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记响亮的鞭响,冷厉锐利,轻而易举划破了呼啸的风声,甚至盖过了音波精神力的影响,震慑住了甲板上的所有人。
方才还在为一件防护衣争得你死我活的星族少年们,齐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犹如大梦初醒一般,怔忡而茫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咻€€€€啪!”
第三记鞭响再次如惊雷般炸响,至此,绑在黑藤长鞭上的所有纸袋全部破裂,里面飘洒出淡灰色的粉末,它们洋洋洒洒落在多籽目鱼身上,前一秒还在狂暴的多籽目鱼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个接一个瘫软下来,连飞窜乱射的眼珠子也软绵绵地缩回了身体,不少甚至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海风将一部分淡灰粉末吹到了观景台上,夏仪连忙伸出手,他将落上指尖的那缕灰粉凑到鼻端前,轻轻嗅了一下,脸色骤然巨变。
这是……
“这是多瑙草的粉末!”身边的几位星河会成员也辨认出来,忍不住发出惊呼。
多瑙草是星洲出产的一种灌木植物,它们落土即生,四季常青,漫山遍野都是,星洲当地人只当它们是无用的野草,只有星河会这些人才知道它额外的功效€€€€
“这小子!”夏高明一拳重重地砸在围栏上,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是怎么知道,多瑙草可以驯服低等灾兽的?! ”
第22章
就像武侠故事里, 每个门派都有秘而不宣的独家秘籍一样,“多瑙草可以驯服低等灾兽”,这是只有星河会内部高层才知道的事情。他们一直引以为傲, 并有着一种特别的窃喜感和优越感€€€€整个自由联邦,能直接对接星洲, 并且能源源不断拿到大量星洲物资进行研究的, 唯有星河会一家。
可现在,他们自家研究出的一项独门秘方居然被人知晓了,对方还是不肯加入星河会,且对他们出言不逊的狂妄小子,这个结果让星河会一众人实在很难接受。
副会长夏高明在经历完最初的震惊,很快升起疑心, 将怀疑的视线投向了夏仪。
夏仪心头咯噔一声, 赶紧为自己辩白。
“舅舅,不是我,我从没有泄露过这个秘方!更没有告诉过哥哥!”
话虽如此,其他星河会高层望向夏仪的目光还是充满狐疑€€€€虽然因为星珠的事, 夏仪和他那位继兄已经闹翻了,但在这之前, 这兄弟俩的关系可是很好的, 夏仪总是人前长人前短地叫着“安寻哥哥”,那股亲亲热热的劲儿,谁看了不得称赞一声兄弟情深?
“如果不是你,那还会是谁?”夏高明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虽然他疼爱这个外甥, 但一码归一码,此事关乎星河会的利益, 绝对不能轻飘飘地揭过去。
夏仪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是真的冤枉,但又不可能和别人说他和安寻的好关系都是自己演出来的,一时间,这位向来伶俐圆滑的少年就像被架在火上烤,又煎熬又难受,有苦说不出。
“如果不是你泄密,那就只剩一个人了。”夏高明眯起眼睛,声音阴沉,一字一顿。
“纪、泽、辞。”
纪泽辞,这位与安寻有着婚约关系的未婚夫,是安寻除了夏仪以外,唯一能频繁接触到的外乡人。听说他们两人常年信件往来,若是纪泽辞在信件中提及了多瑙草的效用,安寻由此得知,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么问题来了:纪泽辞又是怎么知道多瑙草的特殊效用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夏仪身上:夏仪和纪泽辞颇有交情,两人最近来往频繁,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这在星河会里不是秘密。
“我……我……”
夏仪一下就慌了,他半年前曾经把多瑙草的粉末当礼物赠送给过纪泽辞,也告知了这东西可以驯服低等灾兽,虽然他并没有告诉纪泽辞粉末的成分是什么,但如果纪泽辞把粉末又转赠给了安寻,只要闻一闻,安寻肯定能辨认出那就是多瑙草。
但……但为什么?纪泽辞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明明说过他对安寻已经没有感觉了,为什么要把自己送给他的礼物转赠给安寻?还捅下这么大的篓子,害得自己要背黑锅!
夏仪面色苍白,心乱如麻,见他这副样子,夏高明自然全都懂了,气得差点要抬手扇人。
“你这个朋友当得还真是称职,什么秘密都敢往外面说!”夏高明怒不可遏,简直恨铁不成钢,“纪泽辞是安寻的未婚夫,你一个外人上赶着献什么殷勤?!”
“舅舅,我错了。”夏仪眼圈一红,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少年眼含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软,夏高明虽然恼怒至极,也不能真的把夏仪怎么样,只能瓮声瓮气道。
“你还有泄露过其他事吗?”
“没有。”夏仪拼命摇头,“绝对再没有了!”
“行吧。”夏高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事我会告诉你的父母,要怎么处置,由他们决定。”
夏仪呜咽一声,不敢再为自己争辩,只能擦着眼泪,认命地点点头。
擦泪的间歇,夏仪悄悄去看其他人的反应,那几位星河会成员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脸上明显带有不满,大概心里还在埋怨他这个会长儿子正事没做一件,反而还一直在拖后腿。
这趟行程自己也太倒霉了。夏仪愤愤地想。
他刚入职星河会,本是跟着舅舅来捞功镀金的,结果星珠没收到多少,手腕还受了伤,现在又惹了一身骚,半点功劳没有,回去还得背处分,外人看了还以为自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二代呢,真是冤死了!
夏仪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握紧的手都要在掌心抠出血了,他将怨恨的目光投向下方甲板,发现站在甲板中央的蓝发少年,又一次动了。
用完了第一批多瑙草粉末,刚才安寻已经重新补充了一批,一排纸袋错落有致地捆扎在黑色藤条上,像是一串小巧的纸灯笼。
安寻抬脚走向船舱口的方向,那里仍聚集着不少暴躁的多籽目鱼,他抬手一挥,响亮的鞭声再度响起。
安寻手里的这根黑藤,是黑晶柳树的枝条,他在星洲森林里挑选了很久才选中了这根,它重量适宜,韧性极佳,用起来十分趁手,完全不逊于人类工艺制成的高级皮鞭。
随着安寻的挥动,鞭声凌冽迅疾,第二批纸袋应声破裂,淡灰色的粉末飘落泼洒,一只又一只多籽目鱼脱离了狂暴状态,乖顺地瘫倒在了甲板上。
待甲板上完全恢复了平静,安寻停下脚步,冲后面喊了一声。
“飞源!司良!”
白飞源早就等着这一刻了,立刻飞蹿过来:“来了来了!”
他人还没跑到跟前,彩虹屁已经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先灌了安寻一耳朵€€€€
“小寻你刚才太帅了!我都看呆了!啊啊啊啊你怎么这厉害啊!我刚才都想尖叫了!你甩鞭子的样子真的太酷了!”
司良被吵得捂了捂耳朵,不过当他来到安寻面前时,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鞭子用得很漂亮。”少年冰蓝色的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安寻,像是根本舍不得移开,“深藏不露啊,你。”
安寻谦虚地笑笑:“还好,其实也练习了很久呢。”
这其实是上辈子的事,说来十分丢人,他当时被软禁在炽红帝国的皇宫,第一次逃跑时因为体力不支,翻墙失败直接在树上挂了一个小时,等他被弄下来,押送到穆弃面前时,那位陛下没有为他逃跑的事气恼,只是轻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
“这回体力这么差?”
“你这不行啊。”
“得练。”
第二天,安寻就多了个体能老师,说是奉陛下之命,专门来帮安寻大人调理身体,增强体魄的。
安寻当时气得半天没说出话。
这摆明了就是羞辱,是赤裸裸的傲慢,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简直就是把“就算你体力再强跑得再快花样再多也别想从这里逃出去”直接怼到了他脑门子上!
安寻气得要命,然后……然后他就跟着那名体能老师,开始锻炼身体了。
没办法,气恼归气恼,愤怒归愤怒,但自己有几斤几两,安寻也是清楚的€€€€自由联邦的治愈师虽然也会跟着晶核猎手们出任务,但他们的定位就是“奶妈”,只要别拖后腿就行了,冲锋陷阵根本轮不到他们,自然也不需要太强大的体能储备。
但今非昔比,形势已变,如果自己还秉持着自由联邦的那套思想,觉得治愈师只要锻炼精神力,根本不用增强体力,那他这辈子都别想从这个皇宫里逃出去了。
那位体能老师教习得很好,安寻锻炼得也很认真,长鞭就是在那个时期学会的€€€€他原本是想学点别的,但宫里人都知道他对穆弃陛下有恨意,硬兵器类的东西是绝对不敢教的,安寻央求了很久,那位体能老师似乎也得到了穆弃的默许,才同意教习安寻使用软兵器长鞭。
重活一世,安寻此时的体能水平肯定比不了上辈子,但身法和技巧他依旧有身体记忆,更何况用鞭不在于蛮力,更偏重巧劲儿,所以他刚一上手,就可以流畅地控制住长鞭的走向以及力度,呈现出来的效果自然行云流水,张弛有度,技术绝佳。
“小寻你使用的那些粉末,是什么东西?”白飞源好奇地问,他也发现了,但凡接触到灰色粉末的多籽目鱼,都迅速脱离了狂暴状态,“它们对这些大眼珠子鱼有克制作用?”
“算是吧。”安寻将黑藤鞭折叠好,收进了空间吊坠,又将剩余的几袋多瑙粉分给白飞源和司良。
“这其实是多瑙草的粉末,不仅可以驯服多籽目鱼,对大部分低级灾兽都有效,你们随身携带一些,遇到突发情况时可以使用。”
安寻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降低音量,距离他们不远的其他星族少年们都听到了。
他们之前见安寻轻松制服了那些狂暴的灾兽鱼,还以为他使用的是什么强力药剂,现在得知居然只是多瑙草粉末,不由得面面相觑。
多瑙草?那玩意在星洲不是随便一抓一大把吗?这种平平无奇的野草居然能对这些可怕的灾兽有用?
“难道……这些怪物其实没那么可怕?”有人小声嘀咕。
“是不是的确是我们大惊小怪了啊……”有人渐渐回过味儿来。
“我刚才沾到了一些毒液,沾到的皮肤除了有点痒,似乎也没什么其他反应……”有人挽起衣袖仔细查看,“呃,现在连痒都不痒了……”
没有了暴乱灾兽的冲击,没有了音波精神力的洗脑,越来越多的星族少年们意识到了:安寻他们没有说谎,这些看起来畸形可怕的怪物,仅仅是外形恶心了点,实际的危害性并没有那么强。
而他们,却因为这些并不可怕的东西吓破了胆,甚至为了“求生”,不惜大打出手,和同族友人们斗得你死我活,他们……他们怎么会干出这种不理智不光彩的事!
在惭愧地自我检讨后,所有星族少年的目光慢慢上移,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二层的观景台€€€€
他们自身固然有错,但同样的,星河会也难辞其咎!
是星河会的人诱导他们相信了这些怪物很可怕,也是星河会暗示了毒液无比危险,还是星河会,提都没提一句多瑙草的粉末可以驯服低级灾兽!
这些星族少年本性淳朴,但并非都是傻白甜,尤其吃了一个大亏后,他们中的聪明人已经想到了更多:星河会常年走这个航线,肯定知道会遭遇灾兽,如果他们早点提醒,让大家离开星洲时提前备足多瑙草,哪儿还可能发生今天的骚乱?
结果呢,星河会什么都没说,不仅没有及时驱散和驯服多籽目鱼,还添油加醋,火上浇油,让所有人又狼狈又惊慌,完全成了被人耍着玩的小丑!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投向星河会众人的目光也充满了怀疑和不满,对此夏高明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都有些措手不及:
以往每一届的星族新人,对星河会高层都是无比崇拜和信任的,他们会把高层的每句话都奉为圭臬,就算高层的某些话术有纰漏,在经过几轮“新人特训”的洗脑后,这些很蠢很天真的新人也不会对星河会产生怀疑,反而还能主动替他们找补,认为高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说过的错话也仅仅是“善意的谎言”。
屡试不爽的套路,无往不利的手段,让星河会高层渐渐有了路径依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星族人对星河会的虔诚信仰一旦出现了裂纹,他们应该要如何修补,如何调整,如何强化并巩固自己的权威。
“喂!你们不是说这些东西很危险吗?”白飞源一直憋着股劲儿,现在总算找到机会算账了,自然不会客气,他嗓门洪亮,当众对着观景台上的人叫板。
“呵,这就是你们说的有危险毒液的灾兽?明明用点多瑙草就能解决,你们还紧张兮兮发什么防护衣,是你们星河会不懂常识,还是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怂恿大家自相残杀?”
夏仪眼角一抽,之前暗示毒液很危险的人正是他,见身边几名星河会成员都干站着不动,明显不愿当出头鸟,夏仪暗骂了句“一群废物”,硬着头皮走出来。
“飞源哥哥,咱们说话要讲道理,随便乱泼脏水可不好哦。”
白飞源冷笑一声:“少叫我哥哥,肉麻死了,你愿意叫,我还不愿意认你这个谎话连篇的弟弟呢,晦气。”
夏仪额头的青筋差点爆出来,他拼命维持住笑容,继续温温柔柔道。
“天地可鉴,我夏仪绝对没有一句谎话,我是说过毒液危险,那是因为这些灾兽数量众多,里面难免掺杂些变异种,而变异种的毒液就是很危险,大家遇不到当然很好,但遇到了,那就是事关生死,我出声提醒大家又有什么错?”
“至于多瑙草,它的确对低级灾兽有效,但大家也知道,我们被困在观景台上,手边哪里有多瑙草可用?不是我们袖手旁观,实在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夏仪说着,将目光望向其他星族人,语气越发真挚恳切。
“刚才分发防护衣时引发的骚乱,的确也让我们措手不及,但我们绝对不是有意挑起事端!星河会与星族的各位一直是同生共死的关系,我们只会希望你们越来越好,怎么可能会蓄意挑拨?请大家记住,星河会永远是你们最可靠的后盾和港湾,希望大家不要听信谗言,更不要因某些人的恶言诽谤,就忘记了你们的初心!”
“谁特么在恶言诽谤了?!”白飞源没想到夏仪居然能这样颠倒黑白,气得都爆粗口了,“明明是你们星河会不干人事,刚才要不是小寻及时出手,甲板上没准就打出人命了!”
夏仪没有再理会白飞源,而是冲夏高明使了个眼色。
这对舅甥之间很有默契,夏高明迅速会意,脸上堆起了笑容,冲着下面的人群喊道。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位副会长高声宣布,“我们刚收到通知,电子门锁已经修好,舱门马上就会打开,大家很快就能返回船舱了!”
“哇!终于修好了!”