妈妈等下还约了朋友逛街呢。”
小男孩习以为常地点点头,跟妈妈挥别。
只是坐车回家的路上,他趴在窗户边看了很久,猜测那些灯光闪烁的繁华街道都有些什么吸引人的东西,才会让大人流连忘返。
变幻的画面从模糊变得清晰,缓缓显出眼前的一行黑字:双相情感障碍,中度。
注意到纸张由于手指的用力已经有些发皱了,沈流云这才松了松手。
他动作滞涩地尝试去抚平那点皱褶,一遍、两遍、三遍……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但已经揉皱的纸没那么容易被抚平,还没等纸张变得平整,他就听到护士叫他的名字,治疗室的大门也向他敞开。
和记忆中的彩虹房不一样,这间心理治疗室布置简洁,一进门便见到两个放满各种奇怪摆件的木架。
绕过这两个木架,视野变得开阔,沈流云也见到了他的心理医生刘女士。
刘女士头发花白,戴眼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晕开一圈温柔的涟漪。她递给沈流云一杯水,而后邀请他在沙发上坐下。
沈流云接过那杯水,捧在手上没有喝,环顾了一圈,才开口:“这里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窗明几净,光线柔和,不像一间忏悔室该有的样子。
“忏悔室?”刘女士听到他的这个表述,面露疑惑。
沈流云佯装轻松地笑了下,“难道不是吗?来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会忏悔。”
忏悔过去做错的事,再诉说如今的苦痛。
刘女士并未对这个说法给予认可或是否定,仅仅是笑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接下来,刘女士简单地问了沈流云几个问题。问题都不复杂,但在回答的过程中,沈流云还是不受控地走神。
坦白而言,他还没有做好剖白自我的准备。
刘女士发现了这点,适时停下,转而提起门口的那两个木架:“你可以去架子上挑选一些你喜欢的东西,然后将它们摆到这个沙盘上。”
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小型的沙盘,这是唯一跟彩虹房里相同的东西。沈流云因此轻松少许,起身去木架上挑选东西。
木架上的摆件很多,有人物、动物、植物、建筑物等等,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但沈流云看得很认真,目光从各个摆件上扫过,不时拿下一个,仔细端详,而后又放回原位。
就这么挑选了十来分钟,他捧着一堆东西回到沙发,将那些摆件逐个放在沙盘上。
沙盘的正中间放了一张餐桌,餐桌上摆了三个小盘子,两个是空的,剩下的一个盘子放在这两个盘子的对面。盘子里放了条鱼,边上没放刀叉或是筷子,而是放的画笔。餐桌的左侧,一个十字架深深插进沙子里。
整个画面诡异又荒诞,让人不禁联想到达芬奇的那幅名作。
刘女士见到这个沙盘沉默了片刻,才请沈流云介绍沙盘。
一开始,沈流云只是在对这些物体进行逐一介绍。
餐桌代表画面里的人正在吃饭,三个餐盘代表有三个人,餐盘里的鱼原本是一条橙红色的小金鱼,很活泼,每天都能看见它在矿泉水瓶里游来游去,时不时吐出一串小泡泡。
慢慢的,他口中的话渐渐变了,也不再用模糊的代词,开始确切地说爸爸、妈妈和“我”。
他讲述死去的小金鱼,难以下咽的食物,永远忙碌的父母,还有绘画道路上错误的捷径,分手的恋人以及如今空白的画布。
“沈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是将对那条小金鱼的情感投射到了你的恋人身上。因为你喜欢那条小金鱼,所以你把它画了下来;同样的,因为你爱着你的恋人,所以你也将他画了下来。但你害怕你的恋人会面临跟那条金鱼相同的结局,这才选择不直接将你真正想画的东西画出来,而是去画山、画森林。”
“在心理学上,这种行为通常被称为心理自我保护机制。”
“你将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情感和欲望压抑下去,从而来逃避你不想要面对的、可能会让你感到痛苦的结果。”
小金鱼的结局是怎样,沈流云再清楚不过。
他在一堆厨余垃圾里发现小金鱼的尸体,浑浑噩噩地去水龙头下洗手,而后迟缓地领悟到什么是死亡。
他开始疑心他的画笔会带去厄运,也疑心他的喜欢会伴随痛苦,因而给自己树立起条条框框,亦用谎言堆砌起一面隔绝情爱的高墙。
他想要画的从来就不是旭日、雨林和雪山。
他想要画的,一直都只是他的爱人。
有纸张递到沈流云的面前,他才恍然发觉脸上的潮湿。
他其实很少会去回忆童年,也几乎不去刻意想起父母,假装那占据他一半人生的记忆从未存在过。
好像他从小就没有过于明显的情绪波动,对喜怒哀惧的理解都不深刻,但无师自通地学会观察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类,分析以及学习他们的行为。
他学会如何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也学会母亲的虚情和父亲的伪善。
恍惚间,沈流云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彩虹房。
他将这五彩斑斓的房间当作是自己避难的防空洞,短暂的栖息地,永恒的游乐园。
他想象自己在这里度过自己的童年,从够不到置物柜到能够触摸每一个架子上的模型摆件,稚嫩的手抚过医院、教堂、学校,捡起树枝,逗弄蝴蝶,喂食飞鸟,最后窝在沙发里看书、晒太阳。
那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固定在礼拜天用以减轻痛苦的治疗则会转变为对明日充满希冀与期望的祷告,会有信仰,会很自由,会幸运地收获爱,也慷慨地给予爱。
第49章 49·华夫饼
走出医院大门时,沈流云被日光晃了一下眼睛,恍若隔世。
他站在路口,在订机票回赫京和订酒店住一晚的两个选择中犹豫不决。
尚未做出的决断被一道声音打断。有人在叫他。
沈流云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手臂被轻轻地拍了一下,伴随着一句略微惊讶的,“小沈,真是你呀。”
他偏过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闻星的母亲范雪茵。
范雪茵手里提了两袋菜,显然是刚从菜市场回来。而沈流云手里也提着一袋东西,是医院给他开的药。
他心神慌乱,下意识把那袋子药往身后藏了藏。这么做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动作太过明显,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他的肩膀慢慢地塌下来,很勉强地对范雪茵挤出一个笑:“阿姨。”
可范雪茵对他刚刚的奇怪举动视而不见,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医院门口,只是对他笑着说:“哎呀,碰见你正好。阿姨今天菜买得有点多了,我和你叔叔两个人吃不下,你跟阿姨回家一起吃个饭吧?”
沈流云很快反应过来,闻星应当没有告诉家里他们分手了的事。
这便让他有些进退两难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答应,万一闻星日后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但站在范雪茵的角度,他若是就这么拒绝也实在说不过去。
许是他犹豫得太过明显,范雪茵干脆拽了他一把,他只得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跟着范雪茵回了家。
到家以后,范雪茵放下东西就要去给沈流云倒水,惊得沈流云连忙去拦,“不用麻烦了,阿姨,我自己倒就好。”
范雪茵这才作罢,去厨房里戴了个围裙,又走出来问沈流云:“小沈,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呀?我中午打算做香煎马头鱼和豆豉排骨,炒个苋菜,再炖个薏米冬瓜汤,刚好三菜一汤。”
沈流云摇摇头,“阿姨,我不挑食,您随便做吧。”
范雪茵乐了,“真的假的?你可别跟阿姨客气。”
沈流云有点无奈地笑了下,“真的。”
范雪茵这才放心地回了厨房,嘴上还念着:“不挑食也挺好的,不过我看你不像不挑食,比我们星星看起来都瘦。”星星。
原来闻星在家里都被这么叫。
沈流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没有这样叫过闻星,一次都没有。
他最多最多,也只是拖长了尾音叫过闻星。
不知道闻星会不会觉得,这也是一种不够亲密的体现?
他希望闻星最好不要这么想。
如果闻星喜欢的话,他以后可以在称呼上做出改变。
不止如此,他可以在很多方面都做出改变,全都可以按照闻星的喜好来。
把排骨汤炖好,范雪茵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一眼沈流云,发现人还坐在沙发上,没看手机,也没看电视,就坐在那里发呆。
她又想起在医院门口见到沈流云时,这孩子就跟现在一样,像迷路了似的站在原地发呆。
一时间,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热络地叫了沈流云一声:“小沈,你叔叔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下班回来。你要是待得无聊,可以去星星的书房里看看书,就是走廊过去的第一间房。”
沈流云应了句好,起身进了书房。
菜都做好后,范雪茵见闻君谦还没下班回来,便走进书房里去找沈流云。
沈流云并没有看书,只是将发呆的场所从沙发上改到了钢琴前。
范雪茵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小沈会弹钢琴吗?”
沈流云这才回过神,摇头:“不算会,只是闻星教我弹过一些简单的。”
“是吗?”范雪茵轻笑起来,“星星平时不怎么教人弹钢琴的,之前他舅妈想让他教他表弟弹琴,他都不乐意呢。”
沈流云回忆了一下闻星教自己弹琴的样子,已经想不起来是闻星主动要教,还是由他提出的,但总归闻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乐意,很耐心地教了他一些简单曲目。
大多是儿歌,像《小星星》、《两只老虎》、《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还有……《世上只有妈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