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齐沅抿唇看向被触手攻击折磨的碎片满地,裂痕蔓延的船舱,“但也有办法。”
“你的意思是……”宋以辞看着各处被打碎的玻璃窗,视线遥遥望进室内,若有所思。
“先让孔国明彻底了解当年事件的真相?”
“嗯。我们把他带进去吧。”齐沅走到集装箱旁边。
陆准手指间有淡紫色的灵力如同丝线般放出,缠绕在孔国明手上的贯穿伤以及他的口鼻周围,带出许多血沫和污垢,缭绕在他周围深紫色的雾气也逐渐退散。
齐沅垂眸看了一会儿消散在空气中的紫雾,缓缓说道:“在他面对那种形态的儿子之前,先让他做点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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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修长人影出现在他身后。
“你可以留在外面盯着霍光吗?”
齐沅回头前先一步开口,对于突然闪现在自己身边的谢临,他已经有种无法言说的适应感,只是在知道他和自己还保持着组队关系,是自己如今实打实的队友后,这种感觉又多了一丝微妙。他现在并不敢注视谢临太久,眼神老打飘。
谢临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头,轻声说道:“我会控制住他。”
很明显,霍光和斯科莫德的结合体因为受到物理加精神上的双重重创而显得混乱,但他吸附在甲板两侧的触手却并没有松开,如果忽然暴动,毁掉银月号或者逃入海底都是有可能的。
他需要谢临的力量。
“谢谢你。”
齐沅冲他笑了一下,跟着一左一右架起孔国明的陆准和宋以辞往室内走,进门前却又回头嘱咐了最后一句话,于是谢临的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去。
“对了,稍微收着点,不要下手太狠了。”
“噗哈哈哈哈谢临,你听见没有?小齐叫你收着点。”黑猫出现在他肩头,清脆的童声流露出对谢临豪不掩饰的调笑,“让你收着点……看来他是真不知道,你已经收着很多点啦!笑死猫了。”
“嘻嘻,你说你咋不开口告诉小齐,再收下去,比起魇主,你就要先被憋死咯。”
谢临立刻瞪了他一眼,伸手捏在他毛乎乎的下巴和鼻子上想把他手动噤声,但没得手,黑猫一个闪身跳到高处的集装箱上,还在肆无忌惮地嬉笑,湿漉漉的尾巴颇为愉悦地在身侧箱子上抽打。
“……”谢临嘴巴紧紧绷着,没好气地用指骨蹭了蹭耳钉,目光看向霍光时也颇为不善。
他烦躁地挥挥手,六柄金色巨刃带着灼目的流火极速掠过海面,在粉色海水中映出流星般的影子,又在盘踞在海面之上,身形庞大的霍光面前骤然静止,围绕着目前还没什么动静的触手们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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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号客舱区域,豪华套房内,宋以辞和陆准接连走进卧室,齐沅从床边站起来。
“辛苦你们了。人都齐了吗?”
“基本上都来了,除了王东,怎么喊都不愿意出门。”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他看到了刚才海上发生的事情,害怕得不敢出门了?毕竟只有他房间有窗。”陆准说。
宋以辞蹙眉:“不太像。我去喊他的时候,他冲我吼了一句快滚,门缝里却没有一点光,应该是把窗帘拉上了。”
“我们闹出的动静很大,大家肯定都知道船上,或者说海上出了事。”齐沅看着床上的孔国明,他眼球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醒了。
“随着斯科莫德的力量减弱,这些被迫入魇的灵魂们迟早会知道魇境的真相,也会想起曾经在银月号上发生的事情。”宋以辞说道:“这个时候是否选择前来向船长坦白或是解释当年银星号上发生的事情,全凭他们各自的良心。”
还好,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前来,即使心怀恐惧,但在听了他们的请求后,也没有一再逃避当年的梦魇。
“呃……”
床上的孔国明发出痛苦的呜咽,缓缓睁开双眼,以往锐利如鹰的双目出现一瞬的浑浊。
在看清房间里的齐沅三人后,他短暂愣神了几秒钟,随即想起此前发生的事,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厚重的脊背因为戒备而紧绷。
“您放心,我们不会对您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齐沅冲他浅笑了一下,神情平静:“您的乘客们有话和您说。”
“我的乘客们?”孔国明精明的双目中透出一丝疑惑,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直起腰板从远离三名净魂师的一侧下床。
陆准果真出自治疗世家,不过对孔国明进行了几分钟的紧急救治,此刻他的神智就已然清醒稳定,手上的伤口也并无大碍,甚至有精神想和他们继续对峙。
“准确地说,是您策划的这场所谓的复仇盛宴之中,还没遭受迫害的人们。”
孔国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大家都在外面等您呢。”齐沅伸手朝卧室外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关于八年前,银星号沉没的那起事件……您所知道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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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父亲!啊啊啊啊啊!!”
在齐沅三人把孔国明带进室内后,海面上迷茫无措的霍光一下子暴动起来。
他感应到孔国明的离去,海面之上瞬间伸出几根巨大的触手,扭曲在一起形成一根麻花般庞大的圆柱就要把船舱整个掀开,谢临却没让他如意。
他闪身出现在极速袭来的触手前,挡在船舱前面,整个人在巨型触手的体积下显得十分渺小而不堪一击,但只是轻松地一挥刀,灵力激起的瞬间,金色光刃竟把那庞然大物横向割开,发出细微的切割声。
呈弯月状的光刃冲破霍光的攻击,一路横飞至他身前炸开,又是一阵裹着紫气的烟雾滋啦作响着从不断嘶吼着的霍光身上冒出,升腾片刻,最终融进粉海里。
光刃飞了一路,血光也溅了一路,大量紫红色的血液从甲板上一路延伸到海里,比雨水还要密集,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海风在粉海之上弥漫。
“我恨你们……为什么!我和父亲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几年了,我终于能再见到他……为什么你们要阻止我?为什么?!”
霍光似乎也明白自己奈何不了远处甲板上方凌空而立的人,因而只是泄愤一般伸出许多触手在空中乱挥,企图给他造成一些不痛不痒的伤害。
“你要真想见他,早些时候完全有机会。”谢临一个闪身来到霍光身前不远处,声音冷淡得可以冻结海水。
“在你的怪物身份暴露前,你有很多时候可以安稳地接近他。”很难得的,谢临说出很长一段话,“至少在这里,你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形象而不敢和他见面,暴露自己的身份。”
“承认吧。”谢临盯着霍光出现明显慌乱的脸,那上面纵横的血管正随着他的一席话而不断颤动。
他微掀薄唇,一字一句地看着霍光说道:“你无法接受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是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杀人魔。”
“不……”霍光哑着嗓子低吼,双手无力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住口!你不要再说了!”
“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一定是的!”
谢临悬浮在空中,迎着风雨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入癫狂的霍光,神色淡漠。
“……无法接受,事实也不会改变。”
即使自己周身就亮着如璀璨星河般的灼灼光彩,谢临的眼眸还是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晦暗下去,蓝宝石般的色泽消失不见,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寂寥。
他幽幽开口,声音却非常轻,几乎说出口就飘散在海面。
以他和霍光之间的距离,这样的音量根本无法准确传入后者的耳朵,但他似乎也并没有想让他听清的意思,只是垂着头兀自低语,挺拔的脊背在这瞬间微微晃荡,显出几分被掩藏得很好的脆弱。
“父亲有时候……并不是你所想象的样子。”
他绷紧了变得略微淡白的唇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第57章 粉红海(28)
“你们说当时……小辉是自己要下救生艇的?”
孔国明面色苍白地坐着,高大壮硕的身躯陷在沙发凹下的阴影里,显出一瞬的颓然。
“那位壮硕的男士……提出担心超载,让一名年轻的水手下船后,我们几个与他起了争执。”
被孔国明袭击的小说家杨柳也出现在客厅,她看向孔国明的目光还带着畏惧,坐在离他最远的沙发上,连手指都不太敢动弹。
“起先不是争执只是劝阻……后来那位男士就急了眼,扬着手臂像是想把我们几个也打下去。”
经历了刚才船上阵阵令人心慌的颠簸和巨响,韩灵儿的一头金色大波浪也显出几分萎靡的颓色,她坐在杨柳边上,同样是大气不敢出。
“我当时也在救生艇上,那孩子应该是看到我也在,就拜托我来负责救生艇的后续操作,自己收回了上艇的腿,回到已经进了不少水的船体上。”
陈顺哲坐得离孔国明还算近,他就是之前齐沅他们推理时尚未推出的,救生艇上的最后一人。
“我原本以为他有机会登上别的救生艇,然而……”陈顺哲痛苦地捂住眼睛,“当时我是船上的水手长,我却失职了,没能阻止扰乱纪律的乘客,反而让我的船员下了船,丢了性命。”
孔国明的手臂肌肉随着他们零碎的三言两语鼓起,像是忍不住就要动手打人,但他最终却还是克制住了,整个人默不作声,仿佛融进沙发的阴影里,成了一座雕塑。
“这艘银月号……其实也是我们和航海协会协商制造的。”曾安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孔国明,说道:“迫于上面的压力,配合做出无人遇难的报道之后,我问心有愧,于是开始搜集那位遇难少年的资料,这时陶磊和沃克找到我,和我说了当时在救生艇上发生的事。”
“我们都因为当时脑子一热附和过王东,害那位少年丢了性命而感到抱歉。”陶磊垂着头,洁白的厨师服被汗渍打湿,沃克一言不发坐在他身侧。
“但我们都被要求闭口不提他的遇难,所以后来我们三人在一起,又找到陈顺哲,我们四处找人协调,想要换一种方式默默纪念那位少年。”
“当时他们正好联系到我和我夫人,我们也过意不去,便协商着打算建一艘用来纪念那位少年的船,就用原先银星号的模型加以改良,委托公司造了一艘新的小型邮轮。”周必横摘下了绅士帽,朝孔国明鞠了一躬:“现在才把这些告诉您,很抱歉。”
“我记得那位匿名来实习的少年说过,自己所尊敬的父亲就像太阳一样明亮。”
“他希望成为月亮,虽然不那么耀眼,却也能够多少反射出一点太阳的光。”陈顺哲看着孔国明越发惨白的脸色,声音中透出悲哀,“我们就把那艘崭新的邮轮取名为银月号。”
“什么?”孔国明骤然直起身子,呼吸急促,他似乎差一点就要冲上前去抓住陈顺哲的衣领,但还是克制住了,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
“这艘银月号……是为了纪念小辉制造的?”
“是的,我们都未曾忘记他。这八年来,我们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希望他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我们感激他。”
“我以为…我以为你们早就没把他的死放在眼里。”孔国明伸出宽厚的手掌俯身捂住眼睛,“我以为你们的恐惧是因为你们把他赶下船,心怀愧疚……”
“这八年来,我确实也是愧疚的。”杨柳红着眼眶说道:“所以我才把这个故事写成书,希望警示更多的人。我总在想,当年要是能救下他就好了……妮可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当年她原本打算直播说出事件的真相,却受到威胁,没能成功。”
“怎么会…你们都…不是小辉的仇人吗?那我的复仇计划…我,我都在做些什么啊……”
老船长雄壮如同大山般的身躯此刻间轰然倒塌,他跪倒在地,却流不出一滴泪,只是痛苦地号泣着。
“我竟然想杀掉当年小辉用命救下的人。”他的声音苍老的仿佛一个垂暮老人,沙哑得不成样子。
“到头来……却是我玷污了这艘为了纪念小辉而造的船。”
“轰!”剧烈的爆破声在船舱外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紧跟着传来,紫色的雾气自地板缝隙处弥漫。
“斯科莫德撑不住了。魇境的反馈正在加剧。”宋以辞推了推镜片,看到周围的人们身上纷纷出现异状,他自己的衣领上也沾了不少血。
“真实”的银月号即将显现。
“看来你们几个小伙子刚才和我说的是真的。”周必横看了看自己西装下摆开始出现的血迹,面容显出几分释然:“这里的银月号只是虚拟的幻境,真正的我们早已死去。”
“虽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我们把想告诉老孔的话都说出口了。”曾安看了一眼自己逐渐发青发胀的手指,跟着笑了笑:“我忽然想起来了,老孔,在银月号上的时候,我是自己掉到海里死的,还好没让你费心,哈哈。”
“老曾……”孔国明怔怔看着他络腮胡下逐渐青白下去的脸。
“没想到我们的畏惧根本就是徒劳,实际上大家早就都是已死之人。”杨柳和韩灵儿对视一眼,拉住彼此带血的手。
“你们说,等到我们的灵魂也去了那个地方,我们还会再见到那个男孩吗?”
“其实你们现在就能见到。”齐沅站在沙发后方,轻轻说道。
“什么意思?”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停下了对自己身体变化的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