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难过啊。”男孩童真的声音显出几分低沉,嘴角直向下坠,“最后的最后,各个阵营间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我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他的神情一点也不像个有智力缺陷的孩子,甚至有些过于深沉了。
“但是……”他朝身前空无一人的地方笑了笑,兀自发问:“爸爸妈妈应该不会太难过,姐姐也不会难过的,对吧?”
沈乐臻忽然往床上倒去。
他原先身子所在的位置遮住了床头柜,随着他的后仰,床头柜上摆放的日历就那么显露出来。
2033年11月30日。
是将近两年前。
“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他缓慢地眨眼,失神地望向天花板。
“死,亡,究,竟……”
“是……是……是……什……么……么……么?”
电波声在他的最后一句话响起之时猛然加剧,沈乐臻病床上的身子变得模糊起来,黑色小方块从他扎了针的胳膊上开始往身上涌,密密麻麻地翻滚着,把他包裹又将他撕裂,病房逐渐在齐沅的视线里缩成一个很小的点。
而后转为一片漆黑。
黑暗中,齐沅先是听到地动山摇般的崩裂声,过了一会儿,耳朵里的沙沙声逐渐减弱,眼前的事物终于逐渐浮现,他却没有立刻看清的能力。
第二次反馈无疑让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有点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像点燃引线的第一束火星,让他先前辛苦隐忍的压抑都作了废,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不受控制地坐倒在地,手指抠着冰冷的地面不断抽搐。
太痛了。
头疼胸口疼胃疼,哪里都疼,四肢传来的触感又很凉,他有点郁闷,明明霜雪此前还是他镇痛的良药,也是他封印巨灵的好帮手,此刻他看着飘到鼻尖的雪花,却只觉得浑身发抖,连牙关都打颤。
——雪花?
齐沅终于意识到不对,迷迷糊糊抬起头,在逐渐清晰的视线里,看见自己所处的空间已然坍塌至原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正处在离之前的黑铁大门很近的位置,近到他能看见把大门完全堵死的石块间滚落的雪粒。
原来真的和自己料想的一样,雪崩了。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回头,身后的空间被碎石块完全覆盖,只有几平米的空间,谢临正垂眸站在自己身边,额间竟然也有一点冷汗。
“我也看到了,反馈。”他抿了抿唇,眉头紧紧拧着,往近在咫尺的门口看了一眼,声音罕见的流露出一点懊恼:“没来得及……抱歉。”
没来得及把你带出去。
齐沅撑着膝盖站起来,缓慢地眨眼,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方能够活动身子的空间也是谢临制造出来的,灵力形成的保护罩正闪烁着淡淡的金光,大块的碎石参杂少许积雪落在顶部,仿佛下一秒就会穿过透明的灵力落下来,把他们两人砸成肉泥。
谢临的灵力之强是毋庸置疑的,会和自己一同接受到反馈一点不奇怪,他能及时清醒过来并在千钧一发之际制造出防御空间已经非常不易,自己又怎么会去责怪他。
再强大的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这么想着,他正扬起嘴角要冲谢临微笑,告诉他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自己甚至还没从反馈的副作用里回过神,却忽然被胸口的一阵刺痛激得猛然弯下腰。
咸腥的味道直往嗓子眼冒。
完蛋……这次好像有点压不住了。
他颤抖着肩膀,喉结上下滚动,手握成拳死死抵住嘴巴,想把涌上喉间的热流咽下去,但终究没忍住,偏头就吐出一口血。
第82章 幻想乡(20)
在最初那口暗沉发黑的血吐出来之后,齐沅竟然觉得胸口的滞闷感减轻很多,他看着指尖染上的暗红痕迹愣神,余光扫过地上那滩血,在渐起的耳鸣声中,恍然听到谢临焦灼的声音。
“你怎么了?”
“怎么会吐血?”
檀香味自身后传来,和血腥味混在一起,有人轻轻抚上他的背。很奇怪,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因为痛疼正在无法控制的颤栗,却隐约觉得背上那只手掌似乎也在发抖。
应该是错觉吧,齐沅想。
谢临自年少时就从事破魇的工作,血腥的场面,或是他人重伤的场景应该都没少看过,又怎么会对于吐血这种事这样紧张呢。
他再次用手抵住嘴唇,扶着一旁的石块缓了几秒,想忍过呕意之后和谢临说点缓解气氛的话,抬头的瞬间,却看到后者脸上几乎称得上手足无措的神情。
他微微一愣,有些失笑,但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刚要张嘴就又有一股热顺着喉咙流往上涌。胸口的滞涩感淡去后,胃腹激起的痛楚淹没了他的神志,他不受控制地弯腰,把自己几乎对折起来,身子顺着冷硬的岩石往下滑,又狼狈地呕出一口血,鲜红的颜色淅淅沥沥喷溅在身旁的石块上。
谢临在齐沅就要软倒在地的时候一把捞住了他,他盯着齐沅唇边还在往下淌的血,顺着他身体倾倒的角度配合着半跪在地上,想让他靠在自己臂弯,但那人却并不安分,还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挣扎,硬是把头别过去背对着自己,肩胛骨耸动间,冲着石块的方向又吐出一口血。
石块周围有不少积雪,殷红的血染在上面也就愈发触目惊心,谢临看着大片血迹沿着细雪铺洒的纹路缓缓扩散,最后逐渐冻结的边缘线,有些失神,下意识收紧了搂着齐沅的手,声音有点打飘。
“别吐了……”
他抱着怀中罩在毛绒斗篷里也依旧单薄的人,感受到他低得不太正常的体温,感觉自己的心也一同冻结了。
“齐沅。”
他小声地呼唤,明知道怀里的人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却任然徒劳地重复,抖着手把自己的灵力贴着那人的瘦削的脊背传过去,才发现他的灵力异常紊乱,几乎在体内横冲直撞的乱窜。
灵力稳定程度可以说象征着一个人的身体状态,谢临自然也就明白了齐沅现在的状况有多糟,他皱着眉回忆起方才的战斗,齐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并没有观察到他有受过这样严重的内伤,又想到他自从今天上午回到赤红帝国就一直苍白如纸的面色,心下顿时了然。
又是人类阵营,又是他那个义兄。
思及此,谢临眼中闪过浓烈的怒意——并不全是气杨恩明令人不齿的所作所为,也有点气齐沅长达将近一整天的隐瞒。
还气迟迟没能发现齐沅异样的自己。
好像先前他兀自的低语真的起了效果,几分钟后,齐沅逐渐止住颤抖,不再吐血,他完全脱了力,任命似地半靠在谢临怀里,小口小口的喘息,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让我……歇一下。”他还在断断续续往外流出血丝的唇角因为血色而显出几分艳丽的红,更衬出他脸色的霜白,声音小的几乎要散在雪里,“有点累。”
其实不只是累,更多的还有痛和冷,但是他吐完血之后却莫名觉得轻松,感觉浑身都轻飘飘的仿佛能飞到云端。低温和昏沉的意识似乎也逐渐带走他的痛觉,他纤长的眼睫无力扇动两下,缓缓合拢,像在无尽的暴风雨中精疲力竭,终于找到歇脚处的飞鸟,一旦降落下来就不能再振翅。
“别睡。”
“齐沅,别睡。”
齐沅的灵力过于紊乱,接收谢临灵力的效率很低,谢临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便没选择强行让他接纳,只能轻轻去捏他沾了血的手,在他周围燃起一些灿金色的火苗,企图唤回他溃散的意识。
“嗯……”
齐沅轻轻应了一声。
灵力形成的火焰在这个阶段帮不到他太多,深夜的雪山温度格外低,连带着手心都冷得有些僵硬,要是不尽早出去,自己确实很可能这一睡就在这魇境里再也醒不来。
然而在这样空无人烟的寂寥山中,先前的队友都已经被齐沅遣散,雪崩连带着索恩卡山脉半边山体的塌陷,把位于山中空间的他们掩埋在山石和厚重的雪块之下,他们上方背负的是山峦和常年的积雪的全部重量,不仅他们两人光凭自己难以脱身,压根也不可能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找到他们,把他们救出去。
不过等到天亮,太阳照进雪山,山体表层的积雪会变得蓬松易化,那个时候,谢临应该可以沿着积雪堆积的方向开辟一条脱身的道路,发觉他们迟迟未归的队友们应该也能重新找过来。
只是,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多半撑不到天亮。齐沅费力掀起睫毛,看着谢临近在咫尺担忧的脸,忽然想起对方是个血族,也几乎不具备白天行动的能力。
够呛。
齐沅手指不甘心似地在谢临掌中蜷缩了一下。
在第二次反馈里,他注意到一些此前未曾发觉的信息,原本还想着出来之后和谢临讨论一番,现在别说出不去,连他的记忆似乎都和刚才吐出去的血一起散失了,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一片,除了睡觉,不想干任何事情。
“谢临,你说说话吧。”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极轻,所幸此时两人伸出的小空间也近乎万籁俱寂,能够听得清,“我快要睡过去了。”
“不准睡。”谢临揽着他的手指再次收紧。
“那你说点什么。”
“比如……你为什么继续和我组队?”
齐沅偷偷扯了扯嘴角,想着自己也许是已经头脑发晕到一个境界了,竟然敢主动问这样敏感的问题。要知道,谢临在原著里那可是巴不得自己这种小菜鸟离他越远越好的。然而,自从他们第一次误打误撞,稀里糊涂组了队,又进了同一个魇境开始,谢临似乎就没再对他表示出真正厌恶的情绪。
甚至屡次都任劳任怨地协助自己破魇。
这对于原著的剧情走向来说无疑是异常的,而齐沅隐隐有感觉,这也许并不只是自己把剧情的时间先提前了导致的。好像随着他们破魇逐步顺利展开,谢临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在变化着——朝着好的那一面。
谢临为什么这样做?
这是齐沅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如今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倒是有机会问出口了。
“你想知道?”谢临目光一沉,许多复杂神色自他脸上一闪而过,而早已是强弩之末的齐沅并没有注意到这份异常。
“只是想看看你这种异想天开的破魇方式能走到哪一步。”
谢临的眼中映着几缕零碎的火光,嗓子略微有点紧绷,磁性的声音在窄小的空间内回荡。
维持组队的缘由,其实是最初的那个约定——只要齐沅有关破魇的尝试还奏效,只要他还没失败,他会一直给他机会。
“——但那只是最初。”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他看向齐沅的眼瞳中幽然显出几分妖冶的蓝,映着摇曳的火光,竟是莫名的柔和,而他此前自始自终把这份悄然滋生的眷恋藏的极好。
“现在还有别的原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临的嗓子莫名有点哑,尾音很轻,听上去有点暧昧。
他确认了一下齐沅微弱但还算平稳的呼吸,薄唇轻启: “但我在想……你会想知道吗?”
其实无他,仅仅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心中的情感,便再也无法忽视那份汹涌的悸动。
谢临喜欢齐沅。
这是他在出了粉红海的魇境后就认定的事,他很难说清最初仅仅只是“在意”的情感是怎么一步步演变成如此深刻的“喜欢”的,却从未怀疑这份情感。
至于为何从未对齐沅提起——
虽然隐忍和克制是他的习惯,但他迟迟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因为心中的那份不确定。
他喜欢齐沅,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齐沅喜欢他吗?
谢临头一次觉得自己变得胆小了,看着齐沅总是温柔和煦却隐含疏离的脸,他总会患得患失,思考一些也许不会发生的事,在主动捅破窗户纸的路上屡次悬崖勒马,却仍下意识的想要靠近齐沅,甚至想要主动地将他完全占为己有。
而如今,一切过多的言语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他深深望着齐沅的眼睛。
等待一个回答。
齐沅的身体因为尚未消散的阵痛还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谢临深邃专注的眼神,蓝宝石般的眼睛在火光下映着自己清晰的倒影,温柔满溢。
他听到自己渐强的心音。
不知为什么,在逐渐昏沉的意识里,他忽然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午夜,他被谢临从身后拥住,咬住颈侧,在月光烂漫的荒原,接受了来自他的初拥。
那个时候的心跳的也是这样快。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