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容貌和声音变化过大,震惊的安寻半晌才认出对方:“……夏仪?”
夏仪是安寻同父异母的弟弟,双方都随的母姓,所以两人姓氏不同。
虽然母亲不同,但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安寻是真心将夏仪当做亲弟弟疼爱的,三年前夏仪突然得了怪病,安寻亲自为他去外地寻药,随后就被扣押在了炽红帝国。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为了夏仪,安寻根本不可能被困在炽红帝国三年,但他从未迁怒夏仪,还一直关心着对方的病情。好在安寻虽然人被扣押,药还是顺利送走了,根据安寻后来打听到的消息,夏仪的病早已痊愈,怎么会是这副形销骨立的病容?
“你的病一直没好吗?”过于忧心弟弟的病情,安寻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急切地追问道,“你没有收到我寄来的药吗?他们明明说你已经痊愈了!”
夏仪直勾勾地盯着安寻,他缓缓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哥哥,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再演戏了吧。”青年慢慢俯身到安寻耳边,他的嗓音轻柔飘忽,宛如鬼魅,“兄友弟恭那一套太虚伪了,不如实在点,帮我个忙好不好?”
他边说边抚上安寻的脸颊,那只冰冷的手一路向下,最后停在安寻白皙的脖颈处。
夏仪一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皮肤下的动脉,一边冲惊疑不定的安寻微微一笑。
“如果哥哥你真的疼我,就用你的命,续我的命,好不好?你一定会同意的,毕竟……毕竟你三年前就该死了,能多苟活三年,你也已经赚到了,不是吗?”
安寻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其实三年前,我根本没有生病。”夏仪语调轻松愉悦,同时慢条斯理地开始挽自己的袖口。
“当时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你离开联邦罢了,毕竟你是这里的红人,盯着你的眼睛太多,我们下手实在不方便。”
“呵,幸好你足够的虚伪和愚蠢,为了维持那见鬼的‘好哥哥’形象,还真离开联邦了。按理说,你离境后不久,杀手就该找上你,然后你的死亡会被伪造成意外,一切顺理成章,天衣无缝,可惜……”
夏仪的目光阴沉下来,他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声音嘶哑阴郁,宛如毒蛇吐信。
“可惜,我低估了你的野心和无耻。”
几乎是同时,青年从挽起的衣袖中抽出锋利的钢钉,狠狠钉入安寻的左臂。
“啊啊啊€€€€!”
钢钉又硬又长,上面还附着了强化系精神力,轻易就刺穿了安寻的胳膊,将他牢牢钉在床上。
痛到极致的感觉是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巨大的痛楚占据了所有感官。等安寻从可怕的裂痛中艰难回神,听到夏仪怨毒的声音还在不停地诉说。
“……没想到啊,你居然傍上了炽红帝国的大腿,哼,我早该想到的,你怎么可能真的为了给我寻药才远行,你的目标一直都是炽红帝国,哦不,是那位炽红帝国的穆弃陛下,对不对?”
话音刚落,又是一枚钢钉狠狠扎入安寻的右臂,无视青年痛苦的惨叫,夏仪慢悠悠地又从袖中掏出了第三枚钢钉。
“讨得那位陛下的欢心,花了你不少力气吧?听说那人看似大度随和,实际根本不好伺候,是个疑心病极重的暴君,试图爬他床的人全都没好下场,啧啧,该说不愧是哥哥你呢,还是说艺高人胆大呢?你居然敢打那位陛下的主意,而且……还成功了。”
夏仪阴恻恻地笑着,手中冰凉锐利的钢钉在安寻脸上来回比划着。
“所有人都说,那位国王陛下被一个星族的纯血种迷得神魂颠倒,哪怕背负贪恋美色不顾国统的骂名,也要把对方拴在身边。哥哥,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是靠着你魅惑勾人的精神力,还是靠着你这张……漂亮的脸呢?”
话音刚落,青年手里的钢钉猛地扎入安寻的脸,并用力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安寻疼得几乎昏厥过去,眼前全被血色所覆盖,更可怕的是:在他被毁容后,夏仪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对方挥舞着手里的凶器,将他的脸,双手、双臂、双腿,划割出更多血淋淋的可怖伤痕。
残酷的折磨中,时间的流逝已经失去了概念,不知过了多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安寻听到了夏仪的轻笑声,对方突然扭过头,冲着旁边说话道。
“哎呀,现场被我弄得有点血腥,亲爱的,你不会怪我吧?”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床前,另一个声音随之响起:“怎么会?毕竟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熟悉的声音让濒临昏迷的安寻悚然一惊,他几乎是颤抖着,吃力地睁开血糊的双眼,看到了床前的人。
纪泽辞。
几个小时前刚重逢相拥的未婚夫,此时却站在自己的胞弟身边,男人温柔地给夏仪披上御寒的外套,望着对方的目光深情缱绻。
“只有极致的痛苦,才能凝练出最完美的晶核,也才能……”英俊的男人半跪下来,他怜惜地抚摸着夏仪轮椅上的腿,轻轻一叹,“治好你的病。”
若说之前安寻还不理解夏仪突如其来的恨意,在纪泽辞出现后,他突然全都懂了。
可就算心中已有了答案,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追问,就像溺水的人在临死前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知道是徒劳和自欺欺人,却仍忍不住希冀和挣扎。
“为什么?”
他已经气若游丝,只有眼睛执着地瞪视着眼前这对恩爱的情侣。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在至亲去世后,自己的恋人和弟弟,是安寻在这世上唯二最珍惜的人了。他一直很爱他们,也很信任他们,就算有人警告过,说这两个人有问题,安寻也只当是荒唐的污蔑,从未往心里去。
而现在,他终于为自己的天真和自负,付出了代价。
“只要你还活着,我和泽辞哥哥就没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夏仪坦然地说着,倒不是他有多好心告诉安寻真相,只是为了仪式,祭品必须得到足够的折磨,最好让对方痛苦到身心都崩溃€€€€
“你还不知道吧?泽辞哥哥真正喜欢的人,想要长相厮守的人,一直都是我,是我,夏仪!”
“而你,安寻,不过是个联姻的棋子,纪家选你订立婚约,仅仅是图你的星族血统和精神力罢了,泽辞哥哥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你,甚至见到你就厌烦!”
“是你拆散了我和泽辞哥哥,你是个无耻的插足者,是我们这对有情人最大的阻碍和麻烦!你为什么不识趣点,早早自我了断,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说到激动之处,夏仪猛地掐住了安寻的脖子,眼神偏执而疯狂。
“别说我不顾念兄弟情谊,如果哥哥你在炽红帝国老实待着,我也就不追究了,但谁能想到呢,穆弃居然死了……呵呵,他死了,死了!”
“你最大的靠山倒了,那位新登基的女皇要追究你蛊惑他哥的事,你才慌不择路,想要跑回来的,对吧?你这个利益至上的贱人,没靠山了才想到回来,一回来又要拆散我们,好可恶,好卑鄙,好恶心……”
“是你逼我的。全都是你的错,是你的错!安寻你真该死,你早就该去死了!”
安寻本就气息奄奄,现在被死死掐住脖子,更是头昏眼花,天旋地转,恍惚间,他听到了纪泽辞的声音。
“小仪,可以了。”
几乎是立刻,扼住他脖子的手松开了。
重新灌入喉管的空气让安寻剧烈咳嗽起来,但很快,他发现:纪泽辞的那句话并非是劝阻夏仪收手,而是在冷酷地敲响丧钟€€€€
一柄锋利的短剑突然狠狠刺入了他的胸膛。
那把剑似乎附着了什么特殊的精神力,安寻感觉自己的精神识海瞬间崩溃,灵魂也在极致的折磨中开始悲鸣,他似乎被完全撕裂,从身体到心灵,彻底崩坏毁灭,就此万劫不复。
“安浦和那老头去世后,我接手了星洲的管理权。”夏仪用短剑划割开安寻的胸口,房间内响起剑刃搅动血肉的声音。
“他倒是一直在等你,但我告诉他,你已经叛出星族,留在炽红帝国永远不肯回来了,呵呵,那个小心眼的老家伙直接气到吐血,旧疾复发,没几天就断气了,于是我成为了新一代星族的主人。”
夏仪看着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安寻嘴角溢出,笑盈盈地弯了弯眼睛。
“哎呀,哥哥你也气吐血了?我倒是得谢谢你,托你不回来的福,我执掌星洲后,终于知道了我们星族最大的秘密……”
他拔出短剑,将手伸进安寻已经血肉模糊的胸口里,缓缓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碧蓝的晶核。
它纯净清澈,仿佛海洋之心,附着在上面的血污在晶核温柔的光芒中尽数蒸发消散,濒临垂死的安寻对这一幕倍感震惊,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可能?
自己身体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是和纪泽辞说的“仪式”有关吗?又或者,这就是夏仪所说的,“星族最大的秘密”?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进一步思考。
他的生命已如汩汩流淌的鲜血,在迅速流失消逝。似是灵魂离体,安寻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仿佛处在了上帝视角,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他看到,被毁容的自己躺在血泊中,遍体鳞伤血肉狼藉,彻底没有了呼吸;
他看到,夏仪紧抓着那枚碧蓝的晶核,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调动精神力开始吸收晶核的力量,纯蓝的光芒如水般覆盖上身体,青年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憔悴的容颜重回往昔的光彩照人,最后,他踢开了轮椅,成功站了起来;
他还看到,纪泽辞和彻底痊愈的夏仪激动地抱在一起,两人热烈接吻,互诉衷肠,他们庆幸着计划的成功,喜悦地规划着美好的未来……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安寻突然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不能回自由联邦。
€€€€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唯独回去,不可能,绝不可能。
如果自己听从了那位陛下的旨意,永远不再回来,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
深夜,在星洲某间居所内,安寻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地从睡床上坐起。
第2章
安寻坐在睡床上,他大口喘着气,睡衣完全被冷汗浸透,心跳乱得不成样子。
回过神后,他立刻伸出手,慌乱地摸着自己的脸,又扯开自己的衣服,惊魂未定地检查起身体。
没有鲜血,没有伤痕,没有任何钢钉和利剑划割出的伤口。
但安寻仍记得那种绝望和痛苦€€€€被毁容,被折磨,被羞辱,被背叛,身体毁灭,信仰崩塌,无论是身心灵哪个层面,他都已经在绝望的酷刑下,彻底地“死去”了。
是梦吗?
那样可怕的场景,一定只是梦吧?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早就已经死了,怎么还会感知,会思考呢?
安寻深吸一口气,他抬头环顾四周,表情又一次僵住了。
这里……是星洲?
自己居然不在自由联邦,也不在炽红帝国,而是回到了故乡星洲的那个家?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安寻困惑而怀念地打量着卧室里的一切,目光在掠过床头的镜子时,陡然一顿。
此时镜中倒映出的人,并不是二十三岁的青年,而是一位气质干净的俊美少年。对方白肤蓝发,容貌俊秀精致,水蓝色的眼珠像是剔透的琉璃球,带着一丝凉意,但若细瞧,就能看出少年的目光并不冰冷凉薄,反而有些青涩和温软。
这是……十八岁时的自己。
安寻茫然地望着镜中的倒影,看到镜中的少年也满脸迷茫,对方薄而灵秀的眼皮微微发颤,珍珠般的牙齿下意识咬住软嫩光润的唇瓣,完全是一位不知所措的脆弱小美人。
见不得自己这样楚楚可怜的情态,安寻连忙绷住脸,表情一凌。
镜中的少年很快也肃正了神色,眸光冰凉,气质清冷,宛如清透的湖面覆上了一层锋锐的冰壳,有种骨子里遮掩不住的硬脆和冷劲儿。
这才是自己见惯了的样子。
他离开星洲五年,其中三年是在炽红帝国度过的,在那个锦衣玉食的华美牢笼中,他日常就以这样的冷漠面貌示人。
那里人人都当他性格冷漠,不近人情,却不知,他原本并不是那样的人。
至少在十八岁时,还未融入正常的人类社会之前,他仅仅是一个性情温和内敛,对外界充满好奇和想象的天真少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